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禵人已经到了城门下，但却不能马上就过来见他。

虽然他已亲至神武门等胤禵，但是一些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皇上，延信贝子过来了。”梁九功从一旁走了过来，低下头小声提醒道。

“他现在过来做什么？”

胤禛原本自然下垂的手搭在了围廊上面，眸色深邃，“让他过来吧。”

“嗻。”

梁九功假装自己没有听见前半句话，耳朵选择性地认同了后半句话，弯下腰又再次匆匆退下。

延信，爱新觉罗·延信，是自家人，也是一个亲近胤禵的“自家人”。

前阵子他准备派人现在就去将胤禵带回来的时候便想到了延信，彼时他的侄儿刚刚因罪被夺去了爵位，胤禛捏着毛笔的末端思索了一会儿同意了延信承袭的廷议，将其进为贝子。

他趁着皇阿玛的注意力完全都被梁九功吸引过去之后，在私下里接见了延信，交代了他一些事情。如果不出所料，这次提前找上自己应当是为了复命吧。

“臣延信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延信幼时习武，年轻的时候便做了平逆将军，多次率军前往前线，康熙五十九年的时候率师平定了西藏，直接被他皇阿玛封求了辅国公，勇略过人。

文人有傲骨，武人亦不缺傲骨。胤禛争权那几年便私下接触过一次延信，然而这人不怎么瞧的上他，倒是与十四胤禵一见如故，两个人经常约着搏斗。

胤禛倒是挺能理解延信的，毕竟胤禵也是个练家子。不像他，虽然称不上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单就说这射箭的技术那可就差的远了——等等，射箭！

胤禛眨了眨眼睛，心中陡然涌上一个奇妙的想法。

“臣延信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在地上将腰杆挺得笔直的延信再次参拜了一次，胤禛恍然回过神，右手的中指指腹在左手的中指关节处摩挲了一会儿，“起来吧。”

“谢皇上。”

延信应声而起，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沓信纸，不由分说地将这些信纸塞到了伺候在一旁的梁九功手里。

“这就是朕要的全部东西？”胤禛从梁九功手里抽出一份信纸打开看了几眼之后又重新塞给了梁九功。

“回皇上的话，这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一大部分没有带回来，因为皇上催的太急了，所以……”

“行，朕知道了。”胤禛摆摆手没让这人再继续说下去了，“你下去吧。”

“是。”延信应了一声，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胤禛后方才低下头行了一个礼，缓步退下。

“把东西装起来让人拿到养心殿去吧。”胤禛转头对梁九功交代道，“然后就去正殿，等朕的皇弟吧。”

“嗻。”

梁九功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一会儿不用一个人伺候三个人，一个皇帝不敢惹，一个先皇更不能惹，以及一个估计现在就是个暴脾气的十四爷了。

其余人也很庆幸，自己终于能给皇上做点事情了，而不是全部都被皇上赶到大殿外面吹着冷风，感叹自己被皇上抛弃了。

胤禛瞧着殿下众人的百态，心中不免好笑，提起笔随手在纸上写了话：你瞧，都是因为你。

康熙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这人。

胤禛也不气馁，提笔继续在纸上写。他也不怕自家皇阿玛一气之下就躲起来不跟他说话亦或者是不看他写了什么。因为皇阿玛这人现在最害怕孤独了，哪怕上一秒再生气，下一秒也会过来跟他说上一两句话。

这几日白天虽然经常不见他的人影，但是晚上他快要入寝的时候皇阿玛总会过来养心殿这边，坐在他的床头说个不停，胤禛撑着下巴瞌睡的不行，但也不能不回应，因为只要他不回应，康熙就会拽他的头发。有一次两人的夜谈没有结束，胤禛就睡过去了，康熙这个不用睡觉的人竟然扯他的的眼皮子！

胤禛觉得自己到现在很能心平气和地同康熙讲话，完全就是感动大清好儿子。

【你有一个想法，可以让十四马上能相信朕的存在？】

不出任何意外的，胤禛写下了那句话之后，康熙没忍住多长时间就屁颠屁颠地过来念出了他写在纸上的话。

【是什么？】

康熙本来不想问的，因为他要是一问的话不就正巧落入了胤禛套中吗？但——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他听听也没什么，大不了之后不那么做就是了。

胤禛默默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射箭。

【射箭？】康熙瞧着这两个字便忍俊不禁，拿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了几眼胤禛后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你？你要跟十四比射箭？那你岂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取其辱吗？】

胤禛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是，他承认，他是不擅长射箭，但是……

【怎么，朕说的不对吗？你说，除了朕那年实在看不下去手把手教你拉了一张满弓射中了准心之后，你这些年还有那一次射到准心了？】

胤禛心中气急，毛笔在纸上留下一道厚重的痕迹。

“皇上，抚远大将军觐见。”

胤禛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眸拿起笔将刚刚写下的内容全部用黑色的笔墨染黑，而后挥挥衣袖将这沓纸都扫落在了地上。

从神武门到这大殿的距离并没有多远，就算规矩重，但是在他亲自在这里等候的情况下，下面的人不会不长眼地让胤禵在下面多待点时间让他这个皇上久等。

下面的人不敢，那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见他就只能是他胤禵一人所为了。

【十四过来了。】

胤禛回头看了一眼康熙，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眼睛盯着地面，“让他进来吧。”

“嗻。”

一阵嘈杂的声音过后，胤禛感觉到一个人进了大殿，虽然他并没有抬头去看，但是他能确定这个人就是胤禵，因为这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没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几年是不会拥有的。

但是他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这人向他拜见的声音，于是便抬起来头瞧去，一眼便看见了胤禵红红的眼睛。

胤禵应当是好几日没有睡了，黑眼圈很重，红血丝爬满了眼睛，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和上前见他相比黑了不少。

他应该是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因为胤禛坐在上方可以清醒地看见胤禵用力握紧的拳头，用力咬紧的牙齿以及一双眨也不眨盯着他，满是怒火的眼睛。

【怎么把自己搞成现在这副样子？】

康熙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因为刚刚胤禵以这副样子出现的时候，康熙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自己的小十四。

这眉头皱了过后，便只剩下浓浓的心疼了，康熙几乎是立刻便飘到了胤禵跟前，想要抬手摸摸胤禵，可不想却是直接摸了一个空。

【老四，你快过来。】

康熙这么呼唤着胤禛，可是胤禛的屁股就像是黏在那座位上了一样，坐在上面一动不动，稳当的很。

【朕叫不动你了是不是？】

康熙有些生气，三两步走到胤禛跟前抬手就要将他拽起来，可是后者突然转过了头，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瞧着康熙，虽然没有说话，但莫名的，康熙从这双眼睛里瞧出了一丝委屈。

康熙：……

就很无语子，你委屈什么？现在更委屈的人是十四好吧？

“大将军。”拉锡瞧着这大殿里愈发怪异的气氛，咬咬牙想着自己正白旗的蒙古人身份，上前几步动手拉了拉胤禵，示意他跪下。

胤禵闻言像是才反应过了一般慢慢转过头看向拉锡，神情讥讽，“我是皇上亲弟，你不过是虏获下贱……”①

“噤声。”

胤禛出声制止了胤禵的话。

胤禵一把甩开了拉锡的手抬头看向胤禛，字正腔圆朗声道：“若我有不是之处，求皇上处分。若我无不是处，求皇上即将拉锡正法，以正国体！”①

胤禛没有说话，一脸漠然地看向惊闻胤禵这句话已经跪了下来的拉锡。

“奴才死罪。”拉锡磕着头这么喊道，因为他知道，大将军这句话出来，自己以后的人生就只有两个选择了：死，或者生。

【看朕做什么？】康熙白了一眼看向他的胤禛，【这是你的事情。】

是，这是他的事情，他需要做一个选择。但，这个选择如今会出现不正是因为皇阿玛你吗？

胤禛闭了闭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心中已经有了数。

“汝应下跪。”

你应该下跪的。

如果是之前，你不敬我也就罢了，做哥哥的我脾气好，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可是如今，他是皇上。

怎么，还可以有人不敬皇上呢？如果有人不敬皇上而不受到任何惩罚的话，那他拼了命地当了这个皇上是图什么呢？

好玩吗？

胤禵彻底沉默了下来，垂下眼眸盯着地面，寂然无声。

大殿里滴水可闻，众人都不敢大声呼吸，唯恐惊扰了皇上被随意找个理由拉了出去。

“臣，”终于，胤禵慢慢抬起头，膝盖一点点往下压，“见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