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人类之神的注视
人类之神的神国,活化的元素与辉光环绕的殿堂之中,神明闭上他那双天空般湛蓝的双眸,在他的神座上陷入沉眠。
在这封闭的神国之中,神明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中度过。
毕竟神国中什么都没有,就算他能用能力幻化出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但也都是假象。
神明自己能清晰地认识到,眼前鲜美的食物是幻觉,手中摇晃的琉璃杯是虚假之物,身旁坐着的满目笑意的华服女子,是属于过去的幻影。
他曾经在万众瞩目中成了神明,本以为世上已经没有能约束他的存在,他的王国将永垂不朽,他的后人将成为神的代言人永享富贵,他的种族将成为大陆上唯一的主人。
但事实是,现在的他,也不过是困在华美牢笼中的一员,他现在的处境,和现在正身处于黑狱中的兽神苏埃里,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他的王国在这两千多年的时间中经历了数次分崩离析,现在奥兰大陆上的新国度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旧国之影,他的兰登化为历史的尘埃,只留下在史书上的一段记录。
他的后人大多死于一次又一次的王国政变和外敌来袭,现在还活在世上的经过数千年的颠沛流离,都已经不清楚自己是兰登的后代,早已成为了新国忠实的子民,泯然众人。
他的族群……人类就算占领了这片奥兰大陆,但也无法将兽族从这世界上完全驱逐出去。更别说另一个由兽族主导的世界,那片大陆的人类数量更为稀少,艰难地在夹缝中生存的人类,连他们的神明都不知晓。
人类和奥兰大陆的神明,曾经英勇的戈尔德,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他在那次成功夺取了兽神本源的权谋之后,便再也无法踏出这片牢笼般的神国,无法将自己的子民带出水生火热的兽之世界,无法回应自己信徒危难时的祈祷。
就算由狂信徒祈祷形成最精粹的信仰之力,也无法每次都能成功连接上他的精神海。
而本该在谋划中死去的苏埃里,就算神躯消逝同时失去了兽神的本源,也依旧能凭借兽神的神格保持自身的灵魂不灭,依然苟活在他的黑狱之中。
胜者和败者,所获得的结局,似乎都是一样的。
在戈尔德的谋划中,他想要从源头上解决人类的心腹大患,让引领兽族的兽神就此陨落,推上一名从精神上偏向人类的兽神,将兽族完全变为人类的附庸,而不是人类的威胁。
他的谋划成功了,虽然搭上了自己和另一名合谋者。
他心知,只要与人类之神互相权衡的兽神再次获得新生,世界对他的禁制就会解除。
他只差最后一步,漫长的困境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神明在沉睡中等待着转机,在漫长的等待和错失中,终于迎来了他想要的那名适格者。
……
神明微微睁开双眸,他再次从沉眠中醒来。
他在沉睡中感应到,自己曾经设立在海洋中,将人类与海洋中的海神子民隔离开来的法阵,被破坏出了一道裂口。这道裂口神力流失造成的异常,促使他从睡梦中苏醒。
戈尔德从遥远神力的感应中,感知到突破了他设立在海洋中的法阵的,是一只浑身弥漫海神的气息的海怪。这只海怪身上携带着海神的神力,它通过神力的碰撞破坏了法阵的一角,成功潜入到法阵的内部,带领他的部族往人类的大陆游去。
“海神想要做什么……?”
戈尔德默默注视着那片红色的赤潮,从自己的神力感应中消失,他心知这场赤潮一旦登陆,便会对人类的海岸线造成极为严重的损毁,和沉重的人员伤亡。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按照这场赤潮离去的速度,就算他将预警的信息传递给自己的教廷,也完全来不及做什么有效的应对,这场起源于海神的天灾,只能由人类自己扛过去。
戈尔德轻声叹气,他凝视着辉光的神殿穹顶沉默一阵,在长久的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将这份信息传递给自己的信徒们,哪怕这份信息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通过精神海,拉开自己和信徒们由信仰之力连接起来的通道,无形的信仰通道另一边是他最虔诚的信徒,教廷的教皇。
他还未将天灾的信息传递过去,便接收到来自教皇的一条祈祷,这条祈祷应该在信仰通道中停留不算太久,弥漫的金色信仰之力还未开始衰竭。
戈尔德用精神力将其激发,映射在他精神海中的景象,是教皇跪于阴暗的祈祷室中,他面色发白颤抖着声音祈祷:
“吾神,请原谅我们的无能,我们未能在摩布平原,找到您的神谕中预示的那位精神系魔法师,我们未能完成您颁发的神谕……”
戈尔德:“……?”
戈尔德平静无波澜的神情险些破功,他皱着眉凝视这份教皇祈祷的影像,并用神力召唤出他用来监控人类之心的银镜,在银镜中飞快选择了那一枚散发着浅白色光芒的宝石,显现在镜中的,仍然是有着一头海蓝色长发橙红色眼眸的少女。
少女所处的位置是临近沙滩的石坎上,戈尔德仔细观察了适格者周围的景象,少女身前是血液之色的赤潮,身后是摩布平原独有的的砂质土地。
他可以确定这里的地貌是摩布平原没错。
戈尔德又转眼看了看祈祷影像中因为未能完成神谕自内心责不已,几乎想将自己关进惩罚室的教皇。
他寻思,这一代的教廷有些不行啊……
他只能无声叹着气,将上次神谕中的精神系魔法师,仍然停留在摩布平原的信息,再次传给教廷的教皇。
他也没别的办法了。
除了教廷的人,他也没有其他人手可用了。
戈尔德确认到教皇收到他这条信息后,才将这场来自于海神的天灾信息,通过新的神谕传递过去。随后他关掉信仰之力连接的通道,觉得事态的发展完全不符合他的预期。
他坐在神座上思索良久,只觉得自己心情沉郁,他最后面无表情地起身,拖着长长的法师袍后摆,向神殿后深入地下的长廊走去。
既然自己心情不好,那就去看看死敌现在的凄惨模样,只要看到苏埃里过得不好,那他的心情就会好转,这是符合逻辑的。
顺便去和苏埃里介绍他的后辈,下一任兽神吧……
……
在这条长廊的尽头,是通往黑狱的阵法。
戈尔德踏进这片连通神国下方黑狱的阵法,消失在金色的光芒中,然后凭空出现在被无数锁链围住的黑狱中。
他踏着无尽的漆黑湖面,向被牢牢锁在黑狱最中心,正朝着他如同野兽般发出威胁性声音的苏埃里,不由挑起浅淡的讽刺微笑,问到:
“好久不见,苏埃里,你还活着啊。”
果然,只要看到苏埃里现在的凄惨模样,他就会心情好转。
苏埃里面色微微狰狞起来,他金色的兽眸竖成一条直线,用野兽般的凶恶目光死死盯着出现在他面前的戈尔德。
但他这一次,压抑住了自己扑上去撕咬对方的强烈欲望,他现在的状况绝对无法挣脱黑狱,所有无用的行为都只不过会让戈尔德这家伙更加嚣张罢了!
“这次不准备扑上来咬我了吗?”戈尔德继续神情淡然地挑衅。
他乐于看见仇敌狼狈中发疯的样子,身处绝境的恶犬,什么都做不到的无能狂吠,只会让人发笑。
“戈尔德,你来这里干什么?”苏埃里强忍着厌恶的情绪,他又好似想到什么,抬起那只金色的兽眸,用嘲讽的语气向戈尔德沉声到:
“啊,我想到了……你看到我现在还活着,还清醒着,很失望吧?”
“确实很失望,明明上次我来到这里时,你已经陷入了沉眠。”戈尔德的微笑浅淡些许,但他并未因为苏埃里的嘲讽生出什么负面的情绪。
毕竟,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向苏埃里宣告,他苟延残喘的生命,已经开始计时了。
“不过,我这次来黑狱并不是为了查探你的状况,这只是附带的。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的继任者已经出现了……”戈尔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因为锁链压迫最多只能坐在黑湖上,矮他一头的苏埃里,他轻笑着问到:
“苏埃里,你想看看那个孩子吗?那是个非常特别的适格者呢。”
“不管你找来了什么样的适格者,最终都只会成为我重获新生的肉身罢了!”苏埃里嗤笑着反驳到,他在获得了神格中的传承后,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个后继者。
“这是一个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戈尔德摇了摇头,他并不在意苏埃里话语中的含义,苏埃里此时残留的神力,能不能激活神格中的重生功能,都还两说。
他也会为新的继任者增添上一层保险。
他轻轻挥手将巨大的银镜召唤出来,用精神力触动了镜中的那枚散发淡淡白色光芒的宝石,镜中逐渐虚幻,显现出玛西亚的夜色。
镜中出现的却不是往常少女的模样,而是庞大到能覆盖住一整座大型城市的水母。
这只水母浑身都是通透如同水晶的蓝色半透明,庞大的伞盖中燃烧着橙红色的火焰,自然垂落的触手在海风中微微晃荡,这奇异的景象显得极为梦幻绚丽。
“这就是我挑选出的适格者了,苏埃里,你认为这个孩子怎么样?”戈尔德好似随意地询问。
他注视着镜中的水母将人类的城市牢牢护在自己的触手下,赤潮中不断涌出数不尽的海怪,它们如同飞蛾扑火般撞上水母纤细的触手,却只能在下一刻化为白色的灰烬。
白色的灰烬,将整座城市染成冬日积雪的纯白。
戈尔德显得更加满意了,他选中的这位适格者,在自己的种群和人类中,竟选择站在人类这一方。
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她果然是最合适的!
“水母……?”
苏埃里也同样看向银镜中身形庞大的燃灯水母,他莫名觉得这只水母似乎有些熟悉,但看了半天都没有看出什么。
他随即放下这份莫名的熟悉感,向戈尔德大声嘲笑到:
“你是没睡醒吗,还是终于疯了?你去找兽神传承的适格者,找来一只水生的水母?!”
“所以,这个孩子是特殊的,她确实融合了百兽之心啊。不属于兽类的兽神,再合适不过了,不是么?”
戈尔德始终注视着镜中站在人类一方的燃灯水母,他只想让苏埃里看到他的继任者,是如何站在人类这一方的。
他看到赤潮的天灾终于结束,燃灯水母在玛西亚毁坏的街道上化为人类的形态,有着一头蓝色长发和橙红色眼眸,看似清丽柔弱的少女,和法师塔中走出的人类魔法师相视一笑,她们俩的关系似乎很不错。
他看到少女站立在玛西亚自己的房屋前,搜寻了一遍房屋的内外结构是否无损,她将房屋中被震动慌乱的物品收拾齐整,然后才躺在自己的床上,格外放松地闭上双眼。
他看到在摩布平原的安全通道,呆了一天两夜的逃难民众们,他们被护卫们领回玛西亚,不约而同地将少女围起来热烈欢呼,感谢夜莺阁下保护了玛西亚和大家,少女也似乎被民众的情绪感染,不由露出真实的微笑。
他看到不少房屋被毁坏的贫民们,在自己家的残壁前露出愁苦绝望的神情,少女注意到这一点,便让自己的工人们先帮助贫民们将房屋搭建好,这几日的工钱由自己支付,让他们安心。
这样充满人性,温柔善良的适格者,才是最适合兽神神位的存在啊。
一向面无波澜的神明,在注视着让自己极为满意的兽神适格者时,也不由露出满意的浅淡微笑来。
坐在黑湖之上的苏埃里也同样注视着银镜中的一切,他原本因为看见戈尔德露出厌恶至极的狰狞神情逐渐平复凝固。
他金色的兽眸微微睁大,好似在发愣。
苏埃里用他那只金色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让他越来越觉得熟悉的蓝发橙红眼眸的少女身影。
如果说这名适格者水母形态,只是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但完全想不起来的话……
那她的人类形态,就是让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即视感。
这种奇怪的即视感,让他莫名联想到他喜爱且想要的那只夜莺鸟。
尤其是,银镜中那些的普通人类,围着由水母变化的少女热烈高呼到:赞美仁慈慷慨的夜莺阁下!
的时候。
都是夜莺啊……
苏埃里不由沉思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这真的是他的夜莺鸟吗?
他的感觉不会出错的,这种即视感满满的海洋气息,明明一模一样啊!?
不过……他的夜莺鸟,好像也没有说自己真的就是一只夜莺鸟啊。苏埃里回想起来,她只说了自己名叫夜莺。
或许对方就是一只名叫夜莺的……燃灯水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