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顾雪岭忍不住揉了揉宣陵毛绒绒的小毡帽,“宣儿真乖。”
宣陵羞愤地偏开头。
顾雪岭不再逗他,端起醒酒汤抿了一小口,那酸爽的滋味叫他立马皱起脸来,“还真是醒酒汤。”
可醒酒汤里又掺了一股苦味,还是无比熟悉的黄连味。
顾雪岭立马推开碗。
宣陵整理好帽子,死鱼眼道:“刚才他们说什么了?”
“我刚打算趁醉套话,没想到还没问他们就自己说出来了。”顾雪岭说来也觉好笑,“胡竞把承坤门的长老关起来了,解药也在他手里。”
宣陵问:“要去救人吗?还是偷药?”
顾雪岭摇头,似笑非笑道:“或许是那些长老发现了什么,胡竞才会把他们关起来,但他刚上任,想要站稳脚跟,就不会杀他们这些承坤门的老人。我自然不会冒险救人,难得来承坤门作客,我只想留宿一夜罢了。”
宣陵迟疑道:“真的只是留宿一夜?”
顾雪岭笑着点头。
宣陵眉头一皱,总觉得顾雪岭不干什么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顾雪岭在屋里歇了小半个时辰,便拉着宣陵出门。
彼时已是黄昏,暮色四合。
宣陵神色凝重跟在顾雪岭身后,“我们这样在承坤门的后花园逛,万一被胡竞发现了怎么办?”
顾雪岭大摇大摆走在前头,路过花树时顺手摘了一枝浅粉梅花,置于鼻尖轻嗅,清俊少年一如既往波澜不惊,此时更是美如画中仙人。
宣陵一怔,不由暗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胡乱发散魅力。
下一刻,顾雪岭便叹着气揉起肚子,“就说我饿了,我还未辟谷,一天不吃饿得慌,醉起来更是不讲道理,但是我又不知道厨房在哪里,宣儿你也是路痴,所以我们就迷路了。”
这话半真掺着假,宣陵相信他是真的饿了,他知道顾雪岭是真的一天三餐一顿也不能缺的。
既然已经找好了借口,宣陵便老老实实跟在脚步虚浮看似醉后乱跑实则是到处探路的顾雪岭身后。
没一会儿,顾雪岭手里便多了一把梅花枝,半开的粉蕊中还掺了一两枝绯红的木芙蓉花苞。
这一路上竟都没碰见什么人,二人越走越偏,看起来像是真的迷了路,直到路过一处院门前,顾雪岭眼尖瞧见一抹绿衣,将宣陵拉回墙后。
宣陵猝不及防,脸正巧撞进顾雪岭单薄的胸膛,撞得顾雪岭胸口发闷,心想得亏他今天穿得厚。
宣陵反应过来开始挣扎,顾雪岭又将他脑袋按回去,还将他藏进宽大的披风里,“里面有人!”
宣陵闻言安静下来,僵着身子靠在他怀里,寒梅的暗香趁机钻进顾雪岭怀抱,充斥鼻间,他下意识觉得顾雪岭身上似是比往日更香了些。
不远的院门前,绿影鬼鬼祟祟地走出,环视四周后匆忙离去,见他走远了,顾雪岭才松开宣陵。
宣陵当即离他三步远,整理着小毡帽将泛红的耳尖藏进去。
“是那个林宜的师兄,好像叫林淮生,他来这里做什么?”
顾雪岭摸摸下巴尖,朝那院门走去,宣陵见状忙追上去。
“师兄……”
顾雪岭摆摆手,只一推,院门便开了,随即扑通几声,院内雪地上接连倒下几名绿衣弟子。
二人警惕地后退几步,见院中许久没再传来声响,顾雪岭才将院门完全推开,院中状况映入眼帘。
雪地上溅了几道红线,五名身着承坤门弟子服的男人横七竖八倒在院内雪地上,脖子上温热的血液滚落到地上,染红了一大片白雪。
顾雪岭捏紧几根梅枝进院,宣陵跟上,正要让他小心,顾雪岭已越过几具尸体,在一人前蹲下。
这几人皆是死于剑下,且都是一剑封喉,干净利落。
顾雪岭拿手中的梅枝挑开那人脖子上的毛绒围脖,眉头一皱。
沾了血的梅枝随即被扔在雪地里,无端添了几分冶艳。
“不是承坤门的人。”顾雪岭起身,“脖子上都有魔纹。”
那几人脖子上都有些青灰色的诡异图纹,据闻天魔宗的人身上才会有魔纹,不过只是普通的弟子。
刚才走的人是林淮生,林宜是天魔宗余孽,他作为师兄,应当也是天魔宗的人,但他为何要杀自己人呢?顾雪岭思索了下,朝门前走去,正抬手要推门,屋中便响起一阵吵闹,似是有什么人在说话,声音还不小。
顾雪岭收回手,勾唇轻轻一笑,回头朝宣陵招了手。
宣陵不明所以上前,一靠近就被顾雪岭搂住肩膀,他有些不自然,可听见屋里的声响便不在挣扎。
“胡竞那小子就是个畜生!他师父走得早,咱们才想着多照顾他点,谁知道他居然敢带天魔宗那帮余孽回来!这可怎么对得起他师父?”
这话颇为痛心疾首,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都怪老夫,竟轻信了这小畜生,害了门主和少门主,如今我们被困在此地,承坤门都被魔修占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见老门主?”
屋中原本对胡竞的怨愤怒骂停了下来,开始安慰那位长老。
顾雪岭光听还嫌不够,指尖戳破窗纸眯起眼睛看进去。
屋里或坐或站着五六人,并未被束缚,有白胡子老头也有八字胡长衫中年,顾雪岭见过这些人。
很快,又有人说:“我们如今灵脉被封,除了安静等死,还能做什么?胡竞不会放过我们的。”
屋里紧接着一片沉默,屋外顾雪岭跟宣陵面面相觑。
想到刚才匆匆离去的林淮生,还有院中这些原本看守着几位长老或堂主,多半被他所杀的魔修,分明屋中没有法阵困阵,林淮生要杀长老他们轻而易举,为何要杀自己人呢?
顾雪岭忽然眼前一亮,弯下腰在宣陵耳边低语。
宣陵听完后半信半疑地看着顾雪岭。用眼神询问:这样可以吗?
顾雪岭认真点头,拍拍宣陵肩膀。
屋中唉声叹气,忽地,房门被一道灵力撞开,几人惊呼出声,踟蹰片刻,才警惕防备地走出来。
门前魔修的死叫几人震惊不已,但更为瞩目的,是雪地上几个用梅花枝写出来的字:往后门走。
落款处是一个‘蒋’字,和一个奇怪的符号,似葫芦,又稍微繁复一些,一笔而成,颇为缭乱。
几人又惊又喜,“这是少主惯用的暗号,可是少主回来了?”
几人嘀咕半晌,可算信了雪地上的留言,抹去字埋了梅枝,一个个逃命似的朝后门跑去。
顾雪岭这才从墙角出来,踢了一堆雪花将梅枝埋得更严实些。
宣陵道:“他们居然真的信了。”顾雪岭说要这么做时,他就想,傻子才会信他的话真的逃跑的吧?
承坤门内外添了不少岗哨,尤其是前后门,一队队弟子几乎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巡逻,他们被封了灵脉那便是连普通弟子都不如,怎么敢跑?
“以前见蒋二画那个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原来在承坤门这么管用。罢了,不管他们,快走。”
顾雪岭不紧不慢出院子,也不担心林淮生会折返。宣陵默然跟上,他根本搞不懂顾雪岭哪里来的自信。
但让宣陵瞠目结舌的还在后头。
出了院子,顾雪岭忽然扬声大喊:“快来人啊!魔修杀人了!”
宣陵惊恐道:“你干什么?”
附近果然有巡逻小队,顾雪岭喊完便听见远处隐约传来人声,他没解释,笑嘻嘻拽上宣陵就跑。
“想保命就先跑!”
宣陵:……我感觉你会害死我的。
巡逻小队来得极快,似乎并没有跟长老那几人碰上面。
顾雪岭没来得及跑多远,只得带着宣陵躲进梅林后。
一群绿衣弟子进院,发现尸体后,整个后院嘈杂起来,林子外人进进出出,二人只好蹲着不动。
天幕悄无声息被黑暗吞噬,房舍点上烛火,弟子们很快请来了新门主,因为附近人太多,太过嘈杂,藏在林子里的二人便没有被发现。
胡竞脸色不大好,尤其是弟子们先发现了几人身上的魔纹,胡竞急中生智,说这是混进来的魔修。
“几位长老最近接二连三失踪,该不会是被魔修暗算了吧?”林宜见屋里没人,忙找借口暗示胡竞。
胡竞顺势嘱咐承坤门的弟子找人,承坤门的弟子不知新门主才是真正的魔修,便领命出去找人。
胡竞站在院中看着弟子们处理尸体,忽地想到什么,眸中满是惊色,二话不说便快步跑出院子。
林宜急道:“你去哪里?”
胡竞像是听不到似的,压根没有回答。林宜正要追上去,面前一个绿衣青年忽然出现拦下她。
“我去看看吧,这里还需要你善后。”林淮生眸中还是那样浓烈的痴恋,却又暗示了如今承坤门大部分弟子还未被控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林宜信得过他,又觉得承坤门这帮人实在是麻烦极了,“那师兄快去。”
林淮生点头。
此时梅林中,看着胡竞匆忙而去,顾雪岭这才牵着宣陵出来,双腿蹲到发麻了他也顾不上揉。
“快追!”
宣陵乖乖追上,他现在有些理解顾雪岭的用意了。
“几个长老清楚他入了魔,如今人跑了,胡竞一定会怀疑他们去偷药了。”宣陵看向顾雪岭,“胡竞现在应该是去检查解药还在不在。”
声东击西,救长老是假,偷药才是真。顾雪岭丢了一张符给宣陵,“就说宣儿聪明。这灵符能敛息,元婴期下都能凑合着用,别让他发现我们。”
宣陵接过灵符,有些困惑,顾雪岭哪里来的好东西,还不止一张?不过眼下他更在意另外一个问题。
“那那些长老怎么办?”
二人远远缀在胡竞身后,见他七拐八弯后进了一个院子,因为后院出事,附近已无人看守。
顾雪岭才有空回答宣陵,“若是几位长老先碰上承坤门的弟子,自然有人保护,不会出事,不过无凭无据也无法指控他们刚推举继任的门主是魔修,况且他们要救蒋鹏就要得到解药,理应不会那么快揭穿胡竞,不揭穿的话手里还能握着胡竞的把柄,将来好同他谈筹码。胡竞也害怕长老们把他的事抖出来,可那么多人在他又不能杀人灭口。总之就是看那些长老们的造化吧,聪明人知道自己该怎么选。”
宣陵一想也是,若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几位长老,胡竞就彻底暴露了。可最后那句看造化是什么意思?宣陵匪夷所思地看着顾雪岭。
顾雪岭则全神贯注盯着炼丹房。
这是承坤门门主的炼丹房,看去不大,胡竞进去后许久不曾出来,二人便藏在角落里等了许久。
宣陵始终还是不放心,他怕那些长老会出事。他默默看向顾雪岭,难以想象顾雪岭竟能如此淡然。
终于,胡竞踏出炼丹房,神色比之来时轻松不少。后院的人还在等着他,他很快便离开了炼丹房。
看着人影隐没在黑暗中,顾雪岭和宣陵才慢慢走出来。
炼丹房中一片昏暗,灯火已然熄灭。
顾雪岭抽出止戈塞到宣陵手里,“我先进去看看,你在门前守着,要是有人来了,那就先跑。”
自从来了玄天宗,宣陵每天都要被顾雪岭惊上好几回,他至今还未能习惯成自然,“那师兄怎么办?”
顾雪岭欣慰道:“宣儿总是这般为师兄着想,师兄好感动呀。”
宣陵抿着嘴不说话。
顾雪岭笑够了,拍拍他肩膀道:“宣儿放心,我有护身符。”
宣陵面露恍然,有些懊悔。
趁胡竞无瑕分心,机会不多,顾雪岭嘱咐了句小心,在袖中取出火折子吹起火苗后便走进炼丹房。
宣陵看他进了炼丹房,十指不自觉握紧短剑剑鞘,竟觉得他走后,时间仿佛都变得格外难熬。
而此时,胡竞走到花园,目光略过一处院落,脚步猛地一顿,暗道一声不好,而后快步折返炼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