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新臂,获新人生

戚九道,“出来看天,看地,看月亮!”但不是来看你的。一副冷淡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倒叫上官伊吹意料之中。

也罢。

敢做便要承担任何可能的后果。

上官伊吹垂了嘴角,阔步从某人面前临风路过,心里默数,“三……二……一……咦……二……三……四……”羽睫的倒影落入微低的眸子里,粼粼放着些焦灼的暗光。

估计真要黄花菜了。

且听得某人急急喊道,“大人的手伤可碍事”

上官伊吹瞬时得势,思忖着或许可以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推手开门,前脚掌施施然放落入内堂的地面间,戚九气呼呼的声音果然随之追来。

“负心人!”

上官伊吹伺机侧颜微露,“你都没心缺肺,何来我负之说!”

“再者,我说了不再管你,自然言出必行。”

戚九的脸涨红得像猴子屁股,上官伊吹若阖紧彼此间那道门,便是覆水难收的征兆。

他真是黔驴技穷,憋足劲儿想了个极歪的歪主意,从齿门缝儿里挤出来道,“我若是肚子里有了你的骨肉,你也不管”

上官伊吹的后足低抬,险些撞门槛上,跌个头破血流。禁不住回瞪着戚九。

“有什么有,你是男人知道吗?”

戚九俨然受谢墩云死不要脸精髓熏陶,凭借自身孱弱,挺着肚子往上官伊吹与门板间的夹缝里硬塞。

“我说有就是有了,难道肚子是我的,我还能不知道”太丢人啊,丢死人了。

戚九只想着,钻进去,先钻进去一切从长计议。

上官伊吹怎么可能叫他顺利挤进屋,双臂一夹,正把人牢牢困在臂弯中,忍不住是想笑了,但尚得忍住。

自上往下窥探着戚九明显促狭的举动,刻意问道,“好,纵使你真的有了,说给我听听,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戚九被他的身躯若有似无地困锁着,明显感受对方毫无善意的气息,在肆意折辱自己的自尊。

低头蚊子哼哼道,“大人每日每夜勤耕浇灌……就弄出来的。”

上官伊吹道,“我是问你,你怎么断定自己有了?”

戚九已经没脸见人,双手捂住脸,避免自己再说出更羞耻的蠢话来,“没错,我胡说呢,男人没有宫胞,又怎会生出孩子来”

“若我是个女子,有了孩子,你自然不敢随便丢了我。”

“可我分明是个男儿身,却与你日日夜夜睡在一起,如今你说不要我了,见我连说几句话的功夫都不施舍,我能怎样,放宽心当作什么事情都未发生”

“还是说……我比女人更来得方便好使,随便丢弃了也不会令大人寝食难安”

嘤嘤嘤……

上官伊吹哪里还绷得住,赶紧道,“我怎么可能随便丢了你呢?”他死都绝对不会做这等天打雷劈的事情啊!

戚九的双手紧紧贴着眼睛,匀长的指缝里默默涌出滚热的水痕,如此汹涌澎湃,自指根的小孔里往外渗透。

他只默默流泪,却不肯呜咽一声,着实让上官伊吹心如刀绞。

“该死!”随即彻底缴械投降,把人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另手准备拉开戚九捂脸的手。

“是你不顾安危,跑去星畔海的。”

“再不跑了。”戚九的手敷在脸上,根本拔不开。

“是你宁可断我掌中之匕,也不道一百次歉的。”

“我跟你说一万次对不起。”

“是你……”上官伊吹难免强势起来,再见戚九露出的嘴巴颤颤巍巍,好似雨打风吹下的玫瑰花瓣,沾着莹澈的泪珠。

见好就收吧!

心里才告诫着,人已经伏身吻向他的唇心,辗转吮吻起来。

戚九咛嘤啜泣,“那你还管我不”

“管管管……”上官伊吹把人搂入怀里,“旁人谁敢多管你的事儿,我杀了谁,你只归我管。”

“那你还凶我,给我甩冷脸不”

上官伊吹终于笑了,守得云开见月明般,“我把自己的臭脸割了,送你赔罪,可行”

戚九自行移开双手,绯红的双魇堪比醉酒,眼泪汪汪自含一番娇媚柔软,湿润的长睫瑟瑟而曳,仿佛河畔盼望春露滋长的芦芽。

“我想要孩子,你的孩子。”他把手缠在上官伊吹的脖颈上,腰身微拱向某人,似讨巧的猫儿,果然在被衾里求饶终是良策啊。

他被自己最瞧不上的手段征服了,居然还运用自如。

戚九心里当即给自己跪了。

上官伊吹旋即笑若桃李春风,“好好好,我现在就给你灌一个饱饱的,怀不上可不准下床!”

……

戚九软趴在床头,手里数自己新得的两枚齿骨,共十八颗,手指放在嘴里数数自己的,半数的牙骨都落入自己锦囊里。

吵吵小架,还是有些好处拿的。

嘻嘻。

穿了件水葱油绿的衣裳,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

上官伊吹提议过准备返回咸安圣城,下午便走。

收拾完自己的,他又准备去收拾东佛的,走进折廊,陌川单手端着鸡汤往前走着,另一只手攥着香包置在鼻间轻嗅,眉眼舒畅模样,一路腰摇腿款,不堪风吹的姿态自有一番娇娆韵味。

戚九准备捉弄他一下,抄了近道,几步跳进折廊临靠的文竹林,自碧绿修竹间穿梭如鱼,在尽头截住陌川。

“哇!”横出身姿大叫一声。

陌川心里正被琐事困扰,回想着上官伊吹建言,待返回鲤锦门后就可顺利取出额间银碎,心里忐忑辗转,分明是天赐宝物,却不能独自拥有,实在令人惋惜扼叹。

所以戚九跳出来吓他时,惊诧得险些把手中砂盅掀翻在地。

可他的目光才一触戚九的笑脸,更加惊悚的回忆瞬时倾袭了他的头颅。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在这里!”陌川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把热滚滚的鸡汤泼向戚九。

戚九的反应略慢,恰巧东佛路过。

他更快一步冲了过来,紧紧搂住戚九来不及躲闪的身躯,替对方挡去一灾。

汤汁淋落,溅在东佛皮肉间几乎泛起了淡淡的焦灼之气。

“啊,对不起,对不起!”陌川回神时,发现戚九并不如之前所见,而是面带焦急地扶着痛苦扭曲的东佛。

与正常人一般无二。

戚九催道,“你快去轲摩鳩那里取些治疗烫伤的膏药!”并不责怪对方失手,满心只留意东佛的样子。

陌川再看戚九一眼,十分确定他是正常的无疑。

戚九焦急道,“去呀!愣着做什么!”

陌川才连连点头,踉踉跄跄去拿药膏。

“小兔崽子,俺没事的。”东佛拉着他的手,被戚九扯去水井旁。

“怎么可能没事呢?一定要落下疤痕了。”戚九脱下自己的外衫,叠成一个方块,让他侧躺。

抬手掀开东佛身后的袍子。果然深红一片,看着都疼。

取一捅冷水,缓缓冲着烫伤处。

“俺没事的,你太小题大做了,俺的皮肤有些诡谲之处,你应该知道的。”

戚九连冲了两桶冷水,东佛的肌肤真如上官伊吹与轲摩鳩推测,自行修复得极快,须臾红印子褪得干净,留下又白又滑的皮肤。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真看见如此蹊跷的变化,戚九周身仍禁不住一颤,忍去异状,把东佛的湿衣服脱掉,套上自己的外衫,免得着凉。

哪知这家伙不看不知道,套着自己的衣服才发现,东佛的身量居然精健如松,背阔肩挺,若是再长两年,也是个身材伟岸的俊男子。

戚九瞧他的眉头舒展,估计新皮更替后就不痛了,忍不住嘲笑道,“真像猴子穿衣,哈哈哈。”

戚九的胳膊略短,翠绿衣衫的袖口连东佛的手腕都遮不住,缩一截到小臂中央。

再看另一边空落落的袖子在摇摇晃晃,似是孤寂寥落。

戚九的笑容明显生硬万分,刻意转了个方向。

可惜已经被东佛看见了,涩哑着嗓音道,“俺少了条胳膊,你瞧不上俺了,是吗?”

“胡说,”戚九努力让自己的细微表情不要伤害他敏感的自尊心,“你还是你,什么都不会改变。”

东佛裹紧了新穿的外衫,衣服间居然散淡着戚九独特的体香,似有安心道,“小兔崽子,求你个事情,你能不能给俺幻出一条新手臂来,俺不想叫别人看俺的眼神,总像看残缺不全的流浪狗。”

万没想到他竟然自己能想得明白,戚九自然开心道,“当然没错,对我来说,倘是小菜一碟。”

他脱掉手套,抬起东佛的好手,反复丈量一番,将布满银碎的右手塞入空洞洞的袖筒里,逆行而上,摩挲到他光秃秃的肩头,再一冥想。

东佛的表情一阵抽搐,额头淌出细密的汗珠,空泛的肩膀上旋即如枯木逢春,自皮肉里长出五个肉芽,随之刺破肌肤化成五根手指。

戚九猛地握住,往袖外一扯,衍化成一条同模同样的手臂。

东佛大呼一声,“痛死俺啦!”

戚九旋即轻揉他的整条新生手臂。

东佛反而不准,扯着戚九的手绝不松开。

戚九抱歉道,“毕竟只是幻象,可能不如真的好用,但是吃饭喝水,应该不成问题的。”

东佛道声谢谢,猝不及防把戚九搂入怀中,不停地重复道,“俺只能靠你了,俺谁都不信,只能靠你了!”

戚九仅得安抚他,并未注意房角处蹿出一闪人影,又愤愤地离开。

待安抚了东佛后,戚九欢喜回了自己的卧房,前脚才开了门,身后人影错闪,一口砂锅高高举起,对着他的首后使劲砸了下去。

剧痛顿得侵袭了戚九的头部,朝四肢百骸蔓延开去。

戚九捂着头,转后一看凶手是谁。

就见陌川拿着凶器,对着他的额前又是狠狠一击。

旋即有殷红的血汁汩汩流淌,渲染了戚九的视线。

陌川的美丽容颜扭曲可怖,不停地嗅着手中的香囊,似是舒畅登仙,又似是暴戾残忍。

他对着戚九狠狠道,“你分明有更多的银碎在手,为什么还叫上官伊吹来取我额头上的!”

“你分明能替东佛变一条新手臂,为什么对我撒谎!”

“你这骗子!”

陌川额心的朱砂红痣,在他扭曲的五官间跳跃,仿佛张开的邪祟之眼。

“你……听我……解释……”戚九满脸是血,双目被血汁洇得睁不开眼。

“不要听!”陌川疯狂地嗅着香囊里极度的香意。

好闻,好闻。

为什么他越吸越想吸。

越气越仇恨。

馥郁的香味仿佛在他的胸膺里诡变,化成一团不上不下的恨气,烧得他整个娇媚眸子变作黑黝黝的深渊。

“戚九,都是你自找的!”

说着,陌川露出恐怖一笑,扑身钻入了戚九的身体里,与他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