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起我的八卦之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城内的市廛照样生气勃勃,菜品琳琅,红果绿瓜,争奇斗艳。

但凡戚九与陌川走过的地方,叫卖声均小了些,小贩子们交头接耳着二人的姿貌昳丽,陌川叫声讨厌,乌丝里骤然盘出一朵奇大无比的阑影花,微卷的淡雅花瓣自上垂下掩住半面,仅露出巧笑的嘴唇。

尤其像个绝妙佳人。

戚九旋即哈哈狂笑不止,“人家本就在议论你美丽非凡,如此欲遮不遮,更添了几分娇气。”

花影交映,花瓣下樱唇开开阖阖,“这张脸真累死我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惹人观瞻,”立手对戚九谨慎道,“其实我是怕这里的人认出来我是宝翮楼出来的,万一把我再追回去,可就惨了。”

再叹道,“我若是有些厉害的幻法就好了,只肖动动手指,把那边家伙的眼睛与嘴巴通通缝起来,就不会肆无忌惮地乱说乱瞧了。”

戚九禁不住捏起右拳,“就凭你这句话,我觉得你还是莫要陷得太深,简简单单地幻些花草更好,尚可以美化风景。”

陌川捻起一颗鸡蛋,对着光照瞧了瞧新鲜,意味深长道“你只晓得疏导我,若是上官大人既无权势,又无功法,若被谁瞧上了准备劫个色,你亦无幻法,如何能轻易摆脱囹圄”

戚九道,“你能以此为例,莫不是曾经被人劫过色了”

陌川不笑微哂,“花楼那种胭脂水粉地里,你觉得以我这等容貌,会没吃过亏吗?只不过勉强苟活而已。”

想也是如此。

“你的遭际确实令人唏嘘,我不该语拙,触及你的伤心事。”隐觉语言上不甘心,又反诘道,“可大人已然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尊贵,任谁敢对他动心思,即使真动了心思,谁又敢与他动手动脚,就不怕断手断脚?”

陌川已然换了颜色,嘻嘻娇嗔道“说笑的而已,瞧你急赤白脸,真是较劲……”媚眼流转,低语呐呐着,“其实……若是女帝想要你家的大人,你可还说得出上述话来”

女帝……

戚九打个寒颤。

陌川明眼观人,八卦之魂陡激似得,边往篮子里装鸡蛋,呱呱呱道,“你在鲤锦门里待久了真是长在世外桃源里,恐怕还不知道呢,咱们女帝最欢喜临幸男宠,北周里但凡有些姿色的,多半都填入后宫了。”

“你家大人位高权重,又艳贯四海,坊间茶肆里常常偷传的许多版本里,皆说你家大人其实早都是女帝的榻上之宾……”

“你再说下去,势如此蛋!”戚九单手攥着一颗鸡蛋,使劲一捏,竟然捏不爆。

又捏,再捏,还捏。

怎么都捏不破。

陌川呵呵浅笑,从他手里捻过鸡蛋,轻轻放入篮子里,“红颜祸水,蓝颜殃国,凡世间长得极漂亮的,总是自带着祸事,等你想避祸,为时已晚啦。”

“我说与你听,也并不是挑拨离间的意思,你只听听且好,无需多忧。”葱儿一般的细指,顺手抚弄在戚九的右手上,自白色手套间若有似无地拨动几下,转身提着篮子去买青菜。

戚九想着他说的话都是屁话,竟或多或少听进耳朵里了一丝半毫,心烦意乱得厉害,跟陌川打个招呼,自己先去了银匠铺子。

银匠铺子里正好清闲,掌柜亲自接待了他,亲热地询问想做何等物什。

戚九道,做个半金牙托子。指一指脖子上的十六颗牙骨,最好能做得灵活些,叫他好把牙骨嵌进去。

掌柜笑道,“小郎君毋要戏弄人了,做金的需要很大一块金子才够。”

戚九咣当丢给他一大坨金子。“余下的给你作手工钱,可是做得不好,一个渣子都别想拿到。”

掌柜又笑着,“这个活儿不太好做,毕竟要先筑模子,还得融金,尤其模子有时候还不可能一次性做好,得反复调整尺寸。”搬起手指说了一串复杂工序。

戚九道,这好办。

叫掌柜抬来一块方泥,他的长指一点,方泥眨眼变成泥头,正是上官伊吹的模样。

戚九想说,嘴就张在这里,你自己量,反瞥见掌柜的眼睛紧盯着泥头的绝佳姿容,简直魔障了似的,喉头不停滚动,似一副馋色的表情。

一股无形怒火冲上发辫,一拳捣在掌柜的胸口,把愣怔发痴的家伙捣得四蹄朝上,再把金块与泥头一并抱走,往书斋去了。

陌川买好了菜,喜滋滋地往小栈折回,路过买香囊的小摊,微一驻足,美丽的眼睛自各个香囊间流走一番,不由撅起嘴道,“好皮囊配草莽腹,真可惜了。”

卖香囊的女子白衣妙纱,怀里抱着刚生下来的稚嫩婴孩,边轻轻抚慰,边露出萋萋哀哀的怨色,十分可怜道,“小哥哥看了如此良久,也不买一个香囊吗?”

陌川道,“你没看见我头上顶着如此一朵大花,自带香气扑鼻,根本不需要买香囊。”

柳白骨看他的脸藏在花瓣下,却有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感,心里微微嫉妒,但也讨厌男人娇媚堪比女子。

故意叹息道,“奴家已经走投无路了,今日若卖不出去一个,回家定会被恶毒的公公婆婆责罚致死的。”

陌川的命运多舛,曾也是个苦命孩子,难免同病相怜,遂弯腰捻了一对彩绣缠枝纹香囊,递了钱道,“好事成双,买你两个,叫你好回家去。”

柳白骨高兴地接了钱,道声谢谢。

陌川将香囊放置鼻尖轻嗅,十分好闻,居然奇香漫漫,唇颊沾香,暗忖物不可貌相,喜笑颜开地继续往回走。

待他走后,柳白骨始才开口道,“也不知道龙竹焺做什么去了,怎得这个人还能活着在街上摇来摇去?!”言下之意有些埋怨,连累自己还得多费功夫,亲自下手。

沅殇鬼婴阴森森道,“也不竟然如此,龙竹焺有龙竹焺存在的价值,而这个小贱人,也有本宫需要他活下去的理由。”

“虽然本宫暂时得不到他额心的银碎,然而戚九那厮自会集齐全部,到时候本宫再趁火打劫,简直省去不少功夫。”

“俗话说得好,祸起萧墙,这把火,本宫也得需要有人去燃放才是。”

沅殇鬼婴一向如此,言辞谈语老神在在又神秘兮兮,柳白骨嘴上道句诺,心里面反复嘀咕。

不过是个小婴孩,即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如何一切运筹都被她掌控于怀,也是诡事一桩。

陌川提着许多果蔬鱼肉,累时便嗅一嗅香囊里的气息,仿佛获得无穷力量,一口气走回了小栈。

栈内的秋鹃花一夜竞相争放,红簇簇妖娆可爱,满枝的花团锦簇,压得柔韧纸条轻轻垂垂,恰似含羞的娇娘。

花间缝隙里自有一番风情。

谢墩云怪异的笑声从枝丫间偶有爆发,惊得陌川险些把篮子里的鸡蛋全扔出去。

就听谢墩云悄咪咪道,“你吃了这葡萄,老子就吃药。”

陌川只在花娘准备勾.引客人的时候听过此类腔调,不由雷触一般,周身恶寒泛泛,奈何抵不过强烈的好奇心趋势,摧动意念,繁密的秋鹃花打开一道缝隙。

就见谢墩云口里含着一颗葡萄,撅着嘴,往空泛的石桌另一头伸去。

本以为他魔障了,空荡荡的石凳上浮现出一只冷冰冰的大手,那手出现得极快,探出两根指头一顶,把葡萄猛地捅进谢墩云的嘴里。

动作太猛太急,导致葡萄喷出了甘甜的汁液,和着谢墩云的口津流淌而下,沾得水光丝涟。

谢墩云唔唔一声。

那两根手指径直把他的舌头揪了出来扭了三圈,白式浅冷绵绵的声音回响,“是乖乖吃药,还是让我把你讨嫌的家伙揪掉?”

谢墩云疼得脸都白了,大着舌头道,“呲……吖吧。”

画面太惊悚不宜观瞻,陌川默默地让秋鹃花开得更多更密,把谢墩云与看不见的男子遮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都留不出来。

赶紧逃离是非之地。

路过凉亭时,恰遇见戚九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对着一颗泥人头自言自语。

遂招呼道,“你小子怎么回来这么快?!”

戚九确实早回来了,本来他特意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想要给东佛送一个哄他开心,可是东佛的精神状态极度失常,关在屋子里绝不开门,连轲摩鳩都进不去。

他只好坐在凉亭里寻思着,如何才能以自己之力,做一套嵌金的假牙。

听到陌川喊他,始才回魂,再看陌川买了许多东西,过来搭手道,“怎么买了这么多?”

陌川笑逐颜开,“不是买的,是送的。”

“今儿个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你走后没多久,市廛里有人居然散米散肉,均均得白送,多好的事儿啊,我就各样拿了些。”似是说累了,陌川把新得的香囊拿出来又嗅了嗅,真是沁人心脾。

戚九笑道,“你会是拿这种东西的人吗不太像啊!”光身上的红纱衫子一套都需要一枚金碟子的,会图着那一星半点便宜

陌川娇道,“可不能这样说,我以前也穷苦过的。”

戚九笑着赔罪,又问是哪家给的,全城人给一份,起码得分出个千两金银。

“北周的有钱人海了去的,没准你随便跌个跟头,来扶你的就是个金主,”陌川不得不送他一个大白眼,“龙辰泰啊!北周第一金主爸爸。”

龙辰泰

那不是龙竹焺的商号嘛?

戚九正要问龙辰泰为什么布施米面,上官伊吹携着一张红柬,畅步走来。

陌川深看上官伊吹一眼,连忙提着小篮子姗姗走了。

戚九立马被他手里的红柬吸引了注意力,忙问道,“大人可有什么喜事?”

上官伊吹不说话,随口将他手里的糖葫芦咬掉一颗,酸甜的口感令他口腹之欲得以餍足,尤其再看戚九迷离的双眼盯着自己,益发舒怀道,“应是好事。”

偷了一口香,才把红柬递给戚九。

戚九舔舔残留唇畔的糖渣,细看红柬内容,居然是彣苏苏写来的请柬。

邀请上官伊吹携几位兄弟,一同去星畔海赴宴。寥寥数字只有此一层意思,落款是彣苏苏并无异议。

然而多余的解释一句没有。

上官伊吹道,“我已经遣人问过的,星畔海是龙家新购的一片族业,彣苏苏出现在那里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她认祖归宗了,当然这种可能略小,但绝非没有。”

“另一种是,她被龙竹焺捉到了,故意设计个圈套准备要对付你我。”

戚九思考一下,道,“可是大人说,应是好事,足见大人对于第一种猜测的把握性更大,对吗?”

“聪明的小坏蛋!”上官伊吹怜爱极了,又亲亲他的娇软嘴唇,“龙竹焺消失了一段时间,并不见龙家大肆寻人,二来家族斗争贯来如此,有服气的,总也有些不服气的异类。”

“彣苏苏是龙家血脉一事,肯定是瞒不住某些人的耳目,趁着龙竹焺不在时,闹出些以凤代凰的动静也是情理之中。”

“最主要的是,龙辰泰今日在北周各大分铺布施粮肉,如此铺张浪费,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

戚九觉得他说的有理,可是冥冥中又觉得满是破绽,虽然看似严谨,却总有些搪塞的意味。

小心翼翼试探道,“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摇摇手中红柬。

上官伊吹捉了红柬一扔,“彣苏苏既然已经找到了安定的归宿,当然是不去打扰她更好了。”

顾名思义。

我和你,谁都不去星畔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