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枷锁18
这家伙自己就承认在靳馥玉的事情上自己不是全然无辜的!
信口开河撞上靳元灵,到底还是得说真话,叶擎苍不愿意去想这家伙主动在靳元灵身前保持诚实,只当是他知道自己瞒不过她的双眼所以选择交代,但他那前后的反差足够彰显出这就是一个扭曲变态不靠谱的家伙!
靳元白把托盘里的茶杯挨个儿放了一遍,冷着张脸站回到千叶身侧,靠着她的椅子扫视这圈人。
卓鸣摊了摊手:“虽然我也真没做什么,连因果都算不到我头上,但毕竟我在你们所谓的灾难里确实拥有名姓,众口铄金都能将我按在耻辱柱上,而阴差阳错的这种事,正是我没理由推脱的,所以我就决定向您忏悔,并且赔罪。”
他转头面对着千叶,弯弯笑的眉眼流露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您做赔罪礼。”
叶擎苍听来觉得他所说的话句句都是讽刺,听到他说有礼物要送的时候却控制不住拧起了眉头,连靳元白与凌晖都是好奇的神色。
但下一句就叫靳元白暴跳如雷,叶擎苍目露杀气:“我能摸您的手吗?”
卓鸣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询问有什么唐突之处,就像是说了再普通不过的话,也不在意其余人是什么态度,两只眼睛牢牢地锁定千叶。
千叶显然也有些意外,过了一会儿才把按着书脊的手抬起来,将书合上,随手放在一边,然后对着他伸出了手。
卓鸣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几乎是在那手探出的那一秒就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神情自若地走上前,单跪下一条腿,这才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此刻那张娃娃脸上并没有附带笑意,他的神情甚至是严肃且凝重的,并无一丝一毫的亵渎——甚至两只交握的手也是一触即分,千叶原本平和的视线在触碰的那瞬间却是陡然变化,瞳眸都情不自禁变大,显然是震惊之至。
在场其余三人一时都生出极其强烈的好奇心,奇怪她到底感受到了什么。
“这件东西,足够给您赔罪吗?”卓鸣抬头仰望着她,眼神虔诚之至。
连绵的战争会孕生杀伐的恶气,它弥漫在天地间,一点点积聚,世界净化它的能力远远抵不过它产生的速度,近代以来大规模战争消失,但是激增的人口又使人心的污秽成蚀,难以消散,人口越多,恶蚀便凝集得更多,最终超过了恶灵脉吸纳恶气的限度,九渊的动荡并不独是征兆,这天地在千百年后又生出异兽也是其一,不独独那一只掠走靳馥玉的阴魁。
卓鸣就见过一只,或者准确来说,他自己就是。
那只自虚妄中诞生的异兽盘踞在他心头,应当是在婴孩时期就被寄生,不知为何,异兽没有吞噬掉他,反倒被他吞噬了一部分,以至于两者的灵魂缠绕在一起,形成一种畸态,卓鸣的天资极好,得益于异兽的那些能力又为他增添了不少助力——千叶的读心术是轮回给的技能,而他的双眼却天生看破虚妄,一定程度上也具备读心的能力,应该也是不能自控的,所以他虽然不孤僻,极力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但没有朋友,习惯性远离别人。
他平时收得太好,以至于虽说如此特殊,千叶愣是没觉察到他身上的异样。
她又不是所有人都要窥探一遍的,在本家修习的那一波人她连见都没见全,若非窥到这是个痴汉,连这点关注都不会投给他,毕竟在这个世界,妖魔鬼怪皆有,玄门对魂魄的造诣极深,千叶的读心术时灵时不灵的,也就没怎么借助技能,更多的是望气观命,普通人她哪会这么费心思,于是就算读不到他的心,也只以为是他天分高。
然后猛然间意识到,这种影响应该是相互的,他的读心其实是从虚妄中窥到的信息,但在她身上,他没法窥探她的心声,相对于他,她是与众不同的,所以这个扭曲的家伙为何会对自己执念至此。
千叶方才触碰到他的时候,能感应到他身上绵延不绝的力量,他每一寸血肉都在向内发散着一种焦灼的气息,因为是向内的,所以并不容易觉察,只有肌肤相贴的时候,才有那么一丝顺着血肉流出来,它具备很强的侵蚀能力,是一种恶气!
她忽然想明白,靳馥玉自曝血脉引燃了灵脉,她还活着并不是因为此举杀死了阴魁,而是因为重伤的阴魁已为卓鸣所吞噬——某种程度上说来,靳馥玉还倒欠他半条命。
只是以恶气与负面情绪为食的阴魁不是那么容易吞下的,就算他本质上是异兽寄居的实体也一样,他必须排除那些不能吸收的东西,所以他的身体就像是一根巨大的蜡烛,不停燃烧着异物,由于阴魁本身不是实体,要阻止它随恶气一起流逝,躯壳就变成一个密缝的皮囊,包裹着蜡烛向内燃烧。
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吧。
短短的触碰,已经叫她了解了不少信息,老实说她还挺想知道的,完全吞掉阴魁之后,他会不会也具备穿梭于影子与噩梦的能力。
千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饶是她都情不自禁感慨:“以身为烛……你胆子够大。”
但卓鸣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显然她能理解对于他来说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脸上又浮现出了习惯性的笑容:“能为您派上用场,这就足够了。”
他又问:“所以我能留在您身边吗?”
千叶停顿了片刻,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连靳元白都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听不懂她话语中的意思,她竟然要就这么留下卓鸣——他差一点就质疑出声了,想想还是忍住,打算私下再谈。
“我累了,散了吧。”她扶了扶自己的额,从椅子上站起来,似乎想起什么,转过头又对着叶擎苍微微一笑,“擎苍明日再来见我。”
*
叶擎苍本以为即便自己没有参与过东城的大灾难,凭借自己的记忆也足够他抢占先机。
但从靳馥玉出事之后至今,所有的发展都是他不熟悉的路数!
他知道靳家花了不少代价阻遏灾难,靳元灵二十年后首次现世就令玄门震惊,却不知是她一力破除海啸;他知道卓鸣在后来一直没再出现,却不知他用了什么方式,竟然能在靳家人做了如此恶劣之事后,仍能得到她的允许,跟随在她身边……
他借以依赖的记忆其实并不能给他多少帮助,因为这个世界太过广大,也拥有太多的秘密,他所知道的很可能只是一部分,并不是全貌,也可能只是道听途说,并非真相,认清到这一点时,骤然带给他一种莫大的恐慌,就像是眼睁睁看到自己就算重生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无力地再一次重复神州的浩劫降临。
比如说这次与靳元灵的见面,就极其出乎意料,叶擎苍若甘心做一个路人甲,将这段略过去就好,他将来还有无数种可能叫靳元灵刮目相看,但他怎甘只是作壁上观,他好歹在靳元灵面前有了名姓,恨不得她将所有的注意都投注到自己身上!
于是在回去的路上,满门心思都在想明日再见到她,他该怎么表现。
叶擎苍不知道,他已经占据了千叶所有的思维。
她闭目思索,先将卓鸣身上的谜团尽数解析了一遍,还不确定的先按下,决定带他回瀚云城之后再好好研究,反正这家伙显然已经将她当做某种心灵寄托,从痴汉上升到了不知道哪一种变态,估计她做什么他都会欣然接受。
于是暂且满足了对卓鸣的困惑之后,她就开始猜测叶擎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觉得这家伙不是夺舍就是重生,不过玄门那么多高人,来来去去没人看出他身上的问题,说明其中一定存在某种异样。
现在这个奇幻图景,妖魔鬼怪是最世界观中最基本的呈现形式之一,因此玄门对魂魄还是很熟悉的,对于命理的观测更是登峰造极,叶擎苍又不是她这种二十年不出门的人,在外人眼中做什么都新鲜,他出现这样的改变,却无人能看得出来,说明重生的可能更大?
由于他确实就是他,就算人格发生微妙的改变,外人也只当是成长,而不会异心他的灵魂有问题?
鉴于同一条时间线上的灵魂是不可能共存的,按这样说来的话,也就是说未来的他应该直接取代了过去的自己——千叶一下子就想起了叶家所谓的“贪狼”。
对照一下好像确实符合哦,所以贪狼出世根本不是新生儿降世,而是他重生回到过去!
重生使命格改变,所以就合上了“贪狼命”,他的重生扰乱了命运的长河,使天地出现了一定的异象,所以才有了那所谓的“地运不祥、天裂丹霞”……千叶又将叶家那则命书回忆了一番,很快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恍然。
有意思,他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重生这种事到底怎么才能发生的?
千叶怎么想都想不通,她不知道任何一种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轮回大概也绝不赞成有这样的事发生,再者世界图景难道不是固化的吗,怎么有人能够逆着时间与命运的长河往回走?
这真不是某种疏漏吗?
她最好奇的是,促成叶擎苍重生这件事,是否存在自己的手笔?
千叶放空自己的思维,在冥想状态停留了片刻,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倘若九渊灭世,天地间不但灵气会彻底散失,而且超过世界吸收限度之外的恶气会将大部分人都灭杀,这样才能使清浊之气重新达到一定的平衡,但那不用想就知道是一种何等残酷的未来——所以,叶擎苍的回归会不会是天道所做的努力?
这个世界想要挽回完全性降阶的命运,所以将叶擎苍送回到过去做相应的尝试?
不不不,这也不对啊,至少叶擎苍对她的态度太成问题了,他显然爱她爱到不能自拔,那样的眼神,她看一眼就知道,就算为她去死他也愿意,她们之间不可能是敌对关系,她怎么看都觉得送这么个人重生是自己才会干出来的事!
如果她掌握了这么一种方式可以钻漏洞回到过去,她绝对会用一用试试看的,毕竟重生者如果到了自己面前,她绝对能够觉察到端倪,这样就能知道一条未来走出的道路了,因此她觉得,这会不会是未来的她给自己的某种提示?
想到这里,千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她再度闭上眼睛梳理从叶擎苍身上得到的信息,抛开那些繁琐的即时浅层意识,开始挖掘他内心深处执念至深的事物……
“沧顶天宫”?“三年”?怎么还有“端璞”?
他似乎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一直在警惕着某种可怕的事物到来,那种事物大概跟沧顶天宫有关?
天宫在丹扬,是九渊之一,唔,也就是说,三年后很有可能天宫会出事,所以他急着在那之前阻止什么?
可是又关端璞什么事?丹扬跟端璞扯不上干系啊?
不,有大灾大难就有端璞,这就是他践行的道,没准到时候他在丹扬做了什么,以至于叫重生者都念念不忘呢。
千叶的指尖一下下敲着榻沿,发出沉闷又规律的敲击声。
真有意思啊,她得跟叶擎苍多接触接触了。
*
次日,还没见叶擎苍之前,元白端着早餐过来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她的视野。
昨天拿自己乏累打发掉这家伙,某人虽然也乖乖走开了,但显然一晚上没睡好,大清早跑过来,也不问,就这么幽幽然盯着她,妄图她良心忽然发现给他个解答。
千叶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告诉他:“别把卓鸣当人看,把他当成一只人形异兽。”
在靳元白震惊的眼神中,她施施然道:“我现在还不确定,回瀚云城研究了之后才能告诉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要做什么就由着,不会有什么麻烦。”
停顿了一下,又道:“至于叶擎苍,他手上有个东西比较有意思,我想你去搀和一脚。”
跟我有关??靳元白一头雾水。
千叶还是在老地方见叶擎苍。
她把助力他的平台当做见面礼,解决他平台难以铺展的燃眉之急。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打算亲自与凌家联姻的消息传出去,玄门会有大批次的前辈坐不住,即将上门来见她,元白必须前去作接待,将叶擎苍也推出去,顺便提一句他的平台,有她做后盾,叶擎苍必然会抓住这种难得的机会,久而久之,他的平台自然而然就绕不开元白,他又不是个蠢货,不需要她提出,他自然会将靳元白拉下水与之合伙,完美。
她将允诺他观摩靳家所有的术作为他救了靳馥玉的谢礼,任是谁都只能对叶擎苍羡慕嫉妒恨,将它视为靳家家主的提携与看重,他要观摩秘术必定要去瀚云城吧,她便可以就近观察他,还是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