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强的辣酱厂一开始只是个小作坊,他们在自家把辣酱炒好，骑着个三轮车送去开口笑帮忙灌装密封。后来，曾老头才逐渐有了自己的厂子,再发展为如今这个庞然大厂。

和厂子比，云端公司都显得渺小。

陆云泽也好久没来这里了,忍不住瞪圆了眼睛，看哪儿都新鲜。而曾国强则忍着笑，还摆摆手，表示自己这是食品厂，生产用具、库存、包装纸盒，什么都要他们厂子里来，当然地方得大一些。但他明显还是很骄傲的，带着自家两个孩子把整个生产线走了一遍，尤其给他们展示了一下今年出口到海外,按照不同国家文化做出来的新包装。

贺邵承拿了一瓶牛肉酱在手里端详。

牛肉酱的翻译浅显易懂，上面还画了一只卡通牛和无数的辣椒，用一个鲜明的“spicy”来表示这瓶辣酱的辣度。设计上保留了中式，logo依旧是曾老头的简笔画,可也融合了浓浓的美式感在其中，背面甚至有一个美式四格漫画。

他忽然意识到云端在文化输出方面……或许还不如曾老头做得地道。

他们公司上下都自得于目前的产品设计,就算招聘了不少海外归来的职员,进行的工作也大多只是翻译,应用基本没有怎么做修改。当然,得益于云端简洁大方的设计，各个国家的人也适应良好，没有说出现文化矛盾的情况。

可如果能像曾老头这样做得地道又贴近生活，那不是更有利于云端在海外的业务铺展吗？

贺邵承凝眸思索了片刻,将那瓶辣酱拿上了，打算直接带去公司开会时展示。

曾国强还在乐乐呵呵地介绍有多少单生意，而陆云泽就简单的多，在一旁拆开的质检台上跟着品尝不同口味的辣酱。质检员都是抽查空口吃的，但他可做不到这么厉害，去要了点薄饼卷着吃。毕竟都是自家姥爷手里的产品，哪能有不好吃的，在贺邵承和曾国强聊天的时候，他已经吃了两张饼下去了。

把负责质检的阿姨逗得直笑。

“好想吃鸡蛋饼呀，上海那儿都没有。”厂子里的饼是阿姨自己带过来的，就是那种很普通的饼皮。现在外面煎饼市场被来自山东，那加薄脆的杂粮煎饼还有源于河南的鸡蛋灌饼侵占，到哪儿都是这两种，只有在平县还可以尝到薄皮、软皮、透明皮的鸡蛋饼，刷上甜面酱，加点黄瓜丝、火腿片、里脊肉，再扑一个鸡蛋上去，叠成一个小正方形，收在塑料袋里吃。

陆云泽已经肚子饱了，却还是舔着嘴唇在那里怀念：“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来县城还买呢，贺邵承你还记得吗？”

贺邵承当然没忘。

他们在平县第一初中读书的时候，么儿老拉着他去买一个。

“上海都没有。”陆云泽嘟囔起来，“面皮不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做的。”

曾国强在一旁大笑，被自家这馋嘴的外孙逗得不行，“都吃了两张饼了还不够啊？姥爷还能不带你买吗？想吃回去路上就给你带一个好不好？”

“真的？”眼睛亮了起来，脸颊上的酒窝也开始冒。他像是得了允诺的小狗，就差甩动尾巴了，“那我要初中门口那家的，味道特别正。”

贺邵承牵住了他的手，低笑着点头：“嗯，刚好我也想尝尝这个味道了，是好久没吃过了。”

厂子现在大，生意摊子也大，过年直接不关厂了，年头三天都有工人值班呢。当然，曾国强也不是吝啬的葛朗台，他给工人工资开得都高，节假日加班工资都是翻倍的。老头又和过年负责值班的小主管说了说要注意的事儿，接着也不磨蹭，带着外孙和小贺回县城买鸡蛋饼吃去了。

只要有贺邵承在，出门肯定是贺邵承开车，所以与其说是曾姥爷带着，不如说是贺邵承带着曾姥爷和陆云泽两个。

老头在副驾驶座上，忽然想起来什么：“哎，么儿怎么到现在都不学个车？虽然说不一定要买，可万一小贺什么时候不方便开呢？”

陆云泽让到了后面去，正探着脑袋贴过来说话呢。当然，他这个姿势不怎么安全，最好是系好安全带老老实实坐在后头，但现在路上根本没别的车，贺邵承速度也慢，不用担心出什么事故。

“我就不想学，贺邵承开得好，你看他，开车这么多年了，什么擦碰都没有过，姥爷你确定要我学呀？我方向感一点都不好的。”

曾国强想想，居然觉得十分有道理。

“那你俩平时都一块儿出门？”

“嗯，都是一起出门的。”贺邵承笑了一声，“么儿有事我会送他去，我有事么儿也一般陪着我去。”

他们两个，就是天天黏在一起不嫌腻那种人。

曾姥爷讶异，随即又受不了得摆摆手，昨天那吃柚子的酸意似乎再一次爬到了他的牙上。

“行吧，你们俩也真是，怪不得一早就背着我好上了，比牛皮糖还要粘咯！”

陆云泽兀的脸颊一红，愣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坐回去，还把安全带给拉好了：“姥爷你乱说什么嘛，我和贺邵承还是很遵守规矩的……”

他们两个好上是好得早，可又没在未成年的时候乱来对吧。

贺邵承也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自己此刻发烫的耳根。

平县第一初中得了曾老头辣酱厂的资助，已经重新装修过一遍了，现在每个教室都有空调，整个装修比不少政府办公楼都漂亮。但它又依旧是个公办学校，学费还在政府拨款下越发便宜，因此别说是本地学生了，外地的家长都想把孩子往这里送。

初中也有升学压力，初三的学生不少还在学校主动上自习，一个个都没回家呢。因此他们去买鸡蛋饼的时候，鸡蛋饼摊子门口还排了好些个学生，都矮矮的，穿着一样的校服外套，里面毛衣塞得鼓鼓囊囊，拿到个鸡蛋饼就笑开了脸，然后一边聊天一边往学校走。老板娘做多了学生生意，忽然遇上这两个比她高好些的小伙子，忍不住愣了一下。接着，她又觉得这两个小伙子有点眼熟，肯定原先是常见的……

陆云泽冲她笑了笑：“三个饼，大全套。”

“哎呦！是你们两个！”老板娘一听这用词就想起来了，随即上下看着那早不是小孩子的他们，“这都多少年啦？我的天，你俩回来了？你叫小泽是吧，这个叫小承来着。你们就在这儿上了一年学，之后转走了，对不对？”

陆云泽没想到老板都还能记得。

他眨了眨眼睛，那边老板娘却是手脚麻利地给他们把鸡蛋饼做起来了，半透明的面皮放到铁板锅上，很快就随着油汁和温度的渗透而变得透明起来。她一边往上面敲鸡蛋，一边笑着说当初的事儿：“你俩走了之后，你们班同学老来我这边，和我说你们的事儿。一直说到他们毕业呢！也就你们那届的学生爱用‘大全套’这个词，后来都不太有人提了。”

贺邵承抿起唇，也笑了。

“时间可过得真快，都长这么大了。”她又敲了个鸡蛋进去，把面皮上糊得满满的，“阿姨送你们个蛋啊，多吃点，我这人不炫耀，但这鸡蛋饼啊，只有在我这儿能买到这个味，你去了别的地方，那是绝对没有的！”

三个饼都满满当当，灌满了馅料，咬一口估计都能溢出来。曾国强在报亭那边买报纸和书呢，见外孙居然还给他也带了个，他就勉为其难一起吃吃。老头过去都是农村长大的，基本家里头做什么就吃什么，这饼他还真没怎么尝过，现在一吃觉得味道十分不错，可以加到厂子食堂的菜谱里去。

他这会儿也发觉外孙说的那面皮颇有几分独特了，一边吃一边揣测：“颜色有点像春卷皮，但春卷皮干得很，这饼皮一点不干……”

陆云泽舔舔唇角，已经彻底饱了。

每次回平县，他都像个出门觅食的小猪，吃得饱饱的才舒坦。贺邵承偶尔会打点电话，处理处理他的资产事宜，不过大部分时间也都在陪着么儿到处放松休闲，一起去电影院看看电影都觉得愉悦。

县城里住了几天，接着就要回乡下去了。曾国强那老屋子也时常有打扫，过去了之后铺个床褥就能睡。他还在那里收拾院子呢，陆云泽已经提着碳炉回了自己屋，先把炕烧起来再说。现在的土炕可是大土炕，他和贺邵承睡着一点都不会挤的那种。

贺邵承接过了烧火钳，没让么儿做这些危险的事。

“想吃锅巴了？”

“嗯！”边上的人跟着他蹲着，用力点头，“等会儿我就帮你烧火，你帮我烘米饭锅巴好不好？听说街上做豆腐的老头今年最后一年做豆腐了，明天早上我们两个起早点，一起去买点他家的豆腐回来。”

贺邵承也记得那家的豆腐味道，特别有豆味，三斤豆子才出一斤豆腐。他笑了笑，一下子也怀念起儿时的事了：“好啊，那估计五点就要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