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怜悯
“皇上。”
步丝着了一件宽大的丝绸裙,俯身在老皇帝的塌前,低声去唤他。
老皇帝日甚一日地病重,昨夜国宴中他贪馋,喝了几口酒,没想到现在便难受得不起。
“何时喝药?”他自知身体不行了,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长生药上,每日便按时喝下。
步丝动了动朱唇,叹气,端了那碗药扶他喝下了。
“爱妃。”他喝完又躺下,蠕动着嘴,抬手抚在丽妃的小腹中,笑道,“我的皇子什么时候出生呢?”
步丝的脸色微微发窘,娇声羞怯道:“皇上,它才五个月呢,再说是皇子还是公主,臣妾也不知道呀。”
皇帝抖着厚肩膀在笑,连身上的肥肉都是一抖一抖得。他道:“若是皇子,朕一定捧在手心里,拿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给他。”
“真的?”步丝那双媚眼顿时亮起,温柔地护在自己小腹上说道,“臣妾不求他能多好,只求皇上与皇儿都健康。”
“爱妃蕙心纨质,能有爱妃作伴,是朕之福。”他道,拉过步丝躺在自己的怀中,“生下皇子以后,朕要如?何赏赐爱妃呢,容朕想想。”
她轻轻拥过他,红唇带笑,魅丽的容颜尽是得意,后位空悬多年,她最想得到的,就是那睥睨后宫的后位。她在心里偷偷盘算,窃喜于后宫无人能同她争宠。
皇帝和她说了这么多话,身子又乏力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鼾声如?雷,呼吸粗重。
“娘娘。”一个宫女靠向?步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她面色微变,让宫女扶她从榻上起来,没有惊扰到老皇帝,走出了朱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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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清清一个人从御花园穿过,冬日已迟,春日未至,御花园中的花草颇有探头寻春的姿态,假山流水、亭台水榭,清早无人,风景静谧。
自己上一次来是何时,她回忆了一下,那是端午之夜,她还躲在假山后,醉酒而不知。
可她这次又看到了那对人,胥岁寒和步丝走进了假山群中,二人虽一前一后,距离不远不近,但?一定要说什么悄悄话。
柏清清跟了上去,躲在另一个假山后,心里嘲笑自己,怎么老躲着瞧别人。
她从假山的空隙望过去,胥岁寒停下了脚步,嘴上依旧是那副笑。
步丝抬眸,有些喜悦,又有些哀愁:“殿下从不亲自找我说事,怎么今日把我约出来了?”
胥岁寒轻笑,瞟到她微隆的小腹,道:“丽妃娘娘在后宫过得顺风顺水,不出半年,便怀了龙种。”
步丝不自觉地抚上小腹,浅笑:“只要等我那皇儿出生,我就对殿下一定尽心尽力。”
“你那皇儿生与不生,你都不用再效忠于我。”他道,眸子初显冷意,“不过生倒是能生出来的,但?活下去便未必。”
步丝脸色逐渐难看,道:“殿下,不要杀他!”
“根本不用我多动手,你的孩子必死无疑。”他笑着吐出一句话,令步丝颤抖。
她吞吞吐吐:“不可能,不能!”
柏清清听后,在心里叹气,胥岁寒说得不错,算算后宫也无其他皇子出生,若是步丝的孩子出生,那么便是第三十六个皇子,地数必杀。再者,步丝会生下一个皇女吗?皇帝如?此重男轻女,她生的就算不是皇子,最终也会是个皇子。
“那我便再生,只要皇上在,我养好身子,再生一个皇子。”步丝安慰自己。
“西域没落,满羌如?今都夹着尾巴滚到了西边,你身份低微,产子后又能风光几时?皇上病重,能保你几时?”胥岁寒道,“更不用说,你违背了我的命令,将药已经停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特意顿了顿,只见步丝使劲摇了摇头,花容失色:“我……殿下,我没有。”
“没了西域的援助,你倒是有些聪明,知道如?今的依靠只有皇上。”他的笑中含着冷冰冰的意味,“你若是知晓多一些东西,也再不会认为皇上是你的依傍了。”
大荣的皇帝,一边在她嘴边甜言蜜语,许下空头约定,一边又要忌惮着地数皇子。柏清清心里啧啧唏嘘,可惜那步丝都不知晓。
“如?今我放你一条路,即日便离开京都,离开大荣,只要你一走,宫中便会放出丽妃病逝的消息。”他淡淡说道,“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怜悯,也是你唯一一次机会。”
丽妃听后,哈哈大笑,媚眼凌厉,红唇扬起:“不用殿下费心,我可第一次见你有了怜悯之心,从前你倒是绝情得让人心冷,怎么?娶了一个东胡公主,便变化了这么多?我在宫中一切安好,只要抱住陛下,我便会一直好着,殿下对我既往不咎,那也莫要多管我事。”
荣华富贵她怎么不贪,凭什么要在最得意之时走掉?
“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胥岁寒也笑了,侧头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一座假山后的黄衣一角,偷听的小贼还是那么容易被他发现。
他抬脚走了过去,甩下还在原地的步丝。
柏清清半只眼瞧着那处,只觉得蓝衣袍子越来越近,她猛地移了头,却被胥岁寒逮了个正着。
“清清,你说,为何你次次都在偷听呢?”他垂眸低笑。
“那你次次在御花园做什么?”她明知故问,方才的话,她都听到了。
胥岁寒摊手,道:“都结束了。她既然不听我劝,我也救不了她。清清,这一次,我没有再害人。”
柏清清不置可否,她的余光不自觉地瞟到了还未离去的步丝。
一双媚眼盯着柏清清,透着无尽的冷意,仿佛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她一怔,步丝愤然,甩袖离去,紧咬红唇,眼不见为净。
胥岁寒朝她靠得更近,遮挡了她的视线。他问道:“你来找我,就为看丽妃吗?”
她摇头,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于是从袖中掏出一封和离书,给他,认真地说:“胥岁寒,我们好聚好散。”
“为何?”他的脸庞泛着初晨的柔光,那双狭长的眼清澈,他没有生气,更没有欣喜什么,淡淡地望着她。
“我们不配。”柏清清道,“你惯会阴谋诡计,惯会欺骗伪装,如?今你当上太子后,爬得越高?,就会更加如?此。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不能说你绝对错了,但?我不喜欢这样的你。我同你,从前那些,都没有了。”
“或许从前只是相看有趣,来了兴致,我们便在一起了。但?现在我好好地想了想,今后你当你的大荣太子,我继续做东胡公主,大荣与东胡照样和睦相处,也不必用联姻的方式来联结关系。”她抬眸瞧着他,“和离了,我们都好过一些。”
胥岁寒与她对视,眸里未泛起涟漪,平静得好似她说了件极其寻常的琐事。
良久,他接过了那封和离书:“好。”
“你签个字就行了。”柏清清眸子微睁,心里吃惊。没想到如此轻松,便让他同意和离了。
“你走吧,清清。”他叹了一口气。
柏清清走得毫不回头:“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还未走出几步,他的声音涩涩传入她的耳中:“但?若是清清走了,去找顾家那小子。”
“那我便再来追你,把你抢回来。”说到后面,语气染上了深冬的冷。
柏清清一激灵,在心里嘀咕:怎么就找云念了,他怎么老是提到云念,自己当然是回驿馆了。
她回了东宫,找了秀儿,便立刻收拾起行李。行李不多,回京都只在昨日,不到半柱香,她就整理好了。
“公主,殿下他真的同意了?”秀儿眉眼间尽是不解。
柏清清:“他接了和离书,就当他同意了。”
反正自己和离出宫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再不能更改。
秀儿才点了点头。
“娘娘。”略带苍老的声音从柏清清身边响起,老嬷嬷道,“您带老奴走吧,老奴在宫中也无眷恋,以后一定尽心侍奉娘娘。”
柏清清抬眼,见她也是可怜,困在宫中一辈子了,遂道:“好。”
主仆三人搬着行李上了马车,便大剌剌地出了皇宫。
胥岁寒负手站在宫墙上,俯视眼下,那马车前行,从皇宫出来。他神色淡然,只是背影略加寂寞。
“殿下。”小淦子跪了下来,“您真的放公主出宫吗?”
“不然,等她同我闹下去吗?”他从衣袖中取出折扇,缓缓摊开,“吩咐下去,太子妃只是出宫拜佛,歇在山中寺庙几日。”
小淦子顺从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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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无人住,空出了三月有余,柏清清回来时,命下人打扫了一顿。
开在院子里的“百日红”早已过了百日,败了许久。她去清理花的残落物,扫进了簸箕里,小声地叹了气。
百日红,确是连百日都不到,该谢的就得谢了,人的感情亦如是。
“公主,喜报!”喜茶窜跳而来,手上举着一封红艳艳的喜帖。
柏清清心里明了,喜上眉梢,从喜茶手中捉下了喜帖。
这是沈襄煜和冉漪月的喜帖,沈家与冉家即刻定了良日,半月不到便成亲。如?此快,想必沈襄煜心里也着急。
柏清清满意一笑,他们二人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她作为僚机助攻,也算功德圆满!
“公主,如?何?”喜茶在一旁,主子高?兴,他也压抑不住兴奋,搓起手。
柏清清笑道:“今日我心情不错,请各位去绘香楼吃一顿,大家吃尽兴!”
“多谢主子!”随从们被那股欣喜感染,心下也愉悦不少。
这是她这几月难得听到的好消息,柏清清放好喜帖。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说呢,其实胥岁寒缓慢改变了自己的思想,至少有那么一丢丢的怜悯之心了。
下一章大婚,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