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菲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条玛西亚的河流中。

她只觉得满目都是临岸透彻海水一般的浅蓝之色，迷蒙的光影透过河流的水流波纹照映进她的身体内，夜莺阁下的身影也被这片水光,附带了一层微微晃动的流影。

她失去了属于人类的形体,将自身完全化为水之领域的一部分,所有水流的些许波动都是她的下意识的举动和。

或是眨眼,或是心脏跳动。

所有水源所在之地留存的景象,都倒映在她思想之中,她能看清领域之中的一切存在,不论是漂浮在空气中慌张涌动生机勃勃的蚂蚁昆虫,还是被卷入水之领域无法脱身的失措飞鸟。

还是……夜莺阁下逐渐冷淡的笑容。

看来夜莺阁下真的很生气啊……

尤菲透过无形水流看清了莫叶的每一丝细微的动作，她深觉无奈的同时，又有一丝一切都将结束于此的轻松感。

她当然听见刚刚夜莺阁下的自言自语了。

老师虽然失去了一具人偶□□,但她本人应该已经逃离了这里,夜莺阁下也没必要在她一个将死之人面前说谎。

这样就够了,一切都该由她结束。

她早已经做好准备。

水流逐渐被水之魔法控制着涌动，尤菲开口到:

“……那我就要出手了,夜莺阁下。”

她的声音通过水波的震动传出,不断在水之领域中徘徊，这道并不是经过喉咙的震动发声，使得她平静的声音有些失真而虚幻。

“请小心吧,夜莺阁下。这会是我最强的一道魔法……”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只是依凭尤菲的水之领域,还真的撼动不了莫叶的精神防护罩。

毕竟，按照游戏的术语来说，尤菲的魔法只是对[水]特攻。

对没有任何水之元素存在的精神防护，单凭水之魔法较弱的攻击力，是绝对不可能突破精神力的防护。

尤菲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很放心地使出了自己的全力。

“哦……？”

莫叶没有半点动作，她遥遥望向映入满目浅蓝之色波纹的水之领域，面上随意伪装的温和微笑终于消失在冰冷之中。

她向前伸出手摊开，做出邀请的姿态，面上尽是冷然之色:

“来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这就是决定性的一击了。

莫叶等待着这一击的完结，这也代表了她和尤菲的所有关联，不管是友谊还是敌意，在这一击后都会完全了断。

在这一击后，她不会再留手。

莫叶注视着漫天浅蓝色水之领域的色泽逐渐深沉，她耳畔来回传响的虚幻水流之声，也逐渐转化为真实的声音。

属于尤菲的水之领域，从能供陆地生物生存呼吸的虚幻海洋，以极快的速度转换为真实存在的庞大水源结晶！

更高的天空中，水之元素凝聚的浓重乌云与尤菲的水之领域融合为一体，在她精准的控制下，无数的花草树木被速度极快的水流席卷着连根拔起。

巨石轰鸣，水之领域中的山川泥土也被水流卷起！

砂石与下沉的乌云烟雾形成环绕的漩涡，开始绕着尤菲选定的方位飞舞旋转！

这片显现于现实中的漩涡流转速度越来越快，同时体型也变得越来越庞大。

漩涡的结构从最低端仅仅只笼罩一小块土地的浑浊湍急水域，升至仿佛将整片天空都覆盖大半的顶部漩涡出入口，那黢黑的端口会将一切靠近的事物吞没殆尽！

身处于最中央地域的莫叶，她所站立的那片土地仍然是干燥的，精神防护罩以外的魔法输出完全无法影响到这被隔离开的区域，一片风平浪静。

莫叶设立在身旁的精神防护罩离她本人的位置并不远，所以此时她的耳畔，满是刺耳嘈杂的猛烈撞击声！

无数砂石泥土裹着灌木树枝，围绕精神防护罩进行接近音速的旋转割裂，发出的声响不亚于她听见过的海怪尖锐叫声。

她已经看不清除了自己所站立的这片区域以外的任何景色，浑浊昏暗的水域将世间一切都全然阻挡。

……

“那是什么……？”

“天哪……这不会是天灾吧！？”

玛西亚城门临近黄昏也仍在值守的护卫们，已经清楚地看到摩布平原的地域位置，所显现出的异象。

仿佛凭空显现的巨大水之漩涡，不断旋转扩张的水流是灰黑的肮脏颜色，这片恍若天灾降临的漩涡直达云端之上的最顶端，也就是漩涡最为宽阔的边缘地带，甚至已经延伸到玛西亚的城门位置！

本在城门口办事或登记的各个商队车马和来往的人员，都因为这水之漩涡陷入极大的恐慌中，城门的秩序直接大乱！

伯恩抬起头有些怔怔出神，他注视这片无止境涌动的漩涡，在其中他感应到了熟悉的魔法气息。

他听见旁边同样陷入惊慌的桑德里向他大声问到:“怎么办啊伯恩？这是什么东西啊！快去通知一下领主阁下吧？”

伯恩一直注视着漩涡流动中的水源，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由尤菲阁下赐予的刻印，再次觉得这枚印记，又一次带给了他无穷的勇气。

“不用了，桑德里，那片漩涡就是领主大人所施展的魔法攻击，领主大人应该是在和某位存在战斗……”伯恩怔然的神情重新坚定起来，他想了想，向桑德里说到:

“这里就交给你了，桑德里，至少先将这里乱成一团的人马都安排妥当，你先坚持一阵子，我稍后会叫其他巡逻的守卫来帮你的！”

“那你呢？！”

“我得去玛西亚的城里安抚其他居民们，现在城里的状况肯定也已经大乱了吧，我们不能放着居民们不管……”

伯恩不再理会桑德里的大呼小叫，他立刻行动起来。他在奔跑途中，连头上歪掉的头盔都顾不得扶正，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跑入城内，告知其他的守卫们具体的情况，并让他们各自行事。

然后再不断和其他守卫们一起安抚，因为天上凭空出现堪堪延伸到玛西亚边缘的漩涡，而陷入恐慌的玛西亚居民们。

只有当他告知了居民们，天上如同天灾的水之漩涡正是出自尤菲阁下之手时，伯恩才勉强维持住了玛西亚城区的秩序。

“在尤菲阁下胜利归来之前，我得先将玛西亚的秩序搞定才行……”

伯恩忙碌中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他在连声安抚居民的同时，时刻关注着天上那庞大到，随时能将玛西亚整座城市都直接淹没的水之漩涡扩张状况。

在发觉漩涡不再扩张后，他才觉得松了口气。

“……请平安归来吧，尤菲阁下。”

伯恩忍不住祈祷。

……

尤菲最强大的一次魔法已经完成蓄力。

水之漩涡中，大块的树木石块顺着漩涡的水流方向顺时针涌动，它们绕着圈子，从较低的水流位置一直攀伸至最高顶端漩涡显露的黢黑洞口。

然后，无数重物直接被这深邃的洞口吞噬进去！

这场水之漩涡最顶端的高度，直达人类无法触及的云层之上。

从这里坠落的沉重物体会被加以各种势能，以无法预估逐渐加速的速度，和逐渐加重的沉重力度，直直砸落至莫叶头顶之上的精神防护罩上！

莫叶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能直将人耳膜震破的震耳巨响，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上的精神防护罩，因为直面受到这些物体下坠造成的恐怖撞击力度，竟出现一瞬的颤抖！

但也只是颤抖一瞬了。

“这种恐怖的冲击力度……应该抵得上一名顶层焰级魔法师的攻击了吧，真不愧是密塔出身的天才啊，才突破不久就能想到这种使用魔法的方式……”莫叶微微挑起嘴角，她轻轻垂下因刚刚的猛烈撞击而下意识仰望的视线，她由衷地叹息到，“但是，还是不够呢……”

这种程度的攻击力虽然足够震撼，但如果想要击破她的精神防护罩，还远远不够。

但是，已经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尤菲阁下也已经尽力了吧。

这就是焰级和星级之间，无法跨越的差距。

……这场战斗，也是到结束的时候了。

莫叶伸手轻轻一挥，堆积在她头顶精神防护罩之外的所有重物都被她的精神力覆盖。

湍急的水流漩涡无法阻止她的任何行为，她控制着精神力将这些物体硬生生地从尤菲手里夺走了控制权，并远远的扔出了尤菲水之领域范围。

“尤菲阁下，已经够了吧……？”

莫叶再次露出微笑，她已经不准备再留手。

她的视线投向精神防护罩之外的巨大漩涡，她延伸出自己浩瀚如同星海的精神力，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的精神力便直接触及了尤菲的精神海。

尤菲的所有一切都已经化为漫天水之领域的一部分，普通魔法攻击对水流状态的她完全无效，可以说尤菲的水之领域，能够克制大多非精神系的魔法师。

但是……

一个人的□□和思维无论发生怎样的变化，就算将身躯和思维都转化为纯粹无物的元素状态，但精神海却不可能发生任何的改变。

精神海是魔法师最重要的根基，它是无形且恒定的，不会受到任何改变形态能力的影响。

所以，能直接绕过所有攻击到本质精神海的精神系魔法师。是尤菲这种能随意形态转换的魔法师的……

天敌。

“这先手的一击我已经让了，接下来就该到我了……”

莫叶的精神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袭上了尤菲逐渐暴露的精神海！

……

尤菲没有回应莫叶，她也无法回答。

她的意识已经融入进混杂大量砂石淤泥的水之领域中，她只有将自己的精神海与水之领域进行更深层次连接，她才能将自己的魔法提升至这种地步。

但是，就算是这种程度的魔法攻击，也无法对夜莺阁下造成丝毫的影响啊……

尤菲察觉到到自己的精神海已经被夜莺阁下锁定，她犹豫了一瞬，自己是进行回防呢，还是接着攻击夜莺阁下呢？

或许还是干脆放弃好了？

她已经到了最后的一刻。

尤菲感觉到精神海开始崩溃的剧烈痛楚，她的思维却依然冷静。她勉强维持着水之漩涡不断流转的攻击模式，甚至更加汹涌地往漩涡中，涌入精神海中原本用来防御的魔法元素！

夜莺阁下应该只会以为，她是在进行最后的抵抗吧……？

其实不是的。

尤菲从水之领域中，能感应到无数生命逝去的余韵。

在这片水之漩涡中不断逝去的无数虫蚁鸟兽，原本身处摩布平原却被卷入窒息而亡的众多野兽，被湍急水流绞断根系的各类植物生机也逐渐泯灭……

在这场战斗的最后，她自己的生命也即将逝去。

她和那些死在水之漩涡中生命，似乎没什么不同。

这片水之漩涡原本湍急的水流，已经开始变得迟缓。

尤菲在最后一刻莫名的回想起来，当年那场玛西亚的海洋之灾中，她慌忙逃命的过程中意外被困于河流中的情景。

她还记得，那天的情形和今日有些相似。

无数要去往内陆方向的海怪跃进她化为流水的身体内，溅出‘扑通’一声的水花四射，它们在她的身体内大摇大摆地游动，洗净了身上覆盖的血迹和泥土。

从不远处随着海怪们的恶行涌过来的，无数人类的血液和残肢将她化为清澈流水的血液污染，数不清的泛白肢体大量沉入她身体的底部。这些让人头皮发麻的物体，或许会被河流中的鱼类当做食物吃掉，或许会被埋进尘土中慢慢腐化掉。

尤菲只想逃离这片水域。

因为，她被肮脏的颜色污染了。

“……这片水域的颜色，真的太难看了。”

尤菲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部，呈现出让她厌恶的无比肮脏之颜色，暗沉而漆黑的色泽让她有些莫名反胃，砂石和泥土混杂的漩涡使无数生命消逝在她身体之中。

就像当年她在那条河流中的情形一样。

尤菲的注意力逐渐涣散，她的精神海已经崩溃过半。

她当初还想过……

与其永远作为肮脏的河流，不如随着爸爸妈妈一起在海怪的浪潮中呢！

尤菲的魔法输出已经陷入停止的阶段，漫天的水之漩涡开始消弭崩溃，她的精神海已经崩溃大半，所有的思维都陷入漫长的停滞，这已经是无法挽回的程度了。

她看见水之领域的暗沉涡流逐渐消失，慢慢显现出原本清澈漂亮的浅蓝之色，清澈的水流是她肢体与血液的一部分，这种纯洁的透明，让她不由地想要微笑起来。

“就当做我当初便和爸爸妈妈一起，死在了那场海洋之灾中……这样就够了吧。”

水之领域边缘开始崩溃消弭，海洋逐渐平静的浪潮化为浅蓝色的半透明泡沫，无数的泡沫如同梦幻般飞舞着升到云端之上，再转化为最纯粹的水之元素。

尤菲的身躯化为漫天的梦幻泡沫，化为无形的水之元素。

在某一日的雨季，这场雨会重临她的玛西亚。

天空中的一颗飞舞着并不显眼的半透明泡沫中，尤菲残留的些许意识注意到她唯一的友人，一向温柔的夜莺阁下向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向她露出一个羞怯的微笑。

这是她唯一的朋友啊。

漫天浅蓝半透明的泡沫，最终消弭于她想要守护的友人身旁。

……

莫叶停留在尤菲消逝的位置，水之魔法师生命最后的余韵已经消失，漫天的梦幻泡沫飞入云端之上，消失在那片元素浓郁的夜空中。

她轻轻蹲下身去，不顾自己的衣物和小腿浸入了地面仍然残留的水坑中，她伸手摸了一把水坑底部手感湿润滑腻的沙土，她的神情是少有的恍惚。

她已经没有力气，将自己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了。

“你死后居然连尸体都没有吗？我还准备……好心帮你埋葬尸身，然后再安上一个我喜欢的墓碑呢……”莫叶垂下眼帘，遮挡住自己眸中的茫然之色，她喃喃到，“当然，墓碑上刻字的话，我是不会嘴下留情的。”

“你最后是留手了吧，尤菲？我感觉得到，那片漩涡最后的攻击目标并不是我，应该是……”

莫叶愣了愣，她停下自己不知是在对已经消散的尤菲述说，还是自己按耐不住的自言自语。

她伸出手抓了一把这片土地湿润的泥土，混着滴落的雨水，随意装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裹中。

“还是给你做一个坟墓吧，不过克里斯顿好像并不流行土葬啊……墓碑上的墓志铭就刻:夜莺阁下的手下亡魂尤菲，你觉得怎么样……？”

莫叶站起身，她面容上残留的恍惚之情已经全然消失。

或许是释怀，或许只是伪装。

她的神情逐渐坚定起来，比起以往得过且过，能苟就苟的散漫姿态，她现在似乎已经找到了应有的前行目标。

她转身向着玛西亚的方向，进行一次短暂的回程。

……

“那片贼吓人的漩涡终于消失了啊！”

“真的太吓人了，我还以为玛西亚要被天灾袭击了呢，我都准备跑路了！”

“你在说什么啊，伯恩护卫不是都说了吗，那大场面可是领主阁下的魔法造成的，我们的领主阁下怎么可能会输？！”

“说的也是啊……看这情形，领主阁下应该要得胜归来了吧？”

玛西亚因为恐慌只敢呆在屋外，随时注意漩涡情况的居民们议论纷纷，他们一直等待着直到漩涡消失，才纷纷觉得松了口气。

看来这场足以毁灭掉玛西亚的，不知会不会到来的魔法之灾，应该就这样结束了吧！

居民们望着水之漩涡消失的方向露出热烈安心的笑容，更有一些好事之人连忙赶路，想要去城门口迎接胜利归来的尤菲阁下！

怎么想都是他们的领主阁下赢了嘛！

会输……？

不存在的！领主阁下的魔法阵势可有那么大，那个吓人的漩涡连玛西亚这样一座大城市都能轻松毁灭，怎么可能打不过？！

领主阁下肯定是占优势的那一方！

忙碌的伯恩也抬起头，他注视着水之漩涡消失的方向，不由露出轻松的笑容，并期待领主阁下的归来。

“我还是回城门口站岗吧，也可以看见尤菲阁下归来的英姿……！”伯恩嘟囔着，他一边往城门的方向大步走去，一边低着头顺手整理一遍身上穿着的装备。

不经意间，他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他的手背上原本有着一枚浅色的刻印，这是他担任玛西亚的护卫后，由领主阁下亲自赋予的荣誉象征。

伯恩行走的脚步停滞一瞬，他爽朗的笑容逐渐僵硬，神情化为不知所措的惊愕。他怔怔的注视自己微微抬起的手背，又抬眼看向毫无知觉的玛西亚居民们。

他无法再迈出步伐，仿佛已经化为一座雕塑。

他的手背上，空无一物。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玛西亚篇章的最高点，写到后面我都不知道我在写些啥了……

最后把玛西亚的事务安排一下，就暂时结束玛西亚的路线了。

莫叶直到最后，也没能住成她一直期待的别墅，没能等来玛西亚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