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打打劫

风入了树林,夜色撩人,融融的月华沉寂,一半树阴一半皎暇,投在地上是斑驳陆离的枝影。

寂寥,远瞧着野店的灯光簌簌灭了。

唯有两人立在林间,互相倾诉爱意衷肠。

上官伊吹抚摸着戚九的手臂,贴着香淋淋的细汗一路徘徊,直到戚九不停开阖的唇。

“橘子好吃吗,这个橘子可是我从橙霜河中给你特选的,你尝尝,嗯~”

上官伊吹特意给他吃了瓣橘子,逼着戚九强吞了下去。

“酸……”除了嘴,戚九浑身都被这颗小橘子染得泛酸,软靠着树。

上官伊吹触摸着他的心,“依我瞧,这儿的酸劲仍十足呢吧?你是不是觉得萧家店我救了箫玉舟一命,便是对他令眼相待,嗯”

戚九且求饶了。

手里的小铜夜香壶又缓缓地摇来摇去,吱吱呀呀的。

上官伊吹亲一亲他的额头,尤胜温柔地抚慰,“知道为什么我又折回萧家店去吗?是因为我绝不能连着离开你七日,总希冀着你连一夜都离不开我。”流水一般的情话,叮叮咚咚地敲击在戚九的耳畔。

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温柔以待,戚九露了浅浅一莞笑,琉璃脆的眸子啭出了多少柔情蜜意。

“巫山思积雨,沧海逐霊月,河川相仰傍……”他的长发卷贴在腰背,枝枝蔓蔓地缠于上官伊吹的心腹,丝网千结。

“与日与君好。”

戚九一回首,递去款款一吻,上官伊吹立接了过来,相濡交沫。

不多缱绻,听得林间休憩的鸟儿惊觉,纷纷鸣着离巢,枝桠间乱影横斜,斑驳划过轻颤的地面。

戚九以为被人窥视到了,不由低呼,谁?

却见野店里的烛火烬灭,巨大的墙体从地基中缓缓拔出,仿佛甩脱泥坑的庞兽,步履蹒跚,爬起就走。

那个……

戚九急促道,“大人,房跑了。”

上官伊吹痛而观之,真不是时候,遂将戚九连衣一裹,打横抱着便追了去。

小铜夜香壶一路吱吱嘎嘎地叫,愈发不消停。

上官伊吹临风倡道,“就不能扔了?”

戚九勾他脖子,“跑堂儿说是崭新的,嘱咐着使了后还他,失信不立,我不想叫人以为我贪他便宜。”

上官伊吹利索地踮起快步,凌波潋潋,足底轻尘激出一圈圈莲花盘叶,愈追愈近,掠飞檐,蹬斗拱,终而稳稳翩落在屋脊上。

恐着戚九腰软从瓦上滑落,直接令他骑在狻猊脊兽后扶着。自家独立,腰间横栏一系,连裤子一并扎紧。

戚九仰他一派临风玉树,忆想他身子的奇热,揪了揪衣角道,“大人可抱我否?”

难得三分的娇意。

上官伊吹受邀,坐在后面环着他的脊背,在强烈的颠簸中由他靠着,双手慢慢替戚九穿衣整理。

野店的步伐稳重,行约十里路走出密林,来至一方通透湖水前,湖水清澈见底,微风簇浪,夜光星点。

猝不及防,噗通!一声扎湖里去了。

戚九来不及换气,紧紧扯着上官伊吹的衣角,野店楼墙入水后竟不掀巨浪,仿佛进入另一境界,沉如陨石坠坠至底,呼吸自然顺畅。

戚九回首偷瞧,湖沿不断收缩再收缩,终而变成一圆海马葡萄纹铜镜,被一个面带微笑的青衣男子执于掌中。

上官伊吹旋即扯住戚九的手,抱团自垂脊滚滚落下,潜藏于歇山面后,及时挡住了青衣男子的视线。

野店立定。

遂而两人探头探首,隐隐看清楚青衣男子约是三十岁左右光景,生得面白颊窄,一派和气,两道柳柳弯眉呼映两对条条细眼,总也睁不开得瞌睡着模样,越发彰显亲善有佳,人畜无害。

再见周身荷叶青色圆领长衫,绣鹦鹉衔璎珞草富丽缠绕式花纹,双袖里卷着风云洄雪,不似凡间人物。

戚九赞叹不绝,“此人堪比谪仙了。”

“绣花草包而已。”上官伊吹刻意指正。

戚九知他意思,继续补充道,“确实,第一眼风骨飘然,越看越不经眼。远不如大人的足踵。”

上官伊吹散道,“口甜舌滑。”忽得避开青衣人的眼线,伸嘴往戚九毫无准备的口里一搅扰,“确实很甜。”

青衣人眯着眼,将海马葡萄纹铜镜收回袖内,抖一抖袖口,淡淡的蓝色烟丝自绸缎里滑出一道流瀑,银河陷落,游出了一群玛瑙红珠八尾鱼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上官伊吹一瞧便知,对戚九耳语,“此人才不是什么谪仙,你瞧见他袖内抖出的幻丝属蓝,应当是中阶筑幻师。”

戚九赞同,“看来他是以铜镜作为幻彧,引着所有人来此地的。”

“如果没猜错,野店里的人八成跟其往来密切,暗中勾当。”

两人谈话间,野店的门窗倏然打开,玛瑙红珠八尾鱼摇曳生姿,贯入门窗之中,把里面的一部分老郎君们自睡梦中驮了出来,还有一部分不知是什么原因,并不惊扰。

老郎君们睡眠浅,骑鱼之际已然清醒,俨然被眼下奇景惊得一颗红心忐忑不安,瞧见青衣人时更是迷迷茫茫。

野店里跑堂儿的也跟着鱼群之后,瞧见青衣人旋即叫道,“我的妈呀,这不是鲤锦门大名鼎鼎的领首大人吗?!!”脸皮吹风,眉眼浮夸至极。

老郎君们逐个被堵了口似的,眼睛挤得皱皮核桃一般,面面相觑了半晌,从鱼身上跨下来陆续跪地,朝着那人叩首礼道,“鲤锦门领首大人,金福万安!”

戚九一口喷。

上官伊吹旋即把他嘴堵去,目光涟漪,劲瞪着胆敢冒充自己的家伙。

青衣人笑眯眯道,“列位均是耄耋之年,北周素来以崇敬老者为誉,女帝亦是将善老养老立为国训,我虽为朝廷效力,然,身为年轻晚辈又怎敢受列位的鼎礼相拜”

老郎君们随即满嘴里打起趋承恭维的稿子,低头间彼此暗暗传递着眼神,有些是不知所措,有些却是做贼心虚。

其中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郎君顶大的胆子,对着假冒的家伙益发谄媚,不由问道领首大人如何到这荒村野地里来游巡。

青衣人并不开眼,反问一句,“列位彼此应该并不相熟,那您们又是为何集体出现在此”

老郎君们额头的冷汗暴如雨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见不到人的秘密,硬朗的骨头一虚弱,纷纷攘攘道。

“我是出门游历山河的。”

“老朽是出门探闺女的。”

“咱是到外地订货来的。”

各说各词,几乎没有重样儿的。

青衣人笑意不减,“列位恐怕当我们鲤锦门是吃素的,所以张口胡说呢吧?”

他虽笑着,倒有些不怒自威的效果,夹着逼问的和曛,最易激发由内而发的惊恐。

玛瑙红珠八尾鱼缓缓梭游加持,围着老郎君们无所适从的身影来回旋转,鱼嘴一开一合,似是谁不听话就吃了谁。

那跑堂儿的最没出息,噗通跪在地上叩首大叫,“领首大人,可饶命啊,小的愿意如实告知,这些个老没羞的,都是要去如锦斋里买返春丹的。”

“你这个碎嘴子!”

老郎君们各个面红耳赤。

跑堂儿的已经豁出去了,不停地抖料儿,“我家这间野店算是个暗点儿,专门四处放出流言,说可以请如锦斋的人来店里贩药。”

“而来店里的客人我们都以暗号分类,为的就是明日迎接妙音娘娘至此。”

青衣人道,“卖的是何药,竟如此规模”

“返春丹,”跑堂儿重述一次,“就是字面意思的那种。”

“这些老郎君们都是各个地方的乡绅贵户,有的是金银财宝,但是又不敢妄自遣人来取,怕丢了面子,所以打着幌子一并汇聚于此的。”

跑堂儿的一五一十交代得干脆,羞得那些个老郎君们脸儿灰青交加,恨不能各找块豆腐撞死自己得了。

青衣人沉默一晌,道,“我虽是掌管制幻署的领首,依女帝命不管朝纲内的事例,但是既然让我碰巧见了,断不能坐视不理。”

“那返春丹可有奇效又多少钱一丸”

跑堂儿的直言不讳,“五万金一颗,效果奇佳。”

他连底.裤都出卖光了!

老郎君们心里怨声载道,恨不能活吃了这个家伙。

青衣人继续笑着,“效果太好又太贵的,多半是假非真,既然如此玄而又玄,不如把你们的钱先交由我保管,待明日由我看看对方是不是骗子。”

“若是骗子,我自饶不了这妙音娘娘,若是真,再把钱财交与你们。”并不问可不可以,直接对着那些玛瑙红珠八尾鱼一挥手。

这些鱼旋即像嗅着钱味的狗,反复寻找,从野店窗牗里钻进去,出来时口衔牃子金或是银票,再者便是把老郎君的里衣裤扯开,叼出藏在里面的私房钱。

跟明抢相差无几。

待所有人兜儿比脸干净时,青衣人满意微笑道,“今夜扰了列位,咱们明日与妙音娘娘同见真伪吧。”

再挥一挥衣袖,甩出了海马葡萄纹铜镜撑在半空中,催着鱼群把盘剥干净的老郎君们强推回床上去。

阖了门,关了窗,巨大的野店之上,所有的瓦片如鱼鳞一般齐浮齐拨,游出铜镜外出了湖。

一路顺风,再重新回到地基处坐下。

仅于弹指之间,黄粱有梦。

戚九摸了摸自己的衣衫卷发。

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