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鲤鱼,你个妖精
谢墩云的刀从掌心滑脱,咣当一声撞击地面,故意弄出噪音吸引了上官伊吹的目光。
白式浅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借势收敛得干净。
上官伊吹瞥一眼,重复着“我阿鸠呢?”
谢墩云俯身捡刀,边痞道,“大人,你不是返回咸安圣城了吗?如何才能在不到两日光景内,又让咱再瞻仰到您绝世的风采?”
上官伊吹淡然将玉屏笛塞入腰间横澜,绮丽的眸子似乎是扫过了谢墩云的身后,“我以为你满心满眼只盯着阿鸠的,或许以后,不仅如此了。”
意犹未尽的余韵渐起,大手自颈后一盖,宽大的帽沿足以遮住他的整张面颊,连紫睛龙纹面罩亦挡得严实。
他特意穿了与东佛同般款式的灰色罩袍,除了雷厉风姿迥然不同,再无二致。
谢墩云扛起步卅狂刀,追了上去,“你走以后,这里被季风包围筑幻。”
“我知道。”
“刚才那筑幻人飞在半空,对所有的萧家族人都布了幻彧,任他们历经恐惧与折磨。”
“这我也知道。”
“小九……”谢墩云瞅瞅碧空如洗的云际,“他说要去找那个筑幻的家伙算账的,既然幻彧已破,那么他现在应该是安全在萧家店里的。”
上官伊吹并未有停留之意,步伐稳健,“难怪你并不担心他的安危,原来你对幻彧也是知道一些的。”
谢墩云几乎脱口而出,“不不不,并不是特别了解,只是走几年江湖,曾听人云亦云着,筑幻师在编织幻彧时,神思需要高度集中,如果此刻被人重击或刺|杀,始会彧破。”
“再论,有更强者撕裂了幻彧结壁,筑幻者亦会自损七成。”
所以他先奔着带伤的白式浅方向来了,真没心管着戚九。
谢墩云蓦地紧盯上官伊吹的挺直后脊,单从一个人的肢体并不能看出他此刻心中所想,然而交谈中的字里句间,往往潜意识下会暴露出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花鲤鱼出现的时机,还真是他妈的有些恰到好处……
除非……是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旁默默观察。
此一猜测,让谢墩云禁不住替白式浅捏把冷汗。
白疯子到底暴露了没有?瞬即变成一个无底洞,深深刻在心崖。
上官伊吹微然一顿,似是为了安抚了谢墩云的担忧,诠释道,“原来如此,我确实错怪你了,你顾不得戚九,反而跑去刚才那个方向,其实是为了破坏幻彧的。”
这分明也是个圈套!
谢墩云的老皮老脸不再浑抖了,绷得一本正经,“不不不,咱也是因为之前跟着小九探路,意外知道其中一块季风的位置,胡乱砍了几刀。”
“若说能在一盏茶的时辰内解决问题,还是多亏着大人的盖世功夫才对。”
上官伊吹笑了,“我记得你不是那种会溜须拍马的性子,口口声声自称老子的人,突然恭谨起来,真叫人汗毛凜凓。”
“……”谢墩云决定不再随口说话。脑海里反复祈祷,那位白爷爷可不要再愣头愣脑跟上来了,自行找个地方先疗伤去吧。
两人返回萧家府邸,前后里外根本不见戚九的身影,正是奇怪,上官伊吹压低帽沿,对谢墩云暗语道,“方才幻彧破解的一瞬间内,你可有留心过戚九的方位”
谢墩云直指头顶。
上官伊吹想问第二句时,就听有人唤道,“鲤锦门的,且留一下步。”
回首,竟是萧望山来了。
谢墩云突然回想起面前这位福态矍铄的家伙,方才都不知道被绿毛骨尸啃掉了多少块肉,筋骨分离血肉模糊的样子转眼之间恢复自然,轻轻呕了一声。
萧望山问,“你可是胃疾?再或者是家中饭菜不合胃口?怎么面色看起来不大协调?”
谢墩云觉得不耐听,粗鲁回复,“老子虽然老过,可不是面瘫,怎么不协调?”
上官伊吹推开他,彬彬有礼道“萧二爷找俺们有什么事?”学着东佛的土腔土调,竟是十足相似。
萧望山早看谢墩云不像个正经东西,耻一哼,对着穿灰袍厚帽的人道,“我大哥虽是同意留你们下来,帮称着修复萧氏族坟的相关事宜,但是并未同意尔等肆意在宅内流窜。”
“再者,最近正是萧家店季风横行的期间,也唯恐四位乱跑乱走,被季风削断腿脚,到时候本该是你们不听劝阻自寻祸患,却累得我们萧家不好向鲤锦门的翎首交代。”
“你还梦着呢?季风早过了境,指不定还卷走老子一个兄弟……”谢墩云难以置信地瞪起眼珠子。
上官伊吹斜他一眼,囫囵着嗓子故意打岔,“萧二爷说得极是,原本这等小事儿派个小厮来知会一声便可,由您亲开尊口,真是折煞俺们了。”
“俺们虽然跟着翎首大人,其实都是粗鄙的人,从没听说过风还能伤人的,孤陋寡闻才是令您见笑……”
充满讨好与恭维的谀词让萧望山心里顺畅,便直言不讳道,“你们这些外来人,肯定是不会知晓季风的莫名厉害,话说这季风啊很是诡谲,每年只逗留三日……咳咳咳……不说了,既然忠告已听得清楚,我也不再赘言,家主急召,得赶紧先去虎啸堂,二位且回房歇着去吧。”
话说一半,萧望山匆匆忙忙走了。
二人瞧他的身影眨眼消失殆尽,谢墩云问,“大人,咱们继续找小九吧。”
上官伊吹止手道,“找了半天不见踪影,恐怕阿鸠已经不在此处了。”
“你怎么知道?”
上官伊吹接着打断他的话,“暂先不要问我原因,你现在速速找到东佛。”
“找他?不找小九了?!”
上官伊吹神秘道,“你找到东佛以后,警告他不要说话或喊叫,寻个宽敞衣柜给他塞进去,然后到虎啸堂的屋脊上跟我会合。”
呃……整一盆雾水砸在头上。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蹲在人家房头上,连屁股都遮不住。
谢墩云不确定问,“你确定?”
上官伊吹笑答,“你也可以和东佛挤一个柜子里,等我事后来接。”
呃……
语毕,上官伊吹完全撇下他,快步随着萧望山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沿途尾随,路过之处所见之人皆是惶惶然然,恍惚的眼神里均流泻着茫然无措的暗光。
微一观察,大约是家主萧轲命全族的族长们齐聚一堂,再无猜错,定是与季风相关的。
上官伊吹顿了顿脚步,斜身靠在阴面的树背处,默然戴上凌白色的鱼纹手套,等候轻飘飘的脚步临来之际,他亦如猎鹰般出洞,跟对方撞个满怀。
被撞的是个曼妙女婢,身娇肉软,被上官伊吹抄手搂了一把细腰,才稍微站稳秀足。
女婢有些羞恼,脱开腰间的手臂便直言快语道,“瞎眼了吗?!”
由低往高一瞧,帽沿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性感薄唇,挺直的鼻子更如锉刀精修的雕塑,言谈里古辞清唱,压着沉沉的韵脚,分外醉耳。
小婢女俨然心花怒放,娇媚的脸颊来不及熏红。
唯听得沉沉音韵又起,道“对不住了。”
颈侧闷痛,小婢女高高泛起的春心,就只好荡漾到了昏昏沉沉的晕死中去。
上官伊吹替她选了个好位置,点着轻灵的步子避开闲杂耳目,虎啸堂四周没有多余的掩蔽物,只得快闪而过,敏捷飞身于高耸的屋脊之间,匍匐下来。
再一会儿,谢墩云也来了。
两人掀开屋顶青瓦,虎啸堂正中央里满满坐着萧氏家族的重要人物。
萧轲立于中央,端颜肃目,谢墩云虽然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言中的家主,亦是被他满身流洩严刻的气场所吸引。
大约是刚谈及到了季风的事情,突然听门外传话的小厮失声惊唤,“家主,出事了!”冒冒失失奔进堂内,反被门栏绊倒,嘴脸着地时硬生生撞断了一颗大门牙,血流不止。
萧望山破口大骂道,“鬼吼鬼叫什么!族内议会,庞杂人等不得擅自滋扰,否则一律家法伺候!难道你想吃棍子?!”
叫唤的小厮俨然害怕到不能自已,拼命喊道,“救命!救命!防风栏那里有个人飘在半空中!”
所有人均像被点击死穴,纷纷攘攘叫喊道,“什么!?快……快跑!”
“跑什么!”萧轲雷霆震怒,其实他内心中滚涌的莫名惊悚比任何人更多,依旧强作镇定,高声呵斥,“都随我去看看,一个也不准逃跑!”
一群人拥拥簇簇便去了。
趁此机会,上官伊吹领着谢墩云翻墙入室,转移到更加隐蔽的横梁上坐着,再毋须担忧随时被人发觉。
谢墩云的嘴角绷不久,又忙着发赖笑道,“大人的眼睛果真雪亮,原先只进来过一次,就把虎啸堂里里外外的藏身地找得如此细致。”
上官伊吹回道,“你的眼睛也不曾闲着,把我的优点都一一看透了。”
“……”谢墩云苦苦思索一句,“花鲤鱼,老子发现你总喜欢把天聊死,这个毛病就很不好。”
上官伊吹弹了弹方才被灰尘沾污的衣角,也不在意对方粗鲁的言谈举止,轻漫漫道,“你明知在口角上占不了我任何便宜,何苦还为难你自己。”
嘿!
谢墩云有些来劲了,“见过夸自己的,可没见过你这么使劲表扬自己的。”
“谢谢。”上官伊吹道,“他们回来了。”
就是你闭嘴的意思。
谢墩云的眉头皱成一坨,往虎啸堂内低瞧,萧轲领着一众人又气哼哼地折返回来。
有人骂骂咧咧道,“给我往死打那个传话的王八蛋,简直要吓死人的。”
“就是,什么有人飘在了半空,不过是萧凌霜那个贱丫头趴在防风栏上下不来了而已。”
“喂!”族长里有个不高兴的声音响起,“萧家店里的男仆女伺,多半是族内贫户里争选出来的,差不多都沾亲带故着,你想动哪个?又骂谁贱!?”
是啊……
死寂之后,有人破口骂道,“归根结底,还是得怪那个死鬼萧玉郎,若不是他的存在,我们萧氏一族又何苦做这种固步自封的事情。”
一阵幽然可怕的掌风拍去,穿过人群,狠狠打在最后一个说话人的胸口。
“噗!!”受击者当即心脉寸断,一口鲜血喷得众人凜凓。
萧轲严厉收回劈出的掌心,狠绝无情道,“我们都曾发过血誓的,谁再肆意说出那个名字,就活该死在我的断心掌之下。”
然而萧玉郎这个名字,已经如投湖的巨石,引得在场每个人心惊肉跳,悚栗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