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他的过去
翌日
天光微微亮起,映出云端一抹红霞。
佛堂内,唐轻歌悠悠转醒,她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身旁却空无一人。
没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她心里反倒有些空落落的。
燕骥昨晚在这陪了她一整夜,应当是天亮时才走的。哪怕是铺了被子,这样的环境下,她也没法睡得多安稳。睡意朦胧间,她只记得头下一直硬邦邦的,导致她不停地翻身,想要找到最舒服的姿势。
直到一只宽厚的大掌垫在下面,还微微带着暖意,她舒服地蹭了蹭,终于沉沉睡去。
唐轻歌心里忽然冒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还清晰地记得书里的那句话。
“百姓皆道燕国新帝暴虐凶残,良心泯灭,又不得不看着其弑父弑兄,一路踩着尸骸血肉,登基为帝。册封当日,凡有不服之人皆被斩杀,血洗大殿。”
他是个很坏的人,还被所有人都厌恶着。可想想他儿时经历过的事,唐轻歌又忍不住想为他开脱。不会有人生来就是坏的,比如他。
燕骥的母亲,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婢女,却偏生了一张姿容绝色的脸,准备出宫的那日,却偶然被回宫的燕帝撞见,带回了寝殿。
宠幸,册封,一切都顺理成章,然后便是无休无止的嫉妒,算计。
母亲聪颖美丽,燕骥也继承了她全部的优点。可她却没有其余妃嫔那样显赫的家世,为了保护燕骥,她尽力掩盖住他所有的天资,让他在一众皇子里显得平平无奇,可这并不能阻挡杀身之祸。
一场拙劣的陷害,她被打入冷宫。深宫内最偏僻荒凉的宫殿里,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过了一段艰难却平静的日子,燕帝也几乎也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那天,皇后终于坐不住了,让一群孔武有力的侍卫穿着太监服,闯进了冷宫。
年幼的燕骥亲眼目睹母亲被人凌/虐致死,又被杀母仇人要过去抚养。
与狗争食,做最低贱的活计,跪着让其他皇子戏耍玩乐,看着仇人逍遥快活,整座皇宫里无一人将他当作皇子。
曾经也有过一个婢女瞧他可怜,偷偷塞给他一个馒头。
他握着雪白的馒头,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发现了。
于是,那个婢女被生生砍下双手,在他的面前血尽而亡,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他。溅出的血染脏了馒头,暗红一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不能吃了。那之后的很久,他只要闭上眼,都是那双斥着血的眼睛。
他知道,皇后想要以此告诫他。帮过他的人,就是这个下场。从此,深宫内院里,再无人敢对他伸出援手。
皇后也不杀他,只是时不时地往他的剩饭里下药,一点点折磨着他,将他牢牢掌控在掌心里。
直至皇后承受了千倍万倍的痛苦时,她才恍然意识到,她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没有趁着燕骥年幼时杀了他。临死之前,她也想不通,昔日那个任人欺/辱的低贱皇子,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爬上皇位的。
他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一点一点地,将所有人拖进了深渊里。
可奇异的是,唐轻歌心底对他的恐惧却越来越少了。
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记忆,所以才没有书里表现的那么恐怖如斯。也许是因为,除了他刚醒那次差点掐死她,其余的时候,他除了板着一张冷脸,却从来没真正伤害过她,甚至,他还返回火场里救她。
唐轻歌的心里忽然有些动摇。她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坏,还没良心。
从一开始她就抱着目的接近他的,抢走了本来应该属于女主唐茉儿的恩情,万一以后她玩脱了,翻车了,燕骥恢复了记忆,知晓了她现在究竟是怎么算计他的,那她的下场会不会比书里写的还凄惨...
把之前想象的血流成河的画面替换成自己的脸,唐轻歌狠狠打了个冷颤,头皮发麻,刚刚心里升起的那一丝愧疚立刻烟消云散。
算了,骗都骗了,索性骗到底,到时候就算他知道了,让他舍不得杀他不就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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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轻歌回到院里,苏姨娘已经等了很久了,她站在院里等了这么久,不仅是为了给她配个不是,还是为了亲自告诉唐轻歌,刺杀唐茉儿的杀手已经联系好了,明日便可见面。
唐轻歌一口应下来,让她放心,人前脚刚走,唐轻歌就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
字迹仍然歪歪扭扭,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写的,像个文盲。不过这样正好,看到信的人也不会太容易猜到是出自谁手。
将信封封好,唐轻歌把银翘叫进来,吩咐道:“去寻个不起眼的下人,让他拿着这信去桥头下找个小乞丐,让他把信送到摄政王府,再多给些银两,让他的嘴严实些。”
信上是明日苏姨娘和杀手约定的时间地点,明日她会寻个理由爽约不露面,而宣钰收到这信,必会让人明日在那里守着,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屡次想对唐茉儿下手的幕后主使是谁,他一查便知。
唐轻歌要让他知道,他得把重心放到皇后身上去,而不是她,只有这样,她的计划才不会轻易被他阻碍。
银翘送了信回来,还带回一个包裹。打开来看,里面是几本宜州游记,陈子昂派人送来的。
这礼物不贵重,却挺合她心意,贵重的她也不好收,陈子昂日后贵为太傅,心思果然周全细腻。
唐轻歌拿出一本翻了翻,眉眼都染上笑意,“陈子昂送的?”
银翘答:“是,陈公子说见小姐对宜州颇有兴趣,挑了几本有趣的书送来,说小姐闲暇时可以读上一读。”
院子门口,燕骥赶得时机巧,两人的对话全部落进耳里。
然后就看见她坐在那,手里拿着不知道哪个男人送来的东西,十分雀跃,笑靥如花。
燕骥活动了一下还是有些麻木的左手,针扎般的密密麻麻的痛感传来,引得他一阵烦躁。
昨夜让她枕了一夜,现在还没缓过来。
几个时辰前,她还枕在他掌心,莹白的小脸只有他手掌那么大,软软糯糯的,五官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嫣红柔软的唇瓣微微张着,任人采撷。
毫无防备的模样,还时不时蹭蹭他的掌心,发出小猫一样细小的嘤咛声,乖得不行。
夜深人静之时,竟让他生出一种错觉。
她是只属于他一人的。
冰冷坚硬的心房像是忽然就塌了一处,潺潺暖流汇入,将他荒芜的心填满,生出几分少有的柔软来。
她侧了侧头,柔软的唇瓣便擦过他的掌心,带着温热的触感,引得他浑身紧绷起来,她却不自知。
夜里还将他当枕头,白日就拿着别的男人送的东西开心的不行。他都快忘了她还是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
燕骥舔了舔唇角,忽然觉着她此时的笑相当碍眼。
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