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从德帕出发的越野车沿着梁章第十二号高速公路接近了九栎山区,自岩平下高速之后,车辆很快就抵达了一个叫群林的小镇，这里也是雾山抵抗联盟的临时据点。

时隔半年之后，陆迟又一次见到了叶云堃。

与当时在落烟山煤矿见到的那个形销骨立的男人比起来,现在的叶云堃看起来要好很多,他穿着一身黑色便装，虽然身形依然消瘦，但动作和步伐看起来却很有力道。

“严队长——”叶云堃伸出双手和严铮林相握,“太感谢你们了！”

严铮林回答：“哪里,我们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不，你们的帮助对雾山来说犹如雪中送炭、绝渡逢舟！”叶云堃感谢完严铮林，又依次感谢了另外三位队员,所有人的名字他都叫得出来,包括没有参加过上次雾山救援的周世宇，显然也是提前做过功课的。

雾山抵抗联盟的起义就定在三天后,斩首行动必须在两天内完成,然后起义军会趁着雾山高层群龙无首的时机发起进攻。

提前干掉托雷斯，确实可以使这次起义事半功倍,并减少大量伤亡。

“今天晚上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明天我派人送你们进雾山。”叶云堃说，在知道将会由严铮林和陆迟进入基地执行刺杀任务之后，他表示明早会有人过来为他们乔装改扮，尽管已经穿了便装，但是“你们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雾山居民。”

由于上次蒋执之死,目前雾山内外城的管理愈发严格，已经不能像上回那样轻易混进去了，不过好在联盟在基地内部也发展出了不小的势力，多少还能提供一些协助。

在吃过一顿简单的晚餐之后，来自德帕的四人小队准备就寝，叶云堃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房间，里头有张大通铺，足够他们所有人睡在上面。

对于习惯风餐露宿的行动队员们来说，这样的住宿条件不算差了。

“没想到今晚还能睡到床。”唐天逸乐陶陶地开始整理床铺，还很热情地招呼着，“来，小池子，过来睡哥旁边，毯子都给你铺好了。”

陆迟当然更想挨着严铮林睡，不过有队友在场，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表示同意。好在周世宇说他喜欢靠边，所以陆迟右侧的空位还是留给了严铮林。

熄灯以后，唐天逸很快就打起了小呼。

陆迟扭头看向严铮林，对方仰面躺着，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室内的光线只够他看到一点轮廓线条。

末世时代就是这样，因为人工光源稀少，夜晚的黑暗非常彻底。

不过黑暗有黑暗的好处，陆迟回头躺正，闭上眼睛，右手悄悄从毯子下伸出去，略过有点粗糙的床垫，探进另一条毯子，开始搜寻。

手指相触的时候，严铮林似乎轻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便将温暖的手掌覆上了陆迟的手背，陆迟的右手一翻转，指尖从对方的指缝中穿过，把两人的双手变成了十指相扣，严铮林的反应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使得这种接触更加紧密。

两个成年人牵着手睡觉这种行为确实很幼稚，但陆迟觉得开心，严铮林也不反对，所以他们就真的这么拉了一夜的手。

第二日上午，叶云堃叫人送来了更便于潜入雾山的服装，这些衣服都是灰褐色的连身工作服，不但陈旧，看起来还挺脏。

陆迟拿起一件衣服嗅了一下，有泥土、机油和金属味儿，不过没有汗味和体味，应该是特意弄脏而不是被人穿脏的。换上工作服之后，叶云堃安排的化妆师也过来了，众人的外貌还需要修饰一番，其他人倒罢了，弄脏一点差不多就可以完事，只有陆迟那张帅脸太过醒目，非得狠狠往丑里整才行。

给陆迟化妆的还是个熟人。

“叶小姐？”陆迟看到叶云端的时候都有点不敢认。

上次见到的叶云端白裙长发，状态虽然略显狼狈，但依然保持了惊人的美貌，而半年之后，她剪去了长发、晒黑了皮肤，形象质朴得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啊，你是陆迟。”叶云端也认出了陆迟，她笑道：“难怪一定要我过来，你这张脸还真需要认真掩饰一下，雾山可没有这么好看的帅哥。”

陆迟听了略尴尬，“叶小姐说笑了。”他知道自己这幅皮相不坏，不过娄关行动队里都是男人，没人关注这个，乍然得到来自女性的夸奖，还真有点不习惯。

叶云端随身带来了一个拉杆箱，打开以后层层叠叠翻出了好多层，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各种五颜六色的小物件。

陆迟眼睛都看花了，态度万分恭敬地任其摆布。

叶云端确实很专业，陆迟的脸被她涂涂抹抹捯饬了一番之后，原本鹤立鸡群的颜值立马下降到了地板。

陆迟对着镜子瞅了瞅，看到里面有个瘦到脱形的男青年，愁眉苦脸、面色黯然，很经典的末世幸存者形象。

过来围观的唐天逸笑得合不拢嘴，拍着大腿说小池子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身高没办法隐藏，所以只能让你看起来瘦一点。”叶云端解释，“这个妆，不遇水的话可以保持一整天。”

“挺好的，谢谢。”陆迟谢过叶云端，视线一转就看到了严铮林。

严铮林正抱臂靠站在门口，他的五官也被修饰过了，显得颓废而落魄，只是身上的气势并没有收敛，加上身形挺拔、目光幽明，使得他整个人都带上了一抹黑暗冷冽的气质。

长得帅的人，果然怎么样都好看！

不知道自己已经自恋过头的陆迟笑眯了眼，笑得严队长一脸莫名其妙。

正午时分。

越野车驶出群林镇，从岩平上高速，直奔九栎山。

车上除了德帕四人组之外，还有一个叫章聪的年轻人，他是严铮林和陆迟进入雾山基地的向导。从群林到雾山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路程，章聪趁着这点时间讲了很多关于那边的注意事项。

接近雾山基地外围，章聪先指引越野车开到一个合适的隐蔽地点，接下来唐天逸和周世宇将会留守此处。对过表，试用对讲机无异常之后，严铮林和陆迟告别了队友，开始跟着章聪步行接近雾山。

章聪需要混进雾山农场的劳工队伍里，傍晚跟着其他人一起回基地，而严铮林和陆迟则需要翻越雾山外墙。本来两名行动队员跟着章聪一起混进城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可能会在入城检查时导致身份暴露，所以只能选择再次翻墙。

翻越外墙这种事上回已经做过一次了，本来没什么难度，只是前段时间雾山改造升级了他们的围墙警戒系统。

“外墙的巡逻守卫都已大幅度增加，而且大部分区域都安装了电子脉冲围栏。”章聪提醒说：“如果碰到就会触发警铃。”

严铮林点点头，“这个我们有数的。”出发之前他们就针对这种情况做过预演，确信可以在不触动警报的情况下翻越成功。

“那好，农场收工之后，我会到东门进去第三个路口找你们。”约定会面时间地点之后，章聪就走了，严铮林和陆迟开始绕着雾山外围寻找合适的翻墙地点。

下午五点，雾山农场收工，五点二十，收工的劳工队员以及大批下等人涌向入城口，这也是外墙守卫最松懈的时候。

陆迟跟严铮林对视了一眼，从藏身的草丛中钻出，一个兔起鹘落就接近了雾山外墙。借助手中的一把匕首，陆迟先行攀上了五米高的围墙，双手抓住墙头，收缩力量将身体上拉，片刻之后恢复下垂姿势，然后松开左手，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严铮林随即纵身而起，这堵外墙高五米，电子围栏高半米，合计高度超过五点五米，作为中级进化者，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达不到陆迟那么逆天的程度，但是在有助力的情况下，要完成这次翻越还是很有把握的。

助跑、起跳，严铮林跃上半空，抓住了陆迟下垂的左手。陆迟运力，将人往上一甩，严铮林就踩着陆迟的肩膀凌空越过了上方的电子围栏，飞入了围墙内侧。

陆迟跟着引体而上，长腿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利落的弧度，然后翻转身体，稳稳落地。

“队长，没事吧？”陆迟悄声询问。

“没事。”严铮林一边活动手脚，一边从地上爬起，他没陆迟那么厉害，刚才落地之后是依靠翻滚卸力的。

陆迟走到前方警戒，等严铮林恢复好了，两人才一起离开。

雾山基地夜间八点开始宵禁，所以每天傍晚收工之后至夜间八点之间是街道上人流最多、最密集的时段，严铮林和陆迟面貌普通、衣着不显，走在路上也不引人瞩目。

雾山的简略地图陆迟早已烂熟于心，所以一路都是由他走在前面，直奔与章聪约定好的路口。

也许是因为雾山基地整体氛围比较高压的原因，走在路上的普通居民很少相互交谈，大家都麻木而机械地向前走着，好像除了自身并不关心周遭其他事情。

到达东门第三个路口的时候，章聪还没有出现，陆迟本打算继续向前转一圈再回来，耳中忽然听到一阵铃声响起，路上的行人纷纷退避。

这情景，上次就见过。

形容枯槁的雾山下等人，被守卫驱赶着远远走来。

看守手中的长杆噼噼啪啪敲打着、呼喝着，而被驱赶的人群则温顺地像绵羊，丝毫没有反抗的迹象。

是因为已经完全绝望了吗？

沉默而压抑的空气中，陆迟的心中却有激烈澎湃的怒火在翻卷，狂风骤雨、巨浪滔天，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倏地回头看向身边的严铮林，声音微沉：“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置身事外，最后一次袖手旁观，最后一次无能为力。

“好。”严铮林回答，他伸手覆上陆迟的拳，眼角眉梢间俱是坚定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