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吻着,什么都不要去想
谢墩云俨然还没有来得及离开戚九身边,上官伊吹大手一带,将戚九牢牢揽入自己怀里,甚至有些乖哄之意,他的手抵死托扶着戚九的后脑勺,言语里魔咒一般轻轻叨念。
放松……放松……阿鸠……什么也不要去想……
戚九的身躯紧绷如弦,快要拧碎的玉片一般,易碎透凉。
拳雨仍在持续,唯独少了些狠厉的气息,已有些微变化。
青阶筑幻师断断续续的呐喊,转为垂死前的恹恹讨饶。
“阿鸠……”上官伊吹慨叹,于众目睽睽之下,吻住了戚九凉薄的唇瓣。
“你的脑海里,仅想着我,或者,只想着我的脸,也好……”
月亮回到云翳,野鹤奔向闲云,戚九的杀心渐渐隐退,幕天席地的滚滚拳风骤然停歇,血雨腥风终而被幻丝退却时抽离的风涌,卷成朵朵莲花,落入草木皆匿。
一切危机骤停,谢墩云终于换口气,道,“小九你这死孩子,平素里老老实实个人,发起疯来六亲不认。”言罢居然不好意思抬头,搀扶起地上东倒西歪的彣苏苏和东佛二人。
正想寻问白式浅丢哪里去了?
轲摩鸠披头散发,摇着满身缭乱的金银首饰,提着披裟道,“阿官!阿官!你这个疯子,你想摔死这辈子唯一的挚友吗?”
再瞧上官伊吹正与戚九双双缠吻不止,仿佛自动隔离了周遭的一切,唇齿相依相偎,不能分离。
简直不要脸!
轲摩鸠扯住披裟,地上一甩道,“可别吸了,吸得舌头都要掉了!”
上官伊吹停了口,将神魂颠倒的戚九藏入怀底,眸里阴鸷一闪,像极了护食儿的雄狮。
“两个都是疯子!”惊魂安定后简直激气难消,轲摩鸠转而走向奄奄一息的青阶筑幻师处,掌印一挥,连人从土坑里刨了出来。
“最坏的就属你这头傻羊驼了!”轲摩鸠跨腿骑在对方腹部之上,实沉沉得压到对方口吐血沫,双腿劲夹,夹棍一般严刑拷|打。
“说!你跑到萧家店附近的坟茔里来做什么恶事?!”
“而且,你的掌印为何如此厉害?”
“还有,你背后的银碎如何得来?”
连珠子问三个问题,筑幻人咬紧牙关绝不肯松口。
轲摩鸠转而阴沉一笑,拍拍对方的脸颊,“我最喜欢嘴硬的,你最好能憋得住,别那么快脱口而出!”
不知道下面的人怕不怕,反正东佛听此威胁一言,虎躯一震。
轲摩鸠起身,将丝毫不能动弹的家伙翻了个背朝天,掌心幻出小刀,割开了紫色的衣袍,露出筑幻师的后脊来。
所有人相扶相搀,缓缓围上前来细细观瞧。
居然是犀牛衔杯纹银壶的壶柄。
青阶筑幻师满口囫囵一句,“你敢!”
轲摩鸠道,“我就干了,怎么着吧?手下败将还能活吃了人不成?”说着一手摁死对方急于挣扎的身躯,一刀将壶柄自骨肉中,血淋淋地撬了下来。
青阶筑幻师凄惨绝望地低声嘶叫,“你们会遭天谴的,鲤锦门的人每一个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拼死撑起右掌,青玉骢幻印在他的极度愤怒中勃发出莹莹的光。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戚九推开上官伊吹的臂膀,单膝跪在地上,一把紧握住了对方的右掌。
四块银碎的烟气与青玉骢幻印暗自抗衡。
“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快快就此打住,早日伏法吧!”戚九心虚,毕竟自己尚未掌握控制满手银碎的技法,可是言之谆谆,眼里充满劝诫的决心。
“你是……”青阶筑幻师盯着戚九丰神秀逸的外族脸庞,眼底里迅速描绘出一种不可言说的震惊。
那震惊里掺杂了奇形怪状的情绪,以至于他的眼前产生了某种类似癫狂的幻觉。
最终流出两行浊泪来。
“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还想着有朝一日能替您沉冤得雪……”青阶筑幻师艰难地从地面爬起,伏地跪在戚九脚下,犹胜一个虔诚的信徒,恭谨吻了吻戚九的脚背。
戚九骇然不止,抽身躲避,上官伊吹眼疾手快,一把卡死了筑幻师的喉咙,手腕暴躁施力,筑幻师的整张脸黑里透青,旋即昏死。
“你认错人了!”上官伊吹的情绪波动异常明显。
戚九近在咫尺,听得真真切切,翻手掰开上官伊吹的钳制,摇动对方的双肩,“我是谁?!你认识我对不对?!”
那个筑幻师眼前发黑,再看戚九时,摇摇头道,“不不不,你并不是他,你只是个毛头小子,而他是我们所有筑幻师的神明,是遥不可及又充满能量的存在。”
戚九一阵失落,盯着对方虚虚晃晃的身躯,“你跑到这个地方来,可是为了救你们的神吗?”
呵呵呵……
筑幻师轻蔑笑道,“不是,就是为了杀几个鲤锦门的走狗来泄愤罢了!”
戚九又问,“并不仅仅是如此简单的原因吧?”
在场的所有人均面面相觑,屏息凝神,静待听取他的解释。
筑幻师似乎把戚九看作了某个神明的替身般,对他的问话反而规矩作答,毫不设防。
道,“这些年因为鲤锦门的追杀,我一直潜藏在深山老林中度日。”
“前几日,有个漂亮女人发现了我,她告诉我,只要收集一种可以寄生于人体的银碎,银碎里潜藏的力量就可以帮助我升阶。”
“所以我赶到了她说的地方,杀了原本被寄生的人,从他背后剜下银碎,寄养在自己背后……”
戚九严肃,“你所谓的漂亮女人,她有没有抱着一个婴孩”
青阶筑幻师反诘,“怎么连你也认识她们!”
果然是柳白骨与鬼婴无疑!
戚九想起鬼婴的出处,再一环视满地的坟冢,赫然谨慎道,“收了鬼婴给你的好处之后,你出现在萧家店附近的坟冢旁,并不是只为了吸引鲤锦门的人前来送死吧?!”
“你肯定还答应了鬼婴,帮她做某件事情的吧?!”
突然,筑幻师的眼睛仿佛活泛起来,直勾勾盯着戚九右手上的银碎,面露贪婪道,“想我修炼了些许年幻印,纵使再吃更多的苦头,始终无法突破蓝阶幻印。”
“这样一枚小小的银碎,竟然能实现我多年以来苦苦追求的夙愿,我真想……”他的手,缓缓抓向戚九的右掌。
“住手!”
“当心!”
几人觉察情况突变,属东佛的反应最激烈,在所有人动作之前掏出两只虓鸠弩机。
不管瞄准未瞄准,一顿乱射。
喷发如暴雨梨花的银针,洋洋洒洒地刺入青阶筑幻师不怀好意的手臂。
眨眼之间,他的手臂一半被乱针射击,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幸亏千钧一发之际,上官伊吹扯开了戚九,否则一半的银针暴击,必然连他也打成个遍体窟窿的血人。
一声惨叫,青阶筑幻师附在地面,他右胳膊的筋脉尽碎,再也不能轻松挪动一尺一寸。
东佛稍显无辜道,“俺……俺不是故意的,俺就是有些紧张……”
“哈哈哈哈!”
那青阶筑幻师最先笑了起来,配合着半身淋漓尽致的血色,连张狂的笑容也散发着猩红的味道。
“筑幻师与鲤锦门,终究势不两立!”他微微抬起右掌,像使尽最后一丝气力,破碎不堪的青玉骢幻印微闪。
青丝带血,虚弱在空中编织出最后一个幻象。
竟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猫。
小猫喵喵轻叫着,惹人怜爱,在筑幻师僵硬的抚摸之下,露出了备受宠溺的表情。
“我离家出走前曾有一个梦想,愿以一己之力,绘碧海蓝天,画春繁秋露,送给我那个没有了双腿的妹妹,哪怕是编织一只微乎其微的小猫,常伴身边给她一丝丝贴心温暖,换她淡淡一笑,也不妄废自己付出了全部的血泪与辛酸。”
筑幻师仿佛万剑锥心,悠长而道,“然而我们的神明,终被殒灭了,没有了他的庇佑,我们所有的梦想与追求,都变作女帝大肆屠戮的罪证。可笑,可叹,可悲……”
所以,任何美梦化为泡影的那一时刻。
筑幻师的眼神开始虚离无物。
“不自由,毋宁死……”
手底的小猫骤变,幻化成一只饥饿凶残的丈高猛虎,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倏而一口将筑幻师整人吞入腹内。
啊!
彣苏苏惊声尖叫,所有人都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残酷吓呆了。
人死如灯骤灭。
猛虎疏疏而散,散作点点残烟。
青阶筑幻师右掌心的青玉骢幻印开始缓缓移位,沿着血流干涸的右臂,缓缓朝筑幻师的胸膛飘去,像一盏圆溜溜的橘色灯火,妖娆且绝望。
上官伊吹立马正色道,“事不宜迟,必须马上将筑幻师的遗体送至破魔裸母塔下镇压起来,避免有人偷盗幻印。”
还不等所有人从过度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白式浅悄然挪在谢墩云身旁,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几字。
有人!
谢墩云顷刻立起耳朵细细聆听,又对所有人喊道,“不好,咱们被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