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笃笃。

“谁呀？”

辻野留鹤本想无视敲门的噪音，没想到门外的人特别执着，敲个不停。没办法，辻野留鹤艰难起床，为来人开门。

门外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穿正装黑色低跟鞋，戴眼镜扎马尾的年轻女性。一看就是会社职员，表面充满自信，手指无意识抽动的动作和眼神表示她内心的紧张，有点像职场新人。

新的黑色公文包里露出一角黄色的信封，这么大的公文包都装不下的信封，那只有放小说文稿用的那种了。

“你好，请问你是哪个出版社的编辑？”

“诶？你好，辻野作家。鄙人是大岛昌代，是负责您在兴都馆文学网站发布的《大正异闻录》一书的编辑。”大岛昌代双手递上名片，“今日冒昧造访是为了商谈签约出版的事宜。”

兴都馆的编辑？

今早与谢野医生说的下午三点的访客啊，奇怪，她望了望日头，应该没到三点才对啊？

辻野留鹤连忙请她进来坐，随口问了一句。

“打扰了。”进门前大岛昌代先客气地鞠了个躬。

“本来和您预约的是下午三点，但我提前到了，打搅您睡觉真是对不起。”大岛昌代讷讷解释。其实她是想等三点后再敲门的，这样显得客气些，但主编一直催她赶快谈，她只好硬着头皮提前半小时敲门。

不是她睡过头就好，辻野留鹤松了口气，没辜负与谢野医生辛苦跑来通知她。

今早十点，辻野留鹤被打不通电话，担心得匆匆赶来的与谢野晶子的拍门声叫醒，连滚带爬把门打开。

一开门就看见她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与谢野晶子扶额，给她一点时间醒神。

“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偏偏你电话一直打不通，真是急死人了哈嚏！”与谢野晶子本来正数落她，话还没说完打了个喷嚏。

“怎么这么冷，咦，留鹤你的眼睛？”女医转身弯腰，拿掉困得眼神发直的辻野留鹤脸上挂着的眼罩——

左眼处完好无损。

辻野留鹤的左眼眼球在最终决战时被鬼舞辻无惨一鞭子打爆，穿越回现代后，身负重伤的她好运地遇见有bug级医疗异能的与谢野晶子，毫不费力地从濒死状态恢复成健康人士。但与谢野晶子的异能可以治伤，却无法使肢体再生，只能把还有活性的断肢接上。

所以辻野留鹤的左眼缺了就是缺了，治不好，只能配义眼。

现在，阳光斜斜照进屋子，将辻野留鹤暗红的瞳孔映照得多了分浅色，像一对剔透的红琉璃。

眼睛复原之外，辻野留鹤身上的气势也有了变化。半眯着眼打瞌睡的人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与谢野晶子却感知到了她身上散发的寒意。

“看来不仅在网络上，昨晚你身上也发生了蛮了不得的事情啊。”与谢野晶子感叹，下一刻却受到攻击。

细霰在空气中浮动，寒意、寒风袭向与谢野晶子，夏日里只穿了修身白衬衫的女医很快被冻得脸僵，白得近蓝的霜云冷冷逼近。

“稻置！停下！”

霜云停滞，与谢野晶子身上的冰晶瞬间消失，辻野留鹤连忙找出毛毯抱住她。

“太失礼了！与谢野医生不是敌人，是救了我的恩人。”

听到这话，霜云惊吓到散开，落地变成冰坨。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与谢野晶子回神后忍不住问道：“留鹤，这是你的异能吗？它有意识？”

辻野留鹤痛苦地抓了抓头发，为难道：“该怎么解释呢？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唔，总之稻置是我家人一般的存在，虽然祂不是人，概念上更接近妖怪？”

与名叫稻置的雪妖相遇是辻野留鹤和蝴蝶香奈惠快要被童磨杀死时，不想死的辻野留鹤得到雪妖的回应，成为祂寄宿的容器。

体内住了妖怪的辻野留鹤满血复活，却没有马上跳起来拿日轮刀砍童磨，而是充分利用现代知识，在日出的瞬间用稻置的妖力制造了上万枚类似放大镜功能的冰棱，力求不浪费每一缕晨曦，把在沉浸在与花柱蝴蝶香奈惠对战中的童磨硬生生晒死。

“难怪你说《大正异闻录》是半虚构小说，原来是这个意思。小说主人公叫稻置也是取自祂的真名吗？”与谢野晶子突然反应过来。

辻野留鹤一口承认，被高兴的雪妖糊了一脸冰块。

“其实我写小说也是因为稻置，祂是个艺术细胞很浓的妖怪，总喜欢唱歌跳舞之类的。”辻野留鹤干咳了一声，“但我五音不全，跳舞的话两条腿爱打架。乐器我倒是会一点，可是大正赶路杀鬼的时候只能带笛子之类的轻便乐器，吹久了祂也会听腻的吧？”

“所以我会穿插着给祂讲故事，不过妖怪的时间观念不一样，祂有时候打盹会睡一整年，我就把想到的故事写出来，攒着等祂醒来看。”

听了一肚子八卦趣事的与谢野晶子感觉没白来，甚至想再待一会儿，可惜侦探社那边来了个需要她出面的委托，她不得不回去处理。

临走前，她快速将过来的目的告诉辻野留鹤：“今天有几家出版社的编辑打电话过来。”她掏出一张折叠过的A4纸，上面写了那些出版社的名字和编辑联络方式，“有家叫兴都馆的约了下午三点拜访，至于其他的，”与谢野晶子顿了顿，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我估计他们会直接上门。”

“时间不定，随时会上门。”

“我想睡回笼觉TUT……”

不过与谢野晶子好像忘记说什么了。

“……”辻野留鹤翻看合同，沉吟不语。

大岛昌代见她久久不说话，紧张地直起身：“请问是哪里不满意吗？”

“恰恰相反，”辻野留鹤按住蠢蠢欲动的稻置，“条件非常优厚。”

大岛昌代更加疑惑，对于受益的辻野作家来说，这不是好事吗。

辻野留鹤眨了下眼睛，有些卡壳，她没想到兴都馆派出的是真·职场新人，连她的潜台词和试探都不知道，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直话直说：“我只是个写作新人，没有奖项，之前也没有中过投稿，”因为她还没来得及投，“连出道作家都算不上，为什么贵司会来找我谈出版？”而且态度很急切。

《大正异闻录》在网站连载的人气也不算高，兴都馆却愿意给出首次印制5万册的优厚条件——一般新人的首版发行量都是4000册。日本是先印后发，决定出版5万册单行本意味着，不论这5万本书卖不卖得出去，出版社都要预先支付辻野留鹤几百万稿费。

假设这五万册全是最便宜的软皮单行本，每本也要1500円，按照合同上写的版税率8%算（许多拿过奖的新人作家也只有5%），兴都馆要付给辻野留鹤600万円的稿费，比得上普通职员一年半的工资了。

5万本卖光当然好，她后续能躺着收钱，出版社也能重版获利，可要是卖不出去，出版社就亏惨了，稿费、制作费、宣传费、员工工资、纸张费、印刷费、装帧费等所有开销加起来……

简直是赌博一般的投入。

她又不是兴都馆社长的亲女儿，对方为什么要下大力捧她？

辻野留鹤很谨慎：“到底怎么回事？”

大岛昌代欸了一声：“辻野作家还不知道昨天网络上发生的事吗？”之前来的几位编辑没说吗？

辻野留鹤摊了摊手：“你是第一个好好坐下来谈合同的。前面几位看我住这种地方，知道我穷，拿出合同很不耐烦地让我马上签字，我想仔细看条约都不行。唉！我只好客气送走他们了。”特别是那种想靠性别和体格威胁她签不平等合同的编辑，她只能无奈地拿起木刀请他滚了。

听到她的遭遇，大岛昌代脑补了瘦弱的辻野作家被恶男逼迫的画面，登时一股热血涌上头：“不要信他们！现在《大正异闻录》火着呢！很多人都想看从邪/教/教/主手下活下来的受害者写的半自传小说！”

辻野留鹤：“啥啥啥？”

新人编辑大岛昌代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由于涉及真实案件，本来是被分类到异世界冒险小说的《大正异闻录》在不明状态下收到许多批评和怀疑，加上作者一直不回应，“轻小说作者非法获取警方信息被刑/拘”的消息顿时不胫而走。很多人误以为这是真相，纷纷在推特上称赞横滨警方办案迅速，急民众之所急，搞得横滨警局的官推皮下一头雾水。

看到推特上挂着的#横滨警察迅速#的热门，官推负责人马上报告上司。上司怒骂属下不懂事，这么忙的时候还拿这种小事打扰他，直接辟谣没这回事，批评那个作者没有人道关怀不就行了？

上司以为这是一件小事，没想到五分钟后接到了局长的电话，让他针对这场闹剧发个正式公告。

大致意思如下：

一、近日备受争议的《大正异闻录》作者不是记者，不是警方内部人员，警方内部没有泄露消息！请相信横滨警局的职业素养，绝对能保护市民的安全！

二、警方查看过小说，确认小说与现实相似的情节部分出自作者亲身经历。总之内容没有涉及其他受害者的隐私，作者决定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写入小说是她的正当权利。

三、作者和犯罪者没有关系，相反她因为创作这本小说被犯罪者盯上，险些遇害，事后主动配合警方确认主动给警方提供资料，为破案做出了贡献。

超级大反转！

之前还义愤填膺要作者删文道歉的网络使者纷纷被打脸，不少反应过来的网友再次刷屏道歉，开始把之前的负面评论删除或顶下去。一来二回，《大正异闻录》显示数据异常，引来兴都馆网络编辑大岛昌代的注意。

大岛昌代粗略了解事件轮廓后，用数据软件爬了一遍《大正异闻录》相关词汇在社交网络的搜索量和讨论度，她两眼发光地做好PPT，又做了个简单的问卷扔到兴都馆文学网的首页和书籍界面，并且在推特转发。

核心问题是——

如果《大正异闻录》出版，你愿意购买吗？

截止到中午十二点，回收有效问卷十万份，选择“愿意购买”，看完小说决定要买来复阅或收藏的人超过一半。

大岛昌代嘿嘿笑：“反响——超级棒！”

辻野留鹤没被她的激情感染，冷静指出：“问卷上这么写，真要花钱就不一定了吧？”

和主编一样的冷静派！

大岛昌代激动解释：“其实，这跟社内的IT失误有关。最近我们网站要推出“打赏”新功能，具体细则还在推敲，但是电脑出错，把打赏功能提前放出来了。”

“您目前在被打赏第一位。”

“5万册是市场部对比多方数据的结果，绝不是空穴来风，请相信兴都馆的卖书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