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星辰32
瑟兰·哈里斯当然不会为一种感情所动容,但描述一种能叫人心甘情愿赴死的感情却能更好地让千叶塑造自己形象。
鉴于莫名其妙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一个比一个难搞,为了避免翻车,她很谨慎地维持自己的人设,虽说不断往里填充东西使之更丰满,但绝不会创造任何一点违背人设以至于叫人生疑的东西,换句话说,就算真翻车了她也务必要让同情她理解她原谅她的想法深入人心,所以,哪怕是面对瑟兰博士这种基本没有感性可言的家伙,她也要把戏给演全了!
事实上,博士本人虽然顽固且自我,不具备普世的美德,却并不意味他不懂得欣赏,要知道无论面对什么人,一个正面人格中一切美好又稀奇的品质都具备足够的渲染力,即便无法撼动人的意志,也会让碰触到的心灵变得柔软起来。
既然瑟兰已经洞悉她的过去,那她自然不介意为他讲述一个故事。
关于一个为了故乡的自由独立是如何争取又如何成为叛军的组织,关于一些明知道螳臂当车仍勇往直前不惜粉身碎骨的人们,关于一个孤苦流离挣扎求生却在宇宙中见证奇迹且找到了毕生追求的少女。
她的语调很平静,描述时也简略自然,就像是在讲述最乏善可陈的事物,描绘最司空见惯的东西,就连讲到那个名为阿黛尔的病弱少女是如何抵达天堂又是如何在绝望中堕入无边地狱的过程时,都是带着旁观者的口吻,仿佛在评点别人的人生,漠然甚至是略带调侃——三言两语涵盖了所有的故事之后,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博士,您也是科学家,而且还是站在科学巅峰的强者,可能在您眼中,我们的一切行为只是负隅顽抗,因为一切阻挡在人类进步道路上的阻碍似乎都会灰飞烟灭——但我们也不认为自己是阻碍进步的渣滓,是拖延进步后退的堕落。”
千叶低低道:“我们不想独占源晶,不想反抗帝国,也不想造成任何的战争又或者别的什么灾难,我们只想要回我们的故乡,要回我们的历史,而不是背负着‘叛徒’之名在宇宙中流离失所,渐趋毁灭。”
——“当然,这恰恰是最难做到的事。”
“哈,政治!”瑟兰发出一声感慨,似笑非笑道,“‘索内特’,这颗素来有蓝宝石之称的星球,现在已经被军方——或者说是第一军牢牢把控在手,皇室占了三分利后,一切合法非法的操作都为其大开绿灯,没有手能绕过第一军再够到索内特星,这就是源晶的原始矿难得的缘由。已经落在人家手里的东西,还想要人家还回去,这是何等的妄谈,更别说这还牵扯到政治……”
如果源晶仅仅是一种不可再生的资源,或许这颗星球还不会被如此针对,人们可以将所有的资源开采,并填充代替性的物质,依然能保持星球的健康稳定,就像在所有宜居星球中发现稀有矿产的做法一样,问题是,源晶与一切能源矿产与珍稀物质都不同!
它是索内特星特殊的自然生态孕育的一种宝藏,它数量有限,但仍在不断地孕生,且只在索内特星形成,至今仍未发现促使源晶形成的关键性要素是什么,更不能在其他地方复制同样的源晶生态环境,所以贪婪的掠夺者必须控制整个星球,这也就是“启明星”所秉持的最大矛盾。
第一军将索内特的原住民一批一批赶出自己的故土,将这颗星球据为己有,并且大肆摧毁人类存在的痕迹,灭绝原有的文明,试图扩大源晶的形成范围,将整个星球变成源晶的“养殖场”。
政治是怎样一种东西?
难道索内特星不在帝国的版图之内?难道索内特星的人民不是帝国的子民?难道这个星球不符合帝国的意识形态?
不过是怀璧其罪!
而政治能轻而易举地将“启明星”组织打为叛军,颠倒黑白地予以剿灭,以封锁源晶的情报,独占这种划时代的资源;它也能在侵略掠夺之后,面不改色地掀过一页,将所有的荣光归于己身;这样血腥、肮脏、痛苦、绝望的过程,却披着最正义、凛然、光明、绚烂的外衣。
他们甚至将这叫做“光源计划”!
多么可笑的光源计划!!
那些为了帝国浩瀚巨大的宇宙版图而欢呼的人民,听得到一颗弱小星球发出的哀鸣吗?
那些享受着科技便利全身心膜拜着的这个时代的人们,何曾看到一个星球流离失所的人们留出的血泪?
一半的人死在面目全非的故土,一半的人死在漆黑无边的宇宙,剩下的星星点点散落各种星域再也不敢提起自己的过往,当唯一手执火炬燃烧在最前方的勇者死在噩梦碎星带,剩下的人也茫茫然地随风飘摇着,随时都会熄灭。
属于阿黛尔的痛苦与挣扎,现在也都是她的痛苦与挣扎,只是相对于阿黛尔的茫然、绝望,她面临这样的困境时表现出来的更显得沉静而理智:“如果索内特注定要成为帝国科技上升的阶梯,那么,为何不是我们主动牺牲,而非要别人代替我们做出选择,并抢走了我们所有的光辉呢?”
她认真地说道:“过去的已无可挽回,未来却仍由我们塑造,索内特星的人民还未完全死绝,那么未来便始终该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所有死去的、未死的,所有逝去的、未逝的,乃至所有绝望的、希望的,都在我们的背上,博士,如果源晶是奇迹的话,那么,我们才应该是奇迹的代言人!”千叶坚定地说道。
连∞都被感动了,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块布,正在擦着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瑟兰博士安静听完,面带微笑:“所以呢?”
他说道:“您想说明什么呢,女士?”
“将源晶的存在告诸世界,将本属于蓝宝石的荣光重归于索内特,将我们身上无妄的罪孽清洗干净,”她的神色平静得甚至带着冷酷,“我不求作恶者付出代价,也不求贪婪者,但我要世人皆知,他们作了何等的恶,贪求了何等的至宝,对索内特做了何等残忍的事!”
讲述诉求到一半的时候,她并没有再用“我们”这个主语,而用了“我”,这既是证明接下来的举动并非启明星这个群体的作为,而是她个人的行事。
然后她忽然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苦笑,她凝望对面的人半晌,又慢慢将苦涩又收敛了回去:“博士,我不知道为何会对您全盘道出,这些本该是我烂在心底里的话……或许是我实在想要寻求您的帮助吧。”
瑟兰一时没有开口,倒是∞前进了两步,扭过头,将机器人的面部显示屏正对着她的脸。
显然它已经卸载掉自己的语言系统,只能通过文字来与她沟通,显示屏上写的字是:“女士,您的计划与虚星赛有关吗?”
千叶有短暂的沉默,然后点了点头:“是的。”
“毕竟没有比虚星赛这个舞台更能吸引全帝国的关注,也没有比虚星赛上发生的事更能掀起全名热议。”
∞的显示屏上又飞快地跳出一行字体:“所以,也与‘霓光’有关吗?”
八卦也是有点用的,∞在论坛上泡了大半天,对昨晚上那局虚星赛上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再结合千叶现在所讲述的,自然而然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只能说,智脑的计算能力实在远超人类的大脑,尤其是∞这种接近主脑水平的超级智脑。
千叶露出赞许的眼神,慢吞吞笑道:“∞,你不觉得‘霓光’是一个不错的战队吗?”
第一,加拉赫歪打正着,将霓光推到了风口浪尖,在全帝国人民的视野中创造了足够的存在感,这支战队就有了比别的战队更具备话题的价值。
第二,霓光加上加拉赫之后,大名单也还没满,它有足够的空间接纳外来者,比方说,一位顶尖“智者”?
第三,还有什么“绯闻女主角”同时加入战队更具轰动性呢?
除此之外,霓光对她来说,还有一个绝佳的优势。
很简单,霓光是政府的战队,政府被排除在“光源计划”之外,本身就有搅局并且横插一脚的诉求,而且,政治,千叶最不怕的就是“政治”这玩意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是不错的选择,不是吗?再说了,还有什么比政府本身更擅长玩政治?
千叶说道:“博士,我确实有源晶,我也愿意用它来与您交易——我能得到的源晶有限,但我想,我的最终目标也是符合您利益的。”
如果解除了第一军对于索内特星的把持与垄断,源晶的资源必定经过再分配,那么如同哈里斯研究所这样的顶尖科研机构就有获得源晶来源的可能,瑟兰·哈里斯就能得到不间断的源晶作为实验品。
“这正是我的目的所在。”瑟兰并没有绕圈子,或者说直接得有些过分了,“按你所计划的,最难的部分得依靠你自己,你做不到的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此而言,占便宜的反倒是我。”
千叶迎着他的灼灼目光,又说道:“正如您认为的,我请求博士的方面,对于您来说应当是些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但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平等,毕竟对于我来说至关重要的,对您来说可能不值一文,您视若至宝的,可能于我也只是累赘。只要双方都满意,这就是一场成功的交易。”
她微笑:“至于我的精神力——我可以免费提供给您研究——作为交易的添头。”
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对方的眼瞳,诚恳道:“博士,我今日来时毫无把握,但您能接受我的提议,实在是件太叫人高兴的事了!”
*
确定了瑟兰心中所想,知道这家伙只要源晶与她的精神力样本到手,其余什么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陡然放松了许多,就像是身上坠着的某一块巨石落地,这种轻松感甚至叫她更为荣光焕发。
她跟随着瑟兰参观他的实验室时,也保持着这种好心情,看到谁都带着礼貌的微笑,见她与博士并肩走过的模样,太过惊讶以至于撞墙、平地摔、掉实验器具的研究员还不止几个。
千叶与瑟兰商议完交易的详细过程,提起塔塔与X时,也引起了后者的强烈兴趣,他对X的关注程度远胜过塔塔的巨额资助,她顺便与∞交换通讯方式,专门给她开辟了通讯权限,这才满载收获打道回府。
……然后在家里看到了一个原本不该出现的人。
提亚因为这家伙的到访气急败坏地从军部单位赶回,当然他没有明着将那种不欢迎的态度彰显出来,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是“狡狐”提亚的标配表情了,旁人看到也不会认为他是在给自己脸色看——再加上加拉赫的脸皮该厚的时候非常非常厚,所以就算正主不在,这两个人要大眼瞪小眼半天,也愣是那么坐下来了。
千叶实在无语了,所以,加拉赫明明是来探望她的,但千叶没有收到访客加拉赫本身的信息,也没有收到监护者给自己的信息,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摘掉帽子,解下外衣,正要递给机器人管家,中途就被横插只手,接过去了。
千叶与手的主人互相对视一秒,她从善如流地微笑并伸出手去拥抱他:“日安,提亚。”
“日安,我的小宝贝,”提亚叫得面不改色,“欢迎回来。”
千叶演完父慈女孝,这才转向客人,带着几分歉意地走上前:“抱歉加拉赫,让你久等。”
刚跟瑟兰·哈里斯谈完交易,死了无数脑细胞,这就又要与自己的“追求者”面对面,实在有些吃不消,再想想昨天的路赛亚跟加罗警督……不,不能再想了,就算接受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某个人设,她还是觉得呼吸迫切将要窒息。
她见到他应当表现出不自在的,毕竟昨晚上那么轰动的创举,她就在现场直面这些告白,但作为一个与对方不熟且有一个“准婚约”的人,又没有为轰动之举所感动,那么有所尴尬、又不得不礼貌相对,也是理所当然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