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图兰朵
我是什么?
十年前被真人使用了“无为转变”后的爱姬,这十年内只思考过这一个问题。
距今二千多年,她从东海中升起,三千童子童女的性命为她赋肉。她的根源与海洋有关吗?在对自我概念的迷茫下,她翻阅《秋水》《山海经》《搜神志》《博物志》,她既不是“北海若”,也不是某片海域的统治神,找不到自己与海洋的联系,那么就不探究过往的自己是什么,如果不探究过往的“自我”,那么现在的“自我”又是什么?
被真人施下“无为转变”后,我变成了什么?我是什么?我想要干什么?
如果是过去的爱姬,她会想要构建一个完美的理想社会,让全人类都幸福。然而扪心自问,现在的爱姬是否还对这个梦想感兴趣?大同社会?乌托邦?人类的幸福?事实上,比起全体人类都获得幸福,她更喜爱人类被引诱,继而失足堕落,然后发狂、痛苦的惨态。尽管伤害了许多人了,尽管做过许多恶事了,她仍未从这种快乐中真正蜃足。
我究竟要怎样才能获得自我的幸福,永恒的愉快?
我究竟想要什么?
杀害天内理子后,内心的那种空虚膨胀得越来越厉害,永不满足的空虚心灵如破了洞的风箱,被风灌得呼呼作响,对自我的爱,对愉快的追求,快要将她逼到狂躁的地步,永不蜃足的内心犹如紧紧相依的恋人,即使贴得再紧密,也有无法消遣的空虚。
这个事实是如此惊人——我仍然不快乐。
我要追求永恒的享乐,一刻也不停歇的永恒之乐。为了这个,哪怕化身邪神,我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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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爱姬来说,“五条悟”意味着什么?
敏锐的碳基生命。
早在十年前,爱姬灵魂反转后,他是最先发觉她异常之处的人,他指出她的鹦鹉见到她就狂叫,指出她非常细小的异常之处,他笃定她已并非过去的“爱姬”。爱姬怀着有趣的心情,制订了一场游戏,和词语接龙一样,五条悟赢了将回答他三个问题,输了就将被抹消有关她异常的一切记忆。
然后是第二场游戏,五条悟赢了的话,她将被咒缚约束,除游戏条件外,永远不能将自己的能力运用与“五条悟”这一概念相关,如果输了,将是“五条悟”这一概念的消失。
似乎是豪赌,但是五条悟并没有拿上足够的筹码,如果她真的想要他死,大可以直接运用能力,这场游戏就直接不成立了,但更进一步说,在爱姬面前,没有什么筹码是足够的。仅仅只是怀着“这个人想要制约我,我想看看他将做到什么地步”,她放水了,五条悟也赢下了该场游戏。
此后的游戏,有输也有赢,她的条件一直很单一,如果她赢了,他就会失去与她异常相关的一切记忆。如此大费周折,仅仅是觉得每回被清空记忆后又察觉她的变化,露出错愕表情的五条悟很有趣。
但是,这种微小的愉快已经让她厌倦了,他没有整出什么新的花样,也看不出他每回设的条件究竟想形成怎样的局面,爱姬感觉到了强烈的厌倦,该结束了,破局的时候到了。
……
“天内理子是你杀的吗?”他就那么看着她,询问一个心内已知的答案。
她的微笑里透露一种厌倦:“……哎呀,那有什么意义呢。”
她的动机,她想干的一切,都不清晰,而且好像没有逻辑可言。
“你想要干什么?”
“哎呀,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我真的要发狂了。”她脸上完全是倦怠的表情,眼睛里还有一种狂意,他这才发现她有点疯子的征兆。
她的真实状态很不对劲,有点疯狂,又很倦怠,像精神病人歇斯底里的吼了一晚,还很疯狂,但是已经嗓子充血,累到吼不出声了。跟以前比,简直是判若两人,以前的她总是温柔得像个假人,白面人偶的脸都未必比她的人格端正。
“不要老是要求我作答,我什么也无法回答你,如果老是问我一些我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我会发狂的。三个问题都问完了,想要知道新的就得开新的一局游戏,”她说,“最后一次游戏,说真的。”
她想要把事情的进展和谈话的节奏,所有都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你说。”戳破她的伪装之后,她的情绪好像处于一个临界值,如岌岌可危的走钢丝,再这样下去总感觉会毁掉什么。五条悟现在只能顺着她的情绪说话。
“最后一次游戏了,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这回你能够告诉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你有任何愿望,都能实现,现在不说也可以,结束后你再许都行,反之,如果你答不上来,我就将这个世界变成人间地狱。”
“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没有。”这时候好像威胁似的,鹦鹉嘶哑大叫,灯光一闪一暗,房间里的书页翻动的声音超过海浪,地毯上的灰腾起来,窗户外的落日浸出血红的光辉,一切不受控制,种种光怪离奇,无法用常理解释,好像在具现化她内心的扭曲。
他一点不怀疑,他要是拒绝了,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
“真任性,但只能被你牵着鼻子玩下去,毕竟你现在根本走火入魔了,说出你的问题来听听。”他说。
“我的问题只有一个,仅仅只有一个。”
她为什么会如此萎靡?什么导致了这种状况?
“我是什么?”
他说:“容错吗?”
她说:“可以,只要你最后能够答出。我只给你一年的时间。”
他笑了:“那我知道答案了,你是什么,对吧?”
她抬起眼睛,等他的答案。
他一本正经的摸着下巴:“从灸热的火中出生,却比冰冷的冰还要冷的东西?”
这个即将毁灭世界,杀害别人的生命,已经化身恶魔的少女居然露出崩溃的表情,她的面部表情痉挛了,不自然的古怪的抖动着,整个屋子都陷入安静,角落里秃了毛的鹦鹉嘶哑大叫,她的嘴唇也在抖,声音却如此悲伤:
“可是,这个故事与图兰朵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