子爵生疑
一段时日以来埃里克表现得极为平静。
他不再流露出对于克里斯汀那种近乎癫狂的爱意,也很少表现出内心无时不在的痛苦,反而文雅地与两位女子探讨起艺术,并且更加地致力于《海的女儿》的排演来。他仿佛相信这对于他保留某种平静美好的情感有所益处,又或者仅仅是一种逃避,但他这种谦和的作风却使得克里斯汀更加相信他了。
最开始,克里斯汀依然会下意识地把埃里克与歌剧魅影混淆——这使她在内心中感到对于这位剧作者极大的抱歉,并且加倍地希望补偿他起来。但是在一段时间的接触后,克里斯汀愈发相信埃里克与歌剧魅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可爱的青年呢?他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对待你的态度彬彬有礼,但眼神却诉说着迷恋一般的爱意。
克里斯汀并不是个虚荣的女子,但埃里克这种绅士的示爱态度,的确是她在歌剧魅影身上所无法想象的。歌剧魅影试图侵略她、占有她,而埃里克温存地与她分享那些温柔到令人心碎的音乐……克里斯汀禁不住扪心自问,假如昔日的歌剧魅影也是这样的尊重与温和,她是否会首先地动摇了决心?
她失笑摇头,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而歌剧魅影永远不可能像埃里克那样懂得爱——所以她成为了劳尔的恋人,如今又和善良正直的埃里克为友,这些都是歌剧魅影不可能给她的。
克里斯汀一日日地容光焕发,天堂乐章与甜美的爱情使得她的心灵得到完全的滋养满足,而她对于埃里克的好感也是与日俱增。对此周围人都乐见其成,认为克里斯汀继成为投资人的恋人后拥有一个才华横溢的作曲家友人,对于事业大有裨益。但劳尔·夏尼却郁郁不乐。
男人的本能使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威胁,克里斯汀对于埃里克音乐的迷恋又使他惶惑不安。但真正压倒一切的稻草却是他心底的怀疑。那一天,年轻的子爵又一次同克里斯汀吵了起来。
“埃里克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百般说服不了恋人的夏尼终于咆哮起来,一瞬间他看到了女友脸上的畏缩,那几乎与天台时仓促躲向他时的模样重合。
他甩甩脑袋,忘掉这种想法,竭力心平气和地说下去:“克里斯汀,你难道相信歌剧魅影会就此消失,放我们安宁?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在睡梦中哭着醒来,说他一日都不曾离去,始终在你脑海中歌唱。那时候,是谁守在你的门前?可是在埃里克出现以后,一切都改变了!”
说到这里,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胳膊,仿佛在发泄内心的不满:“克里斯汀!埃里克的音乐完全填补了你的精神,使你不再被鬼魅所支配——可是,那可能吗?你的精神会这样迅速地被另一人所支配和掌控吗?他怎么可能对你有如此大的影响?你看见的美好不过是假象!”
“可是劳尔——”克里斯汀据理力争,“埃里克与魅影便如同孪生双子,是的,我相信他们真的是一对境遇不同却同样才华横溢的兄弟,否则无法说明这种奇异又相通的感染力!”她年轻娇美的面容上逐渐泛起潮红:“为什么不信任我的朋友呢,劳尔?”
“克里斯汀!”夏尼子爵苦劝无果,逐渐地烦躁起来,“你应当明白什么对你才是好的!我爱你,不愿意你陷入危险,无论是情感上的还是生命上的——”
“你是在指责我吗,劳尔?”克里斯汀说,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一片,“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根本就不该出现!”夏尼承受不住克里斯汀的注视,狼狈地别开头咆哮起来,“他释放出我们心底的野兽——克里斯汀,我得冷静一下,我为我的出言不逊道歉!可是恋人啊,切莫相信那打扮成天使的野兽,他是要吞吃你的灵魂,撕裂你的精神,毁灭你的爱情!埃里克,他就是歌剧魅影!”
“他在这儿,歌剧院的幽灵……”克里斯汀低声吟唱,踮起脚尖,面色苍白,神情惶恐又沉迷。单薄的歌声在化妆室里回荡,仿佛那无处不在的鬼魅。夏尼子爵不敢置信地望了她一眼,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化妆间。
在夏尼子爵离开之后,克里斯汀依偎着墙壁静坐了许久,像个小孩子一样。随后她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自言自语,一会儿懊恼沮丧,一会儿又激动不已。她显得心烦意乱,对自己说道:“我怎么会和劳尔吵起来呢?我怎么会突然感到魅影的阴影从未远去呢?”她不是已经如己所愿地得到了光明,不会再被幽灵所支配了吗?
心烦意乱的少女始终无法得到答案,她望向窗外,那里起了一片薄雾。
克里斯汀匆匆裹上一件蓝色的斗篷,罩得她浑身严严实实。她把桌上水晶瓶里的玫瑰花捧出来,这些玫瑰的边缘已经转暗,但还十分完整。克里斯汀捧着玫瑰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过身来,从衣架上摘下了那条鲜红的围巾,系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她的脖子顿时感到一阵火灼般的温暖。
克里斯汀下了楼梯,木质的楼梯在她脚下发出咯吱的响声。她要去往父亲的墓地,把灵魂的不安与烦忧向那位亲爱的老人倾诉。
在歌剧院门外,有一位用黑布裹着面容的车夫,在沉默地等待着她的到来。而歌剧院的两条街以外,夏尼子爵突然停住了马车,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打算回转道歉。这一切,克里斯汀暂时都不知道。
她仅仅是坐上了那善恶难辨者的马车,对他说:“请送我去到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