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只诅咒
12月27日7:18AM
尽职的生物钟早早就把人从美梦里唤醒。
卫宫佐千代不甘心地把头缩回羽绒被里,翻了个身拒绝面对清早的阳光,萦绕在鼻尖干净的棉花香气给以无上的安心感,逐渐将她的意识抽离,朦胧水润的眼睛浅浅阖上,重新适应回黑暗。
鲁莽的风从没有掩实的窗帘闯了进来。
卫宫佐千代的身子又往热源里拱了拱,仅剩一滩被光晕宠爱着的浅亚麻碎发还暴露在空气之中里。
冬天的被窝,有着此间最强大的封印,连世界最强的魔术师遭遇了也不能幸免。
圣诞节之后,紧随着就是学生党高呼万岁的寒假,在这个时间里,谁都不能剥夺小学生睡懒觉的权利!谁都不能!
然而——
楼下传来门铃声。
第一波骚-扰,赖床战士选择无视。
但是铁打的折磨王·闹腾的门铃同样百折不挠。
卫宫佐千眉头一皱,发动喊“妈”技能。
无果。
悦耳铃音无动于衷,持续摧残耳膜,她的技能空谷传响,仿佛嘲笑这个大招放了个寂寞。
卫宫佐千代迷迷瞪瞪睁开眼,终于想起来了,家里那一对夫妻昨天就抛下他们的女儿,飞去马尔代夫度蜜月去了。
这个大别野,在未来一周内恐怕都只剩下她。
靠,这不比《咒〇回战》还虐?
眼下情况显然没有人能帮到卫宫佐千代,恰巧,她大概也知道是谁在敲打她家门窗。
好极了,打脸真是猝不及防,继续睡回去的计划完全泡汤,女孩叹了口气,穿着睡衣慢悠悠从卧室出来,踉踉跄跄地走到玄关。
大门被打开,冷风却没有灌进来。
“七海,你也太早了吧,”卫宫佐千代揉着惺忪睡眼,抬头对着挡下光线的人抱怨道,只是拖长的音调让她看起来更像是撒娇。
肩宽腰窄的大人穿着万年不变的西装,精英气场扑面袭来,他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着手表说道:“4分钟。”
卫宫佐千代知道这指的是让他等待的时长,不含丝毫心虚的眼神游离逃开,一副完全没有把话听进去的样子。
七海建人推着墨镜,眼下隐隐有个井号冒出,青筋分明的拳头又蠢蠢欲动。
整蛊邻居×
恶趣味√
深知七海的底线,掐在5分钟前下楼的小学生若无其事丢下拖鞋,顺便把人带了进来,脚底立马抹油窜到离男人几米开外。
心理素质强大的年长者摇了摇头,脸上严肃的表情有些松动。
他身边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搞,五条悟是,卫宫佐千代也是,两个催命鬼,一个是物理意义上的,一个是精神层次的,和这些人待久后,神经都会脆弱。
空荡荡的大厅这下因为两个气场鲜明的人的到来,再次注入了温度。
七海受了隔壁邻居的委托,熟悉地开始今日奶爸工作,在赶去任务地之前先拐到卫宫家,把这个一睡能睡一天,作息及其随意的孩子逮下床。
佐千代晃悠悠地在边上张望着,七海摆餐具的时间里注意到小鬼单薄的衣服,见惯大世面的眼睛都觉得自己有被辣到。
粉色的,皱巴巴的,屁桃痛T,还有同系列花绿绿拖长睡裤。
人模狗样的卫宫佐千代,私下的品味一如既往感人肺腑。
“卫宫同学,请你有我是客人的自觉,现在立刻马上,上楼换好衣服,洗漱好再下来。”
“.....我明明穿的很可爱,让你看到就是赚到,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揍你哦。”
“....切。”
七海建人寻思到底是什么样的脸皮能让她无视气温,无视风度,以这面目来见人?果然是因为太熟悉了,以至于卫宫佐千代不把他当人看了吧。
无趣的男人,只有你敢嫌弃我。——卫宫佐千代咂舌,不情不愿像个幽灵一样飘走,从衣柜里翻出审美在线的衣服套了上去,这不得不感谢一下只要脑子不抽风眼光就还是正常的母亲。
拧开水龙头,一掬钻心的冷被卫宫佐千代打在脸上,她盯着镜子里那张淌着水珠的脸看了一会,随后将刮过锁骨的鬓发別至耳后。
一颗红色的宝石赫然钉在白皙的耳垂上。
没有过多装饰的单石,因其与主人眼睛相得益彰的鸽血色泽就足够惊心动魄,圆润饱满的弧面上,明亮的光带交汇于中心一点,锦上添花呈现出及其稀有的星光效应。
不得不说,红色很适合卫宫佐千代,有着在日常里显得格外突兀的尖锐和张扬,又冗杂着被血池浸泡过后的狂气和邪异。
爱丽丝菲尔是了解她的,所以能挑出这么衬她的礼物。
圣诞礼物,同时,勉为其难,可以当做是她13岁的礼物。
为什么是勉为其难?因为这是当初被问及诞辰日后,卫宫佐千代脑子里一蹴而过的日期,可能是随口,也可能是为了纪念什么。
究其原因一定要套上点意义,那只能联想到卫宫佐千代亲生父母的忌日。
——雪夜,燃烧的炉火,霓灯装点的圣诞树,盛满佳肴以及碎肉组织的长桌,还有,两个没有呼吸的死人。
以千年为单位诞生出来的天赋型怪物其实很早就已经锋芒毕露,卫宫佐千代非同寻常地拥有自出生1个月后的所有记忆,其中也包括这一场血色的平安夜。
襁褓里的她冷冷注视着眼前荒诞的一幕——被父母邀请来做客的所谓合作伙伴,那名叫卫宫矩贤的男人在用魔术杀戮没有防备的男女后,狞笑地站到婴儿床边上,用沾着她父母血浆的手捏着婴儿的脸蛋。
魔术师的词条里,不需要录入人情冷暖。
往篝火丢入火种,为盛典奉上祭品,这是理所当然的流程,毕竟没有任何东西是这些追求根源的疯子所不能牺牲的。
卫宫佐千代的亲生父母就是被屠宰献祭的羊羔,是偏执成魔的卫宫矩贤在追求不朽的路上遇到的不足挂齿的尘埃。
这个男人真正要得到的是她——百年前首位能够打开不受时间束缚的虚数空间,拥有架空属性的魔术师雷诺尔·古辛的孙辈,与魔术回路优质天才层出不穷的苍崎家结合而成的后嗣。
卫宫矩贤在身负完美血统的佐千代身上看到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所以他杀了她的父母。
何其可笑的逻辑链。
人类骨子里的劣根性似乎在魔术师这个群体里被更好地发扬光大,尸位素餐,为血脉沾沾自喜,对凡人颐指气使,佐千代每进次世家集会都能发现新鲜一打这样的面孔。
没救了,魔术师们,恕她直言,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明明只是一群碌碌无为的淤泥,弱到她弹指间就能碾碎的庸才,偏偏自视甚高,孤芳自赏把自己看作高人一等的种族。
像卫宫矩贤这样因为一个虚影就能跟儿戏一样毁灭一个家族的例子,在魔术师的世界也是屡见不鲜。
而这正是她最厌恶的地方。
卫宫佐千代洗了一把脸,垂下头,不想再看到镜中自己的眼睛。
这双不祥的红眸,是曾经在时钟塔里流传甚广、关于她的各种传闻里,最被津津乐道的一点。
拥有这种瞳色的人一般只有三种:身份尴尬的人造人,遭受诅咒形成魔眼的人,以及那些存在被视作吸血鬼同样也是人类天敌的死徒。
好巧不巧,卫宫佐千代这三种成分都沾了点。
卫宫矩贤将她从古辛家带走,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带有虚数属性可以寄生的躯壳,但很遗憾佐千代并没有遗传到这样的魔术回路,只是堪堪普通的风属性而已。
显而易见,这个疯子并未作罢,他没有杀了她,只是几近可能将她改造,把吸血鬼那活性可怖的细胞注入她的体内,再对她实施诅咒,诅咒她不死,诅咒她的永生。
没有生命迹象的人偶和一个生机蓬勃的婴孩,两种截然相反的特性逐渐在她身上交融。
不得不说,卫宫矩贤在邪道研究上属实天赋异禀。
在这个男人手中,她最终没有转变成虚数属性,而是成为世间绝无仅有,奇迹一般的虚数体——无法断定存在迹象的即死又生,包含无限可能,操作上边界乃是无垠,堪称能触碰根源的一种幻想在现实里的投影。
卫宫矩贤自是喜出望外,兴冲冲地将自己的刻印转移到佐千代体内,还未来得及抽离她的灵魂使其变成绝佳容器时,他的亲儿子就冲了进来在他的脑袋上开了个窟窿。
哦豁,GG。
佐千代不得不为这个结尾拍手叫好。
人生一梦,白云苍狗。
时至今日,人嫌狗憎的卫宫矩贤已经被孝子卫宫切嗣宰了,她也已经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过去恩怨悉数沉淀下来,变成比狗屎还要让她退避三尺的黑历史。
所以卫宫佐千代本来是不喜欢红色的。
但在修道院气氛火热的圣诞晚会上,爱丽丝菲尔取出这一对耳钉后,她还是很开心,借着饭后散步离开众人视线,迫不及待在光洁的耳垂上打出两个洞。
佐千代神色难得的温柔,被肌肉记忆带着走,漫无目的闲逛在满天繁星之下,树影婆娑,月色很美,风也旖旎。
愿时光就此定格。
然而,没过多久,她的好心情在见到一个直径10m的深坑时戛然而止。
本是葱郁的森林贸然出现了一片寸草不生的半球沟壑,从天空俯视就像是一汪绿色的海洋中央出现了海沟,周遭的物质被吞噬进旋涡,形成无法愈合、疮痍而诡异的空洞。
但细看又不得不惊叹于坑壁被切割得利落规整,宛如是大自然历经久远的冲刷才造就如此连石子凸棱都没有的鬼斧神工。
这个坑像是被人刻意遗忘,多年过去依旧无人问津,没有人来调查,没有人来修填,孤零零留在那里好像是要说明点什么。
怎么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了?
卫宫佐千代皱起眉头,血再次冰冷起来,她本不耽回忆,但有时却不得不触景生情。
·
你能想象,宇航员身上的牵引绳断裂后,目睹空间站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视线里的,那种束手无策,缓慢等死的恐惧吗?
卫宫佐千代经历过。
宝石剑融入体内的一刻,她与本源世界的联系轰然间中止,随后坠入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概念的黑洞,如浮萍一般流浪在亿万平行宇宙之间。
深邃,冰冷,遥远,没有光。
如同在大海里沉浮的蝼蚁,理解不了流逝,感受不到变化,对于一朵浪花就能拍死的渺小存在,它永远都无法想象海的广阔无界。
卫宫佐千代的恐惧没有持续太过漫长——在寂寥的宇宙里,濒生死意的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这声音等同于溺水之人面前的救命稻草,太过缥缈像是一念之间产生的幻觉,为了抓住这个声音,佐千代没有丝毫犹豫回应了祂的请求。
自投罗网一样的冲动没有让她解脱,而更加令人绝望的痛苦却紧随其后——像是打开阀门倾泻而出的湍流,被硬生生塞入一个口径窄小的漂流瓶,海量的信息永无止境灌入大脑,灵魂被强行扩充,她在撕裂崩溃的边缘徘徊了不知多久。
为了不彻底坏掉,卫宫佐千代的大脑开启熔断机制,灵魂仅积压这些知识并不会去处理,她也随之关闭了五感,遗忘了后来长达千年的漂泊。
·
在重新拥有肉-体和实际感官的一分钟里,卫宫佐千代作为生物的系统得到重启,心脏自顾自开始运作,血液突然开始流通,但任何后天学习到的技能却全数忘却。
浑身流转的魔力得不到抑制,像打开牢笼的野兽汹涌而出,肆无忌惮展现自己毁天灭地的破坏力。
怒涛般的魔力以本体为圆心荡漾开,将视线范围内的物质犁了个遍,土壤被卷入扭曲的空间,树木像蒸发一样消失不见,不要说障碍物了,连拳头大的石子也被暴虐的魔力直接碾成齑粉。
如果以这样的速度席卷下去,不出半天,京都府这个容纳140万人口的城市都要被她毁灭殆尽。
卫宫佐千代哪里管得下这么多,她此刻根本没有为人的意识。
[“哇哦,还真的有这么吓人啊,好险好险,终于赶上了。”]
一个含笑的声音在暴风的中心地带奏响。
来人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劈开了液体般浑厚的魔力流,施施然走到丧失理智的凶兽身边,蹲了下来,捧起她的脸细细端详,须臾之后发出了一声嗤笑。
[“嘛,也不能对现在的你抱有什么期待就是了。”]
擅自靠近她的人自始至终都毫无紧张感,懒洋洋的嗓音听不出半点压迫,夹杂着成熟的沙哑,如丝绸般优雅,又如糖衣一样轻盈。
卫宫佐千代分辨不出男女,也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只觉莫名熟悉,便没有照着本能指引释放杀意。
她被迫白给,任由这人摆弄的动作越来越大胆放肆——一会挑起她的下巴,一会扯了扯她的头发,胡作非为的举止有着与声音不相符的幼稚。
[“哎呀,差点忘了时间,不能再玩了。”]说话的人拍了拍额头,终于想到后顾之忧。
毫无征兆,他/她忽然以一个求婚的姿势单膝下跪,轻柔地牵起卫宫佐千代的手之后,将一枚指环浪漫地套在她的食指上。
在这缱绻的空气下,野兽被温柔的枷锁勒住了脖子。
暴动的乱流平息下来,失去人心的孩子重新安静,神秘之人结束了他/她的任务,从此在世间销声匿迹。
而这场在兵荒马乱中展开的闹剧,也迎来了个匆匆忙忙的结局,卫宫佐千代瘫软在一片狼藉之中,被姗姗来迟的神父带走,开启了她另一度的人生。
·
卫宫佐千代盘腿坐在这片光秃秃的沟壑边缘,神情看不出所谓,那枚寓意和来历皆不明的戒指此刻安静地躺在她的手掌上。
外观朴素看不出乾坤的指环被她反复摩挲,借着月光偏转翻看内壁,一行被她诵读了千百遍的卢恩文字骤然间浮现在眼前。
[愿你,如星之恒,石之坚,灵魂永远承载下万千可能。]
这算什么?最恶毒的诅咒不过如此吧?灵魂被迫连接上无限平行宇宙,从此画地为牢的魔术师表情很是精彩。
真不懂是哪个刻薄鬼写的,连宝石翁看了都想穿越时空来打人。
风重新开始流动,魔力没有约束后调皮地再她周身乱窜,被撩拨的尘埃一簇簇升腾打起了小小的气旋,
卫宫佐千代如梦初醒,无声长叹,她想了想,还是在今天完结曾经种下的因吧。
自己挖的坑就要自己填,她俯下身,手掌虚触在地面。
[固有时制御·回溯]
霎时间,狂风四起,空气被非自然吸力拉拢至庞大的沟壑边缘,空间隐隐约约都招致牵连出现晃动。
混合着斑斓星光的莹白色圆阵在魔术师的指尖展开,无法描绘的繁复符文一圈一圈环绕在其左右。
眼前深不见底的深坑逐渐被绚烂的白色光带填补修复,消失的植物一点点回归至原貌,如同其咏唱一般,时间得到回溯。
无中生有,脱离等价交换规则,将科技和人力结合也完全不可能的奇迹引入现实,是已经脱离魔术所能涉及的范畴,迈入魔法概念的技术。
对没有生命的物体施展时间倒流,蔑视常理,忤逆法则,否定过去——是卫宫佐千代拥有无限魔力后才能催生的神代魔法。
她终于还是抵达穷极魔术师一生都不能触碰到的根源境界,成为了众生之上的第六位魔法使。
得到什么的同时也要支付出相应的代价。
所有强大都不会是无偿的,力量不仅是祝福,更意味着负荷。
风属性的魔力变异成闻所未闻的架空属性以太,她从此失去对魔术操控的精准度,取而代之的是难以预计的破坏力,这种饱含暴虐因子的力量同样也在无时无刻冲击她的肉-体,让她对一切都失去了应对的兴趣,每天绝大多数的精力都花在吸收体内饱和的魔力上。
卫宫佐千代找不到任何可以供她发泄暴躁的场合。
在她的眼里,这个世界经不起淬炼,众生皆弱。
因为这等强大,卫宫佐千代的周围成为了禁区,怜爱平凡人类,最为讨厌怪异的她,却不得不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能借由一群和她相似的、不同寻常的同类才能找到一种荒谬的归宿感。
树叶被微风挑-逗得簌簌而响,无人修剪的繁枝茂叶导致视线范围内满是幽幽的绿色。光影绰绰,一切都化作朦胧的雾。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由腐朽转变为崭新的神迹,耳边传来了幼驯染闹腾的呼唤,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
“烦死了,”卫宫佐千代轻飘飘地说道,话语如此残暴,心中却一片平静,她眼睛眯起,高浓度的魔力眨眼间在指尖凝聚成光晕,形成一道跳跃的银线,危险的气息将她重新包裹,冷酷而不近人情。
“能不能不要在人生日的时候添麻烦啊!”
说话间,纯粹的力量如臂使指,以看不清的速度划破空气,瞬间抵达树林深处的阴影。
一道尖厉的气鸣破音后,万籁俱寂。
潜藏在黑暗里的咒灵在万丈光芒下无所遁形,眼球将将把看到的画面反馈出去,便在这不讲道理极致霸道的力量绞杀下尸骨无存。
断了线的风筝得到了救赎,再次被人牢牢抓住回到地面。
珍惜眼下一切的卫宫佐千代不愿被任何不安定的因素打扰,在确定已经祓除了周围全数的腥臭气息后,她哼着小曲,插着口袋再次返回热闹的派对。
只是卫宫佐千代尚且不知,她会为今天的一时不察,让这只被人御使的咒灵将她来之不易的和睦,以最鲜血淋漓的方式,终结崩坏在他年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