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跨过了江微的脚腕。

腕骨细的不盈一握。

风凛用力握下,少年猛地一挣，差点从风凛手中滑脱。

少年难为情地转过头去。

黑发如瀑。

隐约可见耳尖泛红。

“太痒了，不许乱动。”江微指使着风凛。

风凛从善如流地松了手：“是你让我松开的,可别再怪我。”

微凉的体温离自?而去。

“你——”少年转过头来?，黑亮的眼睛盯紧了风凛,就好?像在看一个撩拨过了就跑的负心汉。

眼眶红着，目含秋水，哪有一分气势。

风凛眼中闪过一分笑意。

江微侧过头去,不理他。

地上的木盆,散着浓浓热气。

江微从善如流地脱了长?袜，舒舒服服地泡进去,口中发出一声喟叹。

风凛蹲下身，按住他。

勾起手指，在穴位之上按着。

舒缓的感?觉顺着四肢百骸传播。

江微很快昏昏欲睡,打了个呵欠,眼中满是水雾：“你还会这些。”

风凛不答。

他气息微凉，撩在江微的小腿上。

少年往里缩了缩，又被人?更紧实?地按住，热水泡久了,连脚腕都泛起红晕。

莫名生出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可那刀锋带着冷意，鱼肉却瘫软成了一团，十分大逆不道地抱紧了风凛的脑袋。

却被人?擒住了双手。

风凛手上有草药,湿润的水色在两人?指尖交缠，涂抹开了，紧紧纠缠，带来?阵阵清凉。

江微吐出一口短促的气息：“离我远些……”

他浑身发烫。

不敢抬起头来?。

风凛以为是红莲火发作?了，轻声问：“怎么了？很难过？”

他越靠近,气息便越撩人?，少年几乎带上了哭腔：“难过……”

风凛擦干了指尖的湿意，俯身凑近了，想看看江微身上有什么异状。

少年的手臂却横在他胸前。

“不要靠近了……”

少年的吐息宛如叹息：“你是我爹……”

风凛轻轻一怔。

你是我师弟。

这话风凛无?数次在心中说?过。

在他不得不成为柳下惠的时候，他想得尤其频繁。

江微难堪得要命，面前的人?却笑出了声。

那笑声极轻，不带羞辱，却仍让他无?地自容。

风凛说?出的话，却更让他无?法理解。

“轮到你了么……”

这种焦急难耐的心绪，竟然也会出现?在阿微身上啊。

风凛一瞬间，有失控地拥他入怀的冲动。

只是……阿微也说?了。

在这个世界里，他的身份是阿微的父亲。

虽然只是障眼法，但阿微过不去心中的坎，他便无?法强迫。

他爱江微，所以他不会对一个全心信任自?、不知情爱为何物的孩子下手。从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他抽出手来?，为江微轻轻擦干了肌肤，而后把人?抱回了床上。

朱红的铃铛清脆地响。

像是遗憾他没?有做下戳碎江微认知的事?情，让一室旖旎化作?泡影。

·

这天晚上，江微知道了不少关于风凛的事?情。

比如，风凛会按摩，他已?经体验过了，虽然很舒服的，但不想再体验。

还有一件不想再体验的事?情。

正?骨。

风凛对他温柔，正?骨时的力道却很足。

江微在床上被摔了一个时辰，筋骨都被拉伸开了，痛得无?力，连哭都没?有力气。手臂环在风凛身上，任人?把自?塞进被褥。

“半年没?怎么动过了，就疼这一回。不过明日还需为你再正?骨，巩固一次。”风凛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真心安慰，“过几日出去走走，活动开了便不用再受罪。”

江微哼哼唧唧地缩进了被子，留给风凛一个悲伤纤细的背影。

他爹的气息吹到腿上的时候，还不如别躲呢。

越想越气。

越气越想。

气哭。

·

第二日，一个红团子从被褥里冒出了个头。

为了逃避第二日的正?骨，江微在睡梦里把自?变成了团子的模样。

云烟来?叫他起床，见状与他四目相对。

而后惊恐地转过身去：“风凛，阿江变成鸟了！”

外面的江兰亭冷静地应答：“知道了，快些叫他起来?。”

云烟：“……”

有被鄙视到。

不过就连江微自?，都不是很讶异身形的变化。

江微在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当鸟，啾啾地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忽然比自?大了许多倍的云烟。

风凛应声进来?。

小团子啾的一声，飞速缩回了被子里。

正?骨太可怕啦！

风凛好?笑地伸出手。

江微嗅到他的气息，晕晕乎乎地飞上了他的肩头。

直到被人?带出了殿宇，才想起来?，他好?像是要躲他爹来?着？

·

做一只鸟团子，想吃吃想喝喝，累了就回风凛肩头睡一觉。

太舒服了。

皇城外的终南山，树木林立，气候宜人?。

但其中亭台楼阁皆有建树，像是已?经开发了许久。

江微一头钻进山泉里，喝够了山泉水，带着饱饱的肚子回去找风凛。

路上遇见了江兰亭。

江兰亭朝他招了招手，江微便落在他的肩头。

“将军今日也穿了白衣。”江微唧唧地在他肩头蹦来?蹦去。

江兰亭：“你没?认错我。”

“我为什么要认错你？你和爹爹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呀。”

“认真些说?。”江兰亭声音轻轻的，因胸口的剧痛而有些颤抖。

小团子歪了歪头。

“他喜欢品茶，喝酒，养花，坐而论道，你一个都不喜欢。你喜欢待在终南山，像个隐士。”团子展翅飞到他面前，“不过你喜欢收集一些奇怪的东西……我看不懂，好?多石头，还有药。”

江兰亭微微勾唇：“那些都是天材地宝，在你嘴里怎么像是路边的破石头。”

“都差不多啦。”江微十分理直气壮，“还有一点哦，你们两个不一样的地方。他吃初春芽尖甘甜的露水，而你爱吃冰河之下苦涩的融冰。”

江兰亭口中发苦。

“你记得很清楚。”

可江微越是记得清楚，江兰亭胸口便越痛如刀绞。

他从来?没?有想过，江微会记住这些。就好?像有什么细小而珍贵的东西，在他面前溜走了一样。

“那当然啦。”小团子看见了风凛的影踪，和他道别，拍拍翅膀飞了过去。

·

“很喜欢这里？”风凛坐在凉亭之中，也没?正?经坐，背靠着柱子，颇有些生前风流的气韵。

“啾。”是呀。

小团子唧唧啾啾地落在他头上，悄悄起了坏主意，啄散了他的发冠，做完了坏事?就想飞走，却被两只微凉的指尖捏住了脚尖，怎么飞也飞不动。

他啾啾地落回了风凛面前，乖巧地翘起尾羽。

风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头发散着，领口也有些乱，肌肤下的血管微微泛出青色，落入江微眼中。

江微又想起昨日的事?情。

嗖的一下转开了脑袋。

不能?这么大逆不道呀。

他岔开话题：“这里和皇城里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风凛垂眸。

江止让云烟给江微戴的脚链能?够阻挡江微的灵识。但现?在江止不知所踪，那链子或许会失效。

若真是失效了，就尽快带着阿微出去吧。

小团子只是摇了摇脑袋：“皇城里的东西……永远都是新的。就算我特意划坏了什么，第二天也会恢复一新。就好?像每天晚上，皇上都会派人?把东西给换成新的一样。”

风凛：“这点我倒没?有注意到。”不过江止不允许自?的国度之中，存在废旧的东西……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只是这一点吹毛求疵，不知最后会不会变成刺向他的尖刀。

小团子啾了两声，有点得意。

风凛笑：“你是今天一天都不准备变回原身了？”

江微缩起了脑袋：“我耳朵瞎了，听不见。”

“正?个骨而已?。”风凛淡淡道。

在两人?不远处，传来?小山倒塌一般的轰隆声。

云烟开心地斩了一头妖兽，想来?朝江微邀功，结果刚来?到就看见风凛拽着小团子的脚，两个人?一起进了后山黑洞洞的山洞。

云烟惊滞了片刻。

他实?在太震惊，又没?人?可说?，空白之下传音给江兰亭：“他们是父子啊！”

远处山石之上，正?在修炼的江兰亭，听到他的话，很快想通了什么，一口本应走到心脉的气息直接走岔，差点岔到腰上，声音有些急：“你说?清楚些，他们去哪里了？”

·

山洞里面别有洞天。

像是一个冬暖夏凉的城堡。

风凛指尖打出一道灵力，把江微扔到了软塌上。

“别乱动。”

江微被迫恢复了人?身，自以为的□□，在风凛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他眨了一下眼睛。

再次变成了小团子，嗖的一下蹿出去。

却在半路被人?揪了回来?。

风凛：“伤好?了以后，越来?越顽皮。”

江微再次被迫变成了人?形，认命了不再折腾，从善如流地趴在了软塌上：“爹爹待会要轻点呀，我怕疼。”

“我知道。”风凛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不过现?在不做，日后骨骼成型了会更疼。”

江止给江微的这幅身子底子太差，若不调整，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出问题。

但目前为止，江微在这个小世界里生活得还算开心，风凛不介意让他多待一会儿，却也不能?放任他承受着一身伤病。

虽然外面的情况应该大变了。

兰亭仙尊、青鸾尊者?、鬼主一同失踪，还搭上剑尊的一个化身……苍穹剑尊还没?打进来?，恐怕都是江止的功劳。

用仇人?的力气，哄自家的孩子，风凛做得十分顺手。

他一上手，江微便哼哼着喊起了痛。

“应当没?昨日痛的。”

“昨日是第一次，定然比今天痛呀。”江微理智地分析，“可比昨天麻太多了……啊。”

他转过头，对上了两双黑亮亮的眼睛。

江兰亭、云烟：“……”

匆匆赶来?，却发现?事?情和他们想的有些出入。

·

“正?骨？”

“是啊。”江微垂着眸子扁唇，鄙夷的意味毫不保留，“你们闯进来?的时候，好?像在想旁的。”

云烟苦闷地托着脸：“我还以为你被欺负了。”

江微瞟他：“你欺负我，我爹爹都不会欺负我。你别污蔑他。”

一向杀伐果断的小少侠，被江微这一眼厌弃瞟得愁秃了头，用尽解数想哄江微开心。

小世界里算得上和平，他这把无?往不利的剑，在这里没?了用处，江微很快觉得无?趣，又累了，被风凛抱回屋子里睡。

江兰亭的面色有些阴沉，跟在他们后面。

风凛只看他一眼，就明白他的状况：“想起些什么了？”

“几乎全部。”江兰亭面色发白。

话是这么说?，他看江微的眼神，却还如往常一般。

那便是没?想起什么。不然就凭那折磨他甚深的问心蛊，江兰亭都无?法如此热忱地对待阿微。

风凛淡淡道：“嗯。”

江兰亭观察着他的神情，却没?看出什么。

亦或是从前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过分的事?，他与江微的关系没?有他想的那么难堪……

江兰亭将疑问留在心底。

他只是方才，忽然非常难以接受。

风凛与江微，只要身处一室，就仿佛天然地吸引了彼此，旁人?再也无?法插足。

他是被刻意排除的那个人?。

就好?像一直追求的什么，在他眼前破碎了一样。

江兰亭压下问心蛊的痛苦：“你没?觉得此处的结界愈发弱了吗？”

“江止动用了本源灵珠的力量，”风凛淡淡道，“应当是为了杀一个人?。”

“云烟？”

“云烟，或者?你。”风凛淡声道，“以我对他的了解，总归不会是我或阿微。”

“为什么……”不是你呢？

即使及时收住了后面的话，江兰亭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风凛垂下眸子。

“因为我在他眼里没?有威胁。”

江止并不认为，风凛会抢走江微。

就像风凛一直坚守的那样。

“不过出了幻境就不一样了……”风凛叹了口气。

有了这一遭，阿微的心思，应当会改变。

他得快些解决了剑尊那一座大山，才能?让阿微没?有后顾之忧地下决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