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只诅咒
咒术师的世界,看似光怪陆离轰轰烈烈,实则清冷又孤寂。
他们的人生从接触罪恶起,就开始用自己的疯狂来填补表世界被人心凿出来的黑洞,维持日常和异常的平衡,最后再只身带着悔恨走向坟墓。
死亡与别离看多了,便不再抱有虚无的期待,最多也只是想想出门做任务回来能够留个全尸,连孤独终老都算是善终。
咒术师诞生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和诅咒作伴,最后带着这些不定时炸-弹一起毁灭,他们抬手触不到天,脚下是着不到地,悬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狱之上,俯瞰尸骨皑皑,偶尔还能辨出一两粒熟悉的头骨。
喧嚣的人间烟火容不下他们这些踩在刀刃上行走的怪异,有时走进人堆里被普通人看上一眼,咒术师也会感觉无所适从。
所以七海建人在意识到身边只有自己能看见怪物时,便选择退出普通人的生活,一意孤行放弃了亲情人伦,孤身来到东京乡下某所鲜为人知的高等专门学校,学习各种离谱的知识。
对于常人来说,他已经够算的上离经叛道了。
但即便如此,在咒术师里,七海建人依旧还不够疯狂果决。
建立过深的情谊或者谈论人情味,对于祓除诅咒的工作,都毫无帮助。知晓世界的背面,生死无法自掌后,能记住名字和脸的人都可以划入咒术师们眼里朋友的那条线内,拥有在人死后参加吊唁会的资格。
七海建人参加过很多这样的吊唁会,亲眼送走过几位老师和同学。每一次他麻木地走到棺材边,瞻仰一张张没了人样的遗容后,在沉默地回归战场,重复暗无天日的厮杀。
过去那一点点累积下的羁绊此时就会像累赘一样有拖人后腿的嫌疑。
【不断逼着同伴去死的咒术师,是狗屎。】
四下无人时,他会忍不住想起这些记忆,像服下烈性毒药一般,安静地承受这些让人灵肉分离的痛苦。
所以说,七海建人不够疯,过剩的感情成了他的跗骨之疽,逼着他逃离这个圈子。
于是在毕业的当天,七海建人告诉了五条悟,他该死的不做咒术师了!
这个世界真几把的也是坨狗屎。
他不想再扯进所谓的大义,所谓需要把同伴的尸体当作阶梯去实现的人生大义。
让世界自己发烂发臭好了!
七海建人不再拥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做好决定后他头也不回连夜买站票离开东京。
不过自带一身煞气的前咒术师也没有选择回到过去的家,而是用做任务攒下的钱在远离过往的京都,买下了一座双层独栋,开始了普通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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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的思想有时候就和猫的眼睛一样,一个晚上能变好几次。
【“原来如此,这个世界也满是牛鬼蛇神,充满我讨厌的异常臭味....但即便如此,我要爱它,我只能爱它...是诅咒,也是契阔。”】
沐浴在银辉下的猫儿失魂落魄,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叫人陌生又隐约能共鸣的话语。
【“只要人间还存有净土,抑制力的守护者都要将光辉和火种传递下去,这是和〇〇的约定。”】
七海建人那天不知发什么疯,又一次,大晚上陪着她坐在锈迹斑斑的秋千上,看着漫天雾霭,数着并不存在的星星,思考着是自己的热血青春虽迟但到,还是她的神神叨叨太过有感染力。
七海被暧昧的风一吹,闻着铁锈味,霎时间久违地想起了被自己割舍的使命。
说到底还是无法反驳,他望着皮鞋下的土壤,再腐烂的泥潭里都可能开出花,这么浩大的世界,自然也有他想看到的景象。或许是一叶障目,他被过去的阴影遮拦,忘记了曾经被一句“谢谢”感动到失眠的夜晚。
真正的老去或许就是是从追求平静开始,自从接受了打卡上班的稳定日常,过上周而复始被遮天蔽日的文件摧残的社畜生活,七海思索着自己有多久没有为了他人心动过?
对于七海建人来说,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有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最后是要怀着渺茫的希望前行,还是如枯木朽株般重复无意义的劳作?
在阔别咒术师生涯的第三年,七海和曾经捡到的别人家的猫,在空虚寂寞冷的夜里,共同沉沦在多年未复发的老毛病之中。
——疯。
唉,人的头发或许就是在思考这种人生转折问题上开始凋零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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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相遇起,或许是同样格格不入的气息,七海建人放任了那只猫,允许她一点点侵入他的生活,和他开裂的日常纠缠到一起。
今夜,七海建人提前完成了工作,久违地在五点前坐上了回家的JR,又熟练地像个强迫症般绕了条路,只为了去确认一下那个荒废的公园是不是又长出了猫——
嗯,确认过了,长了,还是同一只。
他看着一群小兔崽子扭打在一起,不分你我,嘴角开始抽搐,颇有一种在观赏青春讴歌电影里老调重弹的片段的那种无语和哭笑不得。
算了,大家都幼稚过,稳重如七海建人,在学生时期也生出胖揍五条悟的冲动,如果不是觉得打不过没意义,或许会比眼前这场还要有激情。
最初,他寻思着邻居家的那个怪小孩和她不同寻常的幼驯染下手还算有分寸,斗殴的姿势优美,认真看看还能分析出两三处亮点。再加上主导战局的卫宫佐千代是个理性和头脑都在线的瓜皮,在巨大多数时候能称得上可靠。
而且学生的矛盾是身为成年人的他不那么好介入的,抱着这种想法,七海建人按捺住自己怒气渐长的老父亲脾性,走到发现了他之后就在脸上写道“怎会如此?男妈妈竟在我身边?”的奥村雪男身边,低着气压,等待这场以少欺多的戏码告一段落。
看着看着,他发现,事情突然走远了。
七海建人如果知道这一群作业太少的学生之中混进去了一个叛徒,他绝对会在一开始就撩着袖子上去揍人,而不是平白浪费阻止的最好时间。
一脉相承的咒术师家族在后辈还小的时就会告知他们这个世界的成分是乱七八糟的,像是来自什么拼接怪的恶意,不仅有负面情绪集合体的咒灵,还有祸乱人间的恶魔。
两者的棘手程度不相上下,同样为人类之恶的衍生物所吸引,同样暴戾恣睢杀人如麻,是造成世间绝大多数非自然死亡以及人口失踪的罪魁祸首。
区别只在一个是从类似魔界的虚无界而来,另一个则产生于被称作物质界的现世。
负责祓除这两种祸端的咒术师和驱魔师本来互不干涉,各自做着各自领域里的清道夫,但架不住这两种有害生物仿佛生出了同伴爱一般,老喜欢互帮互助同敝相济,经常貂不足狗尾续,厮混在一起作恶。这就导致两种正义的职业工作者被迫同仇敌忾,在任务上常有沟通联系。
虽然工作上有诸多相似,但是驱魔师和咒术师在本质上依旧存在不同,咒术师靠咒力和咒术,驱魔师靠工具和经文以及圣职者的经验。
这就导致驱魔业务不熟练的七海建人,没有在一开始辨别出其中一位少年的心中栖息着恶魔。
而等他发现,为时已晚,那个被他半拉扯大的熊孩子,卫宫佐千代已经如狼似虎(..)迫不及待A了上去。啪的一下,很快啊,上去一个左鞭腿,再来一个强人锁男,对恶魔造成了一系列有实质性的伤害。
把扣子解到一半的七海建人看得差一点窒息。
原来这不是青春疼痛电影,而是少年酱普吗?
还有,卫宫佐千代你怎么这么能呢?有这身体素质平时你还强迫我帮你写体育课假条(并没有成功过),说你跑个500米会气胸?
虽然七海建人的大脑里呜呜喳喳得塞满了各种问题,但作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咒术师,深知要把普通人从非自然现场里分割出来,在发现不对劲的同时,他那打晕普通人的动作依旧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就是种我的手有自己想法的那样,走神的社畜依旧让人信赖,自然而然尽到了老牌咒术师的义务。
在靠谱的大人思维还停滞在“我是谁我在哪”时,那一边物理驱魔已经大功告成,卫宫佐千代拍着不存在的灰尘,脸不红气不喘,表情清爽十分靓仔对七海建人打了个招呼。
世界上总是有一种人,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抱着理所当然的态度,比如我行我素的五条悟,又比如眼前的卫宫佐千代。
既然她不尴尬,作为围观者的他更不应该尴尬,所以七海建人嘴上很平静地向卫宫佐千代讨要说法。
“这还需要解释吗?七海学生时期没和同学约过架?”
都说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了。
七海心如止水扶着眼镜,心道这届小孩真不让人省心。
他是看出这个铁头娃扯犊子的功夫了,那层出不穷的疯言疯语要不是他亲眼所见恐怕都要相信她的无辜。就这抵死不承认的态度,七海建人甚至分出神思考她是不是有做保险业务的天赋。
只要我的嘴够快,责任就追不上我。
七海认命了,他承认他从来拿这种脸皮殷实的人没有办法。偏偏佐千代还有一重关系越铁越变本加厉的麻烦属性,在他面前放肆起来真是作天作地让人爱恨交加的级别。
这样也好,以后卫宫佐千代再来找他写假病假条时就能有足够的理由堵回去了。
打完教会电话,等着圣职者过来收拾烂摊子,七海背起遭到无妄之灾昏过去的奥村燐,心平气和地听着两小孩坐在秋千上扯皮。
期间他再一次感受了卫宫佐千代身上的波动,认真确认过没有丝毫的咒力残留才输出一口气。
但她身上仍然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
七海建人暗下思索,最后把天与咒缚的解释按在了卫宫佐千代身上。用全身咒力的代价换取超凡脱俗的身体素质,这在已经算是凤毛麟角的咒术师里也是极其稀有的体质。
这是件值得庆道的事,没有咒力便看不见咒灵,自然不会被怪异所扰,她能永远做一个健康快乐的精神小伙。
不知是夜风过于刺骨,还是少年人的恢复力属实怪物,被七海建人用咒术击晕的奥村燐没过多久就从男人的背上迷迷糊糊地醒来。
眼尖的卫宫佐千代发现后,从善如流地开始编造胡言乱语嘲笑小男孩:“你知道你怎么晕的吗?”
奥村燐自是不知。
“你左脚踩右脚,自己摔晕你自己,害我要一边背着你,一边抵御十几个人的攻击,如果不是我足够强,今天我们三的面子里子都要被你丢出去。”
“靠,你也太帅了吧!”奥村燐恍然大悟,丝毫未觉有何不对。
“这个燐燐就是逊啦,”佐千代若无其事地拍着雪男的肩,对着七海咪咪笑,开始用不存在的事实填补奥村燐残缺的记忆。
奥村雪男/七海建人:“.....”骗归骗,请你不要把他们扯进来,谢谢。
像他们这种老实人是打心底抗拒这种恶劣的欺瞒行为,但偏偏真相又不能说出口。脸上憋成猪肝色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只好任由卫宫佐千代这个屑人胡作非为。
很快,他们惨遭凌迟的良心就得以解放,正十字学园町教会的人员匆匆赶到,其中一同到来的还有他们的神父,也是奥村兄弟的养父藤本狮郎。
因为都是老面孔,交接起来很轻松,卫宫佐千代找了个机会凑到神父边上三言两语简述了经过,得到了两句不痛不痒的批评,然后和幼驯染约定周末一起庆祝圣诞后,便告别了不情愿的奥村兄弟,跟随沉默的七海建人往灯火通明的住宅区走。
卫宫佐千代并不好奇他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为什么会和驱魔师有交集,正如七海建人不再对她那不可思议的格斗本能耿耿于怀一样。
谁都有不愿道出的秘密。
毕竟这个世上真正值得记挂的,只有活着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