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晏晏,晏晏……”
付盈晏站在一片混沌中,想寻找那声音的来处,努力往前跑着:“你是谁?”
可是,始终一团迷雾,什么也找不到。
她试着睁开眼睛,酸涩的眼皮好像要黏在一起,浑身的骨头依旧疼得厉害。
这是一处不算明亮的房间,桌上点着一盏宫灯,好像还有隐约的女子哭声,原是对面依偎坐着一对女子,正在悲伤垂泪。
“怎么会是时疫?明明都好好地,这就染上了?”一个女子哭着。
另一个也是悲从心来,红着眼眶:“这时疫治不好的,根本没有药,听说好些人都拉去烧了,咱们是不是……”
听着这些断断续续的话,付盈晏记起自己好像也是得了这种时疫,还记得在勤政殿外晕倒了,当时有人接住了她,是谁?
身上虚脱无力,她嘴张了张:“不是时疫,是伤寒。”
听见付盈晏醒了,原本两个女子也不哭了,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复杂。
大概是知道时疫治不好,平时那份伪装干脆也不要了,冷冰冰的讥讽着:“要不是跟着公主过来,我们会这样惨?什么伤寒?您怕不是糊涂了,把自己个儿当成大夫了?”
另一人也虚弱的附和:“她的命不好,就是个祸星药罐子,指不定就是因为她,才给咱们染上病。”
付盈晏不想解释,她现在没有力气,甚至嘴唇还麻麻的疼着。
可对面的人显然不想让她好受,继续讥讽着:“公主可代表着周国呢,白日里那样被羞辱,是我的话,可没脸活下去。”
“小声些,魏帝就在外殿。”另一人赶紧提醒了下。
如此一说,付盈晏倒也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
有人说:“陛下,这时疫可是大事,入冬以来越发厉害,宫里这时候可得仔细。”
“没错,幸亏是发现得早,杜绝了后患。现在仔细想想,莫不是周国故意为之的阴谋?不得不让人多想……”有人道。
“毕竟是周国的公主,且让人搬去城郊再安排,可好?”
“陆大人所言甚是,想来好好做,周国那边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是他们的公主出了事。”
外面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却是越来越大,完全忘了在勤政殿前,声泪俱下的那一番忠心,什么两国交好,百姓安乐……这些人也不过是一时一副面孔罢了,用来凸显身为臣子的重要性。
眼看这事无人开口反对,就像是已经定下。
偏殿,两个女子哭得更厉害,加上生病,脸上那叫一个好看,“送出宫?那不就是让咱们等死,那里谁会救治咱?”
而付盈晏晕乎乎的脑袋想了半天,突然也明白过来,送她出京城并不是放了她,是想让她去个没人的地方等死?
她才不要死,她要好好活着,这条命,当初是乳母拼了全力才为她保住的。
想到此,她眼里蓄满了泪,想着唯一疼爱她的人。一定会好的,乳母总是这样对她说。
付盈晏从榻上爬起来,摇晃着趴去门上,手无力的拍打着:“不是的,不是……时疫。”
外殿静了,一点声音也无,只余一下下的轻微拍门声,好像刚才那些大臣的长篇大论只是幻觉。
“不是?”
良久,隔着一扇门,一道冰冷声音响起,灯火映了浅浅的身影在门上,那人很高。
付盈晏头晕的厉害,身体里好像灌满了铅,整个身子趴在门板上,连着喉咙也疼得很。
“我没得时疫。”她开口,昔日清甜的嗓音,此刻变得微哑。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付盈晏赶紧撑着身子扶住门框,身上还披着那件玄色斗篷,一截子拖在地上。
萧翌修在她面前转身,然后几步走去了外殿的青色帷帐后,朦胧轻薄的晃动着里面的身影,与所有人隔绝开来。
一个御医打扮的人站出来,身上斜挎这个药箱,脸上蒙了根布巾,腰身微驼,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倒像个有经验的。
“面色黄中泛红,体力虚弱,恶心呕吐,这些症状极像。况且,周国队伍中,前两日死的那个侍女,正是得了时疫。”御医道,看着少女的脸,颇有一番遗憾道,“适才公主睡着的时候,老臣已经把过脉了,却是时疫无疑了。”
付盈晏坚定摇头,朦胧的眼神虚弱而认真,“我只是风寒,时疫明明会腹泻不止,我没有。”
“那等症状是后面才有的,得是厉害了。”御医倒也不急,就这样解释着,像在耐心劝人接受现实。
“那……那我要是退热了,就不是时疫。”付盈晏又道。
这次的时疫,染上了便高热不退,若是能退热,那也就是普通的风寒了。她或许别的方面什么都不懂,可是不是风寒她还是知道的。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好好查一下,就直接定了她的生死?
“这……”御医脸上为难。
付盈晏扶着门走到外殿,眉间轻皱,恳求着:“很简单的,就三样东西……”
一位朝臣看着,顺便往后退了退躲避:“眼下情况严峻,公主还是莫要乱走的好。”
另一位也是神情淡漠:“莫慌,只是去京郊而已。”
“是啊,好好养着会好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付盈晏根本插不上话,急得跺了下脚:“你,你们先听我说呀……”
她看众臣纷纷低语,已然是认定了她的病。因为激动,脸色涨得更红。
“说说看。”帷帐后,一直不说话的萧翌修开了口,手里玩着一把匕首。
付盈晏眼睛一亮,有了一丝精神,赶紧去了幔帐外:“蚕砂,竹茹,陈皮煮水,喝下后很快就会退热,土方这种很有效的。”
“退不了当如何?”萧翌修问,“让孤拿一整座皇城做赌?”
付盈晏一愣,退不了?
“一定会退的,陛下给赢晏一夜的时间,行吗?”
少女的声音虽然哑着,但是有种糯糯的甜蜜感,乖乖的请求着。原先那些臣子倒也生了不忍之心,本就是个小姑娘,与家中的女儿一般年纪,远离故土来此和亲,说来也是可怜。
更何况白日里,陛下那样对她,就算活下来又能怎样?还不是哪一日就被阴晴不定的暴君给弄死……
“不过,孤愿意赌。”萧翌修倚在宽大的椅子中,外面只能看到他大体的轮廓,“宋太医,这事就你来办!”
御医脸色变得难看,能看出身形微微晃了下,微驼的腰背更弯了一分,连着额头也出了细密的汗:“臣遵旨。”
“既然如此,”萧翌修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而后又道,“不若,孤留下来看看如何做?”
他话语中轻飘飘的,可任殿里的谁也都听出其中冷冽之意。
帷帐旁的赵良才双腿颤了颤,眼观鼻鼻观心。今日主子情绪反常,注定是鲜血洒满的一日,也不知是不是外面的雪太白了?
御医腰背发僵,肩上的药箱几乎要将他拽垮:陛下龙体,怎可在这儿久留?”
萧翌修深以为然的嗯了声,深邃眼眸看着外面的人影,轻道:“若是宋太医诊错了,孤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的。你且好好做,别让孤失望。”
不管众人,他兀自玩着匕首,匕首的冷光在他脸上闪过。
时疫?好巧!
很快,殿里便忙活起来,宋御医像一具行尸走肉般,看着眼前的宫人走马灯似的转着,也不知是不是魂儿被人抽走了。
偏殿重新关上门,三个女子留在里面。这里就是一座暂时的牢房,而外面的那一锅所谓的汤药水,就是她们的救命稻草,抑或是催命符。
没人说话,谁都知道魏帝就在外殿,没有离去。看着外面天色暗沉,想来已晚,也不知他到底为何留在这儿,单纯的想知道一个答案?
除了付盈晏躺下迷糊着,另外两个女子面如死灰,那什么蚕砂,陈皮,她们可没听说过?还是死路一条。
没过多久,三碗汤药端了进来。
褐色的药汁盛在白瓷碗中,被烛光一照,能看见碗底,一丝丝的热气混着苦涩味儿慢慢飘起,直到消散。
付盈晏不管另外两个人,自己端了一碗就喝下了。顿时,身子内开始暖起来。
她拖着那件斗篷,到了窗边的软塌上。其实很想看看外面的雪,以前这样的雪夜,都是乳母抱着她入睡的,讲着故事,睡得特别香。
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尽管还是那样难受,她尽量找着自己最舒服的姿势。
柔顺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呼吸依旧不平稳。既然已经到了魏宫,那就好好地。
付盈晏是被一阵求饶声吵醒的,窗纸透着淡淡光线,身上的热退了。迷迷糊糊间,好像是那宋御医求饶的惨叫。
就在一切都安静下来,以为事情结束的时候,她身后的位置塌陷下去。
接着,一只手带着凉意落在她的脸颊上,就像一条蛇悠悠蜿蜒着,虚弱的身子顿时竖起了一层寒毛。
那人叹了一声,“你看,有人想害你。知不知道,时疫根本不用治,是拉出去直接烧了?”
付盈晏一僵,也就是那些朝臣都在说谎,根本不会救她。
“知……道了。”她应着,然后身子翻了下坐起来。
萧翌修坐在她身边,近在咫尺,就算温暖的烛光映照,依旧散不开他脸上的苍白。
“你知道?”他问,手指残留着腻滑肌肤的触感,轻轻垂下轻放于膝上。
付盈晏跪坐在榻上,才发现偏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那两位女子已经不知去了哪儿?
她深深点头,五官精巧细致,长长的头发垂到榻上,那样瘦:“嗯,我已经退热了。”
烛火晃了下,萧翌修坐着不说话,玄衣龙袍一丝不苟,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现在的他变得安静,话语也轻,单看这样的人,谁会想到是那样疯狂狠戾?
可是付盈晏清清楚楚记得,短短时候,几条人命在他手里消逝。
“谢谢陛下。”她说话小声,声音还是哑哑的。春装单薄,能看出在微微发抖。
“谢什么?”萧翌修问,低头看着拉在榻上的斗篷,上面刺绣精致,威武的祥龙腾云而起。
“谢陛下相信赢晏,证明我没有时疫。”
付盈晏低着头,虽然退了热,可身子还是虚浮,只跪了这一会儿,又觉得头晕。尤其面对的是魏帝,她向来嘴巴笨,又不知道在说什么,后背因为紧张起了一层薄汗。
“那些大人都不信我,陛下信我。”她小心抬起双眼,黑溜溜的葡萄一样,嘴巴打着磕绊解释:“风寒是风寒,我也听说过时疫的,不一样……”
她急得抓了下脑袋,怎么尽说些奇怪的?他知道的肯定比她多。
萧翌修面无表情,看着小姑娘的脸急得红了。
付盈晏恍然记起自己现在这样不妥,想从榻上下来,于是轻轻移着身子往地下站。
“想问宋太医?”萧翌修看着摁在榻上的白玉小手,“孤砍了他的双手,既然不会疹病,留着手也无用。”
“哎……”付盈晏本就被人看得发慌,又恰好听见这句话,脚没踩实,身子一歪……
待反应上来,她已经扑在萧翌修的腿上,手里拽着人的龙袍,头更是差点撞在人腰上……她忍不住缩了脖子,皱着眉抬起头。
对上那双没有温度的眼,付盈晏颤着松开手:“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杀我。”
萧翌修身子后仰,两天条腿交叠,眼睑惺忪半垂,看着伏在腿边的少女:“除了风寒时疫,你还知道什么?”
“很多,”付盈晏忙回道,“肚子疼,牙疼,咳嗽我都知道。”
“哦?”萧翌修漫不经心应了声,“那脖子疼怎么办?”
付盈晏伸手摸着自己的脖子,看着眼下场景晕的更厉害……他是砍掉她脑袋吗?
“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