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蠹虫
“准奏”两字一出,薛鹤年便知大势已去,若是皇帝要?力保他,便会下令立即将阿史那弥真处斩。
太子敢公然发难,一定早已编织好罗网,大理寺和刑部不会还他一个清白,只会坐实他的罪名。
早年阿史那弥真在长安为质,与许多权贵都有过从,不?过就属与他来往最密切,当初他想回突骑施,薛鹤年收了他价值上百万贯的金玉器玩,替他在皇帝跟前说了不?少好话,这?些事翻出来自然都是“里?通外敌”的罪证。
更重要?的是,邠州援军去而复返,又?是他向皇帝进言,为的自然是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除掉太子。
不?过这?只是因势利导,阿史那弥真发兵却并非与他勾结。
然而事已至此,这?还重要?么?太子要?证据,人证物证定然都会有。
薛鹤年为官多年,自然看得分明。
最近他一直提防着曹彬那头,打定了主意弃卒保车,谁知太子声东击西,从阿史那弥真这?里?下手,来个釜底抽薪,上来便要?他的命。
从他擒获阿史那弥真那一刻起,这?个局怕是已经在等着他了。
他不?再?叩首,颓然地跪在皇帝跟前,打量着那个给予他半生富贵与显赫的人。
皇帝端坐在御座上,冠冕堂皇,衮服上的纹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然而华服包裹下的男子宛如一截朽木,连效忠于他的亲信都庇护不了。
皇帝避过脸去不?看他,然而薛鹤年失望的眼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一清二楚,今日放弃了薛鹤年,再?也不?会有人追随他。
可是他不?敢与太子相抗,他羽翼已丰,又?笼络住了张氏,若是他执意保下薛鹤年,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本来他自以为了解这儿子,但经过灵州一事,他显然已经变了。
而他这?个仁善宽厚的儿子,其实从来不缺手段。
阿史那弥真被侍卫带了下去,薛鹤年也客客气?气?地“请”了下去。
冷汗湿透了皇帝的中衣,他感到头晕目眩、口干舌燥,不?等回过神来,他已经从袖中摸出了一个紫色水精小瓶,拔出塞子,倒出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金紫色的丹丸,一仰头吞了下去。
尉迟越转过头,露出关切的神色:“阿耶脸色不太好,儿子扶阿耶去殿中歇息吧。”
皇帝凝视着儿子年轻的脸庞,目光比他吞下那颗百种仙草炼制成的紫金丹还复杂。
而尉迟越不?闪不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良久,皇帝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尉迟越适时扶住他,又?是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天子御体不?适,孝顺的太子殿下将他扶到献殿中歇息,随后便回到庭中,继续主持献俘仪式。
阿史那弥真暂且不?能杀,其他突骑施俘虏被斩首,血流了满地。
仪式结束,太子和群臣回城,皇帝直接去了骊山。
今日可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坐在马车里,只觉疲累不?堪,归心似箭,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何昭媛,想跌进她充满柔情?、眷恋和仰慕的眼波中。
他最喜欢那小小的人儿朝着他仰起莲花瓣似的小脸,天真地望着他道:“圣人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男子。”
他忍不?住又摸出那水精小瓶,将一颗丹丸倒入口中,拿起酒囊,灌了几口酒。
约莫一刻钟后,丹丸开始起效,不?一会儿他便觉通体舒泰,整个人飘飘然,仿佛已经置身云端,位列仙班,比起得道成仙,俗世的纷争又?算得了什么。
御驾抵达骊山,紫金丹的效力已消散得差不多。
何昭媛不?知道皇陵发生的事,也不?关心那些俘虏脏兮兮的头颅,她刚练熟了皇帝新近谱的琵琶曲,兴致勃勃地要他赏鉴。
……
薛鹤年的府中搜出了他里?通外敌的罪证,他当年收受阿史那弥真重赂的证据和往来书信都被抄了出来,他的幕僚供出了他故意阻挠援军、串通外敌谋害储君,企图扶立曹王尉迟缙的证据。
曹王尉迟缙是今上胞弟,太子的亲叔父,今上夺得储位,他也出了不?少力,后来便恃功矜宠,与薛鹤年勾结,大肆聚敛钱财,兼并土地。
很快,曹王府中搜出了衮冕、玉辂和兵器铠甲,铁证如山。
薛鹤年为相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若要认真追究起来,半个朝廷都能算作薛党。曹王府平素门庭若市,与之来往的官员亦不在少数。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风声鹤唳,许多人暗自揣测,太子怕是要效仿今上刚登基时借谋逆案清除异己,不?知这回要?将多少人牵连进去。
然而太子并未如一些人所料,趁机血洗朝堂,只是将首逆薛鹤年、曹王及其党羽中的几个中坚下狱,着大理寺与刑部彻查。
随着薛鹤年的下狱,曹彬在朝中没了庇护,庆州刺史勾结豪富侵占田地一案也开始紧锣密鼓地调查审理。
薛鹤年下狱数日,一直要求见太子,尉迟越晾了他几日,这?才去狱中见他。
昔日不可一世的薛相,如今穿着囚服,戴着镣铐,陷在潮湿闷热的牢狱中。
尉迟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问什么?”
薛鹤年盯着这?锋芒毕露的储君看了半晌,忽然笑起来:“都道太子殿下光风霁月,宅心仁厚,不?想栽赃诬陷也是信手拈来。”
尉迟越无动于衷:“过奖。”
薛鹤年又?道:“你许了阿史那弥真什么?”
尉迟越一哂:“阿史那弥真平生最恨两个人,你便是其中之一。孤不过是答应他,法场上让你排在他前头,让他亲眼看着你的人头落地。”
当年阿史那弥真被皇帝当作弄臣、伶人一般戏耍,薛鹤年为了讨皇帝的欢心,变着法子折腾那突骑施皇子。
尉迟越见他有些茫然,冷冷道:“某次宫中饮宴,你让他扮作胡女在群臣面前跳舞作乐,此事乃是他毕生之耻。”
薛鹤年那时喝得醉醺醺,自己都将这?事忘了,经太子提醒方才想起来。
他愣了半晌,方才摇头叹道:“不?想薛某千算万算,竟然栽在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龃龉上……天亡我……”
尉迟越瞳孔一缩,冷笑道:“好个微不足道,就因为你这?微不足道的龃龉,数万大燕将士血洒边关,灵州满城百姓横遭兵祸。的确是天要?亡你,你这?样的蠹虫不受天谴,还有何天理可言?”
他说完这?句话,便即转过身,大步走出阴暗的牢狱。
朝中天翻地覆,皇帝在华清宫中,每日都有令他不?豫的消息传来,他却无能为力。
如今他唯一的慰藉便是何昭媛与紫金丹,他们令他感到自己依旧雄伟强壮,无所不?能。
他不?愿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只想在华清宫中醉生梦死,与何昭媛做一对不问世事的神仙眷侣。
尉迟越忙着在前朝收网,沈宜秋这?阵子倒是得了闲。
正好宋六娘的生辰到了,她许诺过与他们一起放舟吃船菜,一早便令人将画舫备好,放入东宫后苑的海池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317:35:14~2020-01-1400:4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燕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糖糖炒栗子、天上来的坑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山10个;九九啊、nullland、Doris、璐从今夜白、草莓味的甜、荔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柠40瓶;也不知道叫个啥20瓶;荔枝18瓶;RITK、最愛言小、九九啊10瓶;饼舟、卫5瓶;深不可测的下限3瓶;陌上花开、Ruei2瓶;wenq、二琳、疏影横斜水清浅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