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宋远便走了。

离开试剑阁后他便回了青山，直奔某人而去。

道侣。

宋远在嘴边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他心中莫名生成了一丝期待和诚恐。

又这样晃晃悠悠过了半年，裴天的情况已经好了大半。

大约是一个什么节日，宋远带着裴天去看荷花，早上池边人并不多，但到了夜晚，灯火灿烂，人群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宋远和裴天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沿着河边走，河边大多两两成群，人们聚在一起放莲灯，宋远和裴天也一同放了一只。

“听闻莲灯搭载着人们的心愿，只要随着河流走，心愿总会实现。”

莲灯下水后浮在水面，摇曳的烛火随着河水缓缓流淌，橘黄色星星点点铺满河流，越飘越远。

宋远侧目看裴天，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烛火。

裴天问：“宋远，你许了什么愿？”

宋远屏吸一口气，只觉现在美好得就像水中的月，他道：“我许愿希望有朝一日能同我身侧之人结为道侣，白发相守。”

裴天回头看他。

宋远瞳孔中倒映着对方那双无神的眼睛，心头一恸。

却听见裴天说：“好。”

宋远呼吸停滞了。

系统：“你真的要和宋远结为道侣？”

裴天想都没有：“当然不会。”

他静静看着远方凝成一个黄点的莲灯，对系统道：“快一年了，差不多该走了。”

……

二人将要结为道侣的消息传出去，裴邃就直接冲回了方修阁。

裴邃：“我不同意！”

“宋远，当初裴天自己说要留在方修阁不愿意走，我才把他留下的，你当初是怎么对我说的你忘了吗，你说我离开后，你再也不会强迫他干任何事情。”

宋远直接受了裴邃一掌，裴邃还要动手，他合起手中的扇子来便是一击，纸扇边缘带有锋利的金属薄片划破了宋远的手臂。

但宋远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一步不让。

裴天看着自家小叔：“小叔，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裴邃咬着牙：“裴天你说，小叔在这里你不要怕，我只问你一句，你是自愿的吗？”

裴天也道：“我……我是自愿的。”

看着眼前的裴天，对方相比一年前好像瘦了很多，但却再也不是那个横冲直撞，谁都不怕的小公子了，好像变得沉稳了。

谁都会年轻，谁都会长大。

裴邃听到这句话后先是一愣，随后重重叹了一口气，“行。”最后内心生发出一种酸楚无奈，最后还掺杂着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记的期颐。

愤懑道：“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清楚，我不拦你。”

蒋思煜和苏泽何也来了。

蒋思煜问宋远：“你想清楚了吗”

宋远点头。

“你喜欢裴天吗？”

“我喜欢他。”

蒋思煜眼中闪着不知情绪的光，好友这一年多的改变他也看在眼里，蒋思煜又问，“裴天怎么说？”，“他同意了。”

听见最后一句话后，蒋思煜他这才没有追问下去，最后摆了摆手：“好好珍惜他——”

“到时候请我喝喜酒。”

宋远郑重道：“一定。”

苏泽何算是半个意外之客，方修阁众人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苏泽何：“我还在养伤，听到你们要结为道侣的便提前出关了。”

“恭喜。”

宋远淡漠地看着眼前之人：“谢谢。”

“我还有伤还得回去，贺礼就放在这了。”苏泽何道

“应该是由我说谢谢，是裴天救了我一命，他的恩情以后我会还给他的。”

宋远从未细想苏泽何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冷淡地转身，但很快，两人的结为道侣的日子便到了。

他便明白了。

婚事请的人不多，但都是那几个熟悉的面孔，一切从简，因为裴天说自己不喜欢繁文冗结，无论裴天提出什么要求，宋远都用尽自己的全力去做到。

原本对宋远还颇有微词的裴邃，在一些事情之后，见到宋远后也稍微缓和了脸色。

大红灯笼，红蜡澜烛，一梳到头，二梳到尾，三梳举案齐眉。

等终于到了最后时刻，宋远看着床帘后隐隐约约的身影，眼神越发柔和：“裴天。”

身着红袍霞衫，宋远眼中的冰寒被化作了一池春水。

“我曾经以为陪我度过余生的便只有剑了，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觉得茶米油盐一些简单的生活琐碎都可以美好得不可思议，是你给了我人生第二次惊喜。”

有些想不明白的事，原来答案就放在自己的眼前。

宋远：“原来从某一个时刻起，在我想到以后时，裴天，我的脑海里便只有你了。”

床那边很静。

宋远嘴角含着笑意，他手中握着一块浅紫色光流转的玉佩，和那日在望月阁给裴天的防身玉佩一模一样。

宋远对着床边的人柔声道：“这玉佩是我父母给我的，里面有一阵法可以护人平安。”

“他们去世得早，当时家里遭遇变故，我的父母为了保全我将我送到了方修阁，拜入阁主门下，我跑遍了所有地方只为察明真相，后来一切终于含冤得雪，但他们留给我的，便只有这块玉佩了。”

“裴天，我想要把它送给你。”望它永远护你。

……

裴天没有反应。

“裴天？”

床那边实在是太安静了，宋远心头不由得一慌，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暗示一般，他快步上前掀开了床帘。

只见裴天身体摇摇欲坠，最后斜靠在了床檐，嘴角流出了血。

“裴天！”

“我……我”

宋远紧握着他的手，看着眼前的一幕，宋远喉咙里全是破碎的声音。

裴天看到宋远后眼睛亮的惊人，但随着生命的流逝，琥珀色的眸子中的光亮正一点点暗了下去：“宋……宋远”

张灯结彩，明镜红妆，屋子里却很静，只有一对喜烛在轻轻摇曳。

但在裴天的体内，灵气正叫嚣着撕裂他的经络，火毒飞快侵蚀着他的每一寸血脉，大红色的衣袍浸着血，谁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先染红了谁。

虽然灵根内的毒无法察觉，但感受到裴天生命的消逝，宋远声色几近哽咽：“裴天你撑住，我们先去疗伤。”

裴天打断了他，他已经快说不出话了，说得断断续续：“宋……宋远，我知道我只是一个苏泽何替身一样的存在，苏泽何前段日子体内的水灵根□□，只要单灵根纯度过高，很有可能会经脉破裂而死。”

“就像我现在这样。”

“我是单火灵根，灵气暴动了许久，灵根中天生自带火毒很难修炼，迟早都会死。但他不一样，他是众人的小师弟，是练剑的奇才，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宋师兄你喜欢他。”

“他死了，你会伤心的。”

“他……不能变成我这样。”

宋远拼命摇头：“不。”

裴天：“只有翡玉才能救他。”

“所……所以我把自己的翡玉给了他。”

“裴……裴天，你……撑住，你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就找人救你”，宋远边说着边拦腰把裴天抱起，口中不断碎碎念，“翡玉，对，你说翡玉能救你，我去找翡玉。翡玉——”

裴天却摇了摇头，困意席卷了了一切，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他虚弱地扯了一个浅笑，宋远紧握着他的双手，目眦欲裂，灰缁色的眸子全是血丝

裴天：“宋远，你……你的救命之……恩，欠……欠你的……”

“我……我还干净了。”

喜蜡还在静静摇曳着昏黄烛火，跳动的火苗中是哀戚悲恸到了极致，是无声的叫喊，还伴随着远方来自青山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当初救了你一命，你就打算这样还我？”

——“还干净再走。”

手扯着红线缓缓滑落，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迟了就是迟了，在宋远绝望的目光中，裴天彻底闭上了眼。

所以，

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