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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图册,那上面就画着各式各样的攻城车,而今天突利军所用的攻城车,便是集那图册中各种攻城车的优势于一身,全新打造的新款式。
就说凭借突利人的脑子与资源,怎么可能造出这样不得了的大工程,原来是出了内奸,有人将图纸泄露出去了,甚至更严重的是,不仅图纸泄露,就连能打造的人才与所需材料也外流了,再往深里想,密探没发现突利有打造攻城车的蛛丝马迹,那会不会是中原这边有人打造好现成的,做好伪装直接给突利送过去的?
这一想,背后就是一层冷汗,似乎这场战事在很久以前就被人筹谋好了似的。
可贺渊那里的图纸一直被贺渊私藏着,除了他谁都没有看过,因此不可能是燕王府泄露出去的,他记得贺渊说过,这图纸另有一份在宫里,是机密要件,那就有可能是宫里的人泄密了。
宫里的人,谁有那个资格看到图纸,谁有了那样的资格还想着叛国?薛云舟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合适的怀疑对象,越想越觉得头疼。
余庆在一旁轻声道:“王妃,突利军退了,您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又饿着肚子,还是回去歇会儿吧。”
薛云舟随意点了点头:“好。”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忙扶着墙闭上眼缓了缓,再次睁开眼,终究没扛得住疲惫,腿一软,便在余庆的惊呼声中晕倒下去。
☆、第90章困境
薛云舟这一晕倒,竟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期间意识陷入一团漆黑,半个梦都不曾做,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外面依旧喊杀震天。
余庆一脸惊喜地将他扶起来:“王妃,您终于醒了!大夫说您是累着了。”
睡足了觉,薛云舟脸色好了许多,只是情绪依然不好,他看了看眼下所处的卧室,又看了看身下的床,想到这床的一侧本该有二哥的身影,顿时悲从心起。
余庆见他红了眼眶,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扯了话题转开他的心思:“王妃,这突利毛子太烦了,又打过来了!”
薛云舟勉强拉回思绪,振作精神问道:“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妃睡了三天三夜,突利军又攻了两次城。他们的攻城车不止一辆,而且他们还自以为吸取了教训,给攻城兵换了木铠甲,幸亏咱们无尘道长能干,不眠不休炼足了绿矾油,木铠甲也不顶用,突利军两次攻城都被打退了。”
薛云舟听得皱眉:看突利这锲而不舍、不打下来决不罢休的架势,怎么像还有后着的样子?他们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能远离草原在这儿卯足了劲攻城,看起来倒是信心十足,难道他们还留着什么底牌?
“两个孩子呢?”
“世子和郡主早上在您床头守了半晌,吃过早饭又去外面守灵了。”余庆一边说话,一边已经示意门口的小厮打水送饭进来,又利落地给他在桌上摆好碗筷,“王妃您先喝点粥吧,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应付突利。”
薛云舟没再说什么,由他伺候着穿衣洗漱,草草将早饭吃了,总算恢复了不少精神,之后又去看了兄妹俩,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的两个孩子安抚了半晌。
让孩子一哭闹,他心里也跟着难受得不行,这一打岔,倒是把之前发现的异样给忘了,再加上局势紧张,他跪在贺渊的棺木旁边说了会儿话,起身后不得不再次赶去城楼上。
之后战事一度陷入胶着状态,突利军变着法子进攻,城内绞尽脑汁防御,双方耗时十多天,依然没有分出胜负,突利军似乎也知道那古怪液体的珍稀难得,在试探了几次之后,竟一下子出动了八辆攻城车,不仅撞击城门,还撞击城墙,同时架上云梯打算翻墙而入。
形势再次紧张起来,无尘道长再能干也没办法一下子炼足那么多绿矾油出来,他又因为炼金的事涉及机密,暂时没有收徒,此时竟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谁都没有料到一向骑在马背上来去如风的突利军竟然拥有了这么多笨重巨大的攻城车,薛云舟更是大皱眉头,对着这些大家伙再次绞尽脑汁。
可惜他到底不擅长军事,之前是沾了现代知识的光才把突利军打退,现在却怎么都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他扭头问余庆:“道长那里还有多少绿矾油?”
余庆回道:“只够灭三辆车的,他那边加紧炼,我们这边尽量拖延时间,估计还能再灭掉三辆。”
“那还剩两辆……”薛云舟沉吟片刻,下令道,“先把靠近城门的三辆攻城车用绿矾油淹了,剩下的先尽量拖延时间。”
突利军已经知道了那古怪液体的威力,也知道它虽然能溶铁,却对木头没有那么大的效果,便又在顶棚上加了一层木皮。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青州兵也不是吃素的,甚至还在紧张之余乱哄哄地嘲笑突利人的愚蠢,接着就射下火箭将顶棚上的木皮点燃,又熟门熟路地放下方框倒入绿矾油。
双方在数次你来我往中见招拆招,青州兵能射火箭点燃攻城车的顶棚木皮,突利军也想到用火箭烧破困住他们的木框,然而这木框早已经过了改良,不再是单薄的木片,而是两层木片中夹了一层已经凝固的陶土,火攻只会让陶土更加结实,最后突利军连带攻城车还是被绿矾油给淹没了。
一下子少了三辆攻城车,城墙到底比城门牢固,又拖延了点时间,第二批绿矾油运过来,城楼上的将士用同样的方法又毁掉了三辆攻城车,最后只剩下两辆,可依然是巨大的威胁,无尘道长尚未来得及炼出第三批绿矾油,素来坚固的城墙竟已经被撞破一道口子。
青州兵立刻扑上去将缺口堵住,拼了命地举着刀对着想要攻打进来的敌人砍下去,在这节骨眼上,李将军突然受到启发,急忙下令:“放木框!放木框!”
一旁的士兵焦急道:“神水没有了!”
他们不知道这液体究竟为何物,便默契地称之为“神水”。
李将军道:“没有神水还有土!突利毛子有土!我们也有土!给我活埋他们!”
众人立刻想到两天前噩梦般的场景,突利军趁夜利用攻城车的庇护往城墙根下运土,竟硬生生堆出一道平坦宽阔的土坡,突利军就悄无声息地顺着土坡爬上城墙,要不是被人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一番激战后,他们往土坡上倒油点火阻挠烧杀敌军,后来又引水将土坡冲毁,这才将一场极有可能出现的屠杀消弭于无形。
李将军说他们有土,就是指的这件事。
好在土埋得法子竟也不错,攻城车毕竟不是封闭结构,一筐筐土倒下去,突利军怕被活埋,纷纷往上爬,最终还是暴露在青州将士的视线之下,让城楼上密集而下的箭雨射成了筛子。
等第三批绿矾油运过来,最后的两辆攻城车也彻底毁灭。
薛云舟扶着额头懊恼道:“蠢毙了!神水不够,怎么没想到先用土填,只要溶个顶棚就行了,我浪费了多少神水……”
旁边的将士们打了胜仗心情正好,又听王妃自己骂自己,都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王妃这是说自己是智者呢!”
薛云舟苦笑了一下,他这一露出笑容,旁边的人也跟着放松下来,自贺渊出事之后,这还是他头一次放松神情,一时气氛缓和了不少。
薛云舟道:“大家都辛苦了,先休整一番吧。今天八辆攻城车应该就是突利的底牌了,大家要有信心,敌人没我们聪明!”
如今薛云舟在将士们心目中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稳定军心的王妃了,以往听说他在青州建设中做了多少贡献,许多戍边战士是无法切身体会的,但这次守城之战中,薛云舟的冷静决策与功劳有目共睹,大家对他的敬佩也就是实打实的了。
薛云舟说敌人不聪明是安抚人心,但这话以他目前的地位说出来却显得尤其有分量,众人似乎就真的觉得那些突利人不足为惧,紧绷的心弦果真放松下来。
薛云舟看着大家各自散开休息,自己也靠着墙根坐下,刚接过余庆递来的水碗,就听到一旁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见是负责城内治安的秦统领,而这位一向七情六欲不上脸的面瘫统领此刻竟然破天荒皱起了眉头,眼中难掩凝重,这让薛云舟的心一下子又忽悠到了半空。
“王妃!”秦统领上前抱拳行礼,冲他做了个眼神示意。
薛云舟会意,忙起身领着他走向僻静处,又让余庆站远一些盯着四周,这才开口:“出什么事了?”
秦统领沉声道:“城内西北角接连死了三个人,经医者检查,是中了瘟疫。”
“什么?!”薛云舟瞪大眼,背后瞬间渗出冷汗,他死死盯着秦统领,嗓音发紧,“源头在哪里?查出来没有?”
“我们的水源被污染了,是突利人干的,他们在上游投了死猪死羊。”
薛云舟面无表情地原地站了片刻,最后深吸口气,咬紧牙关道:“这消息不能捂,赶紧公布出去,即刻起全城所有人禁用一切活水!尽快切断污染源,把消息详细告知薛云清,他师徒二人精通医理,说不定能想到法子治理污水。另外密切观察全城百姓,一旦有谁出现异样,立刻隔离医治,不治身亡的即刻火化!”
一条条命令冷静清晰陈述下去,薛云舟显然已经在这场战事中得到了磨练,以往生了孩子自己还像个大孩子似的,如今没了贺渊在身边,他似乎一夜间褪去尚存的少年心性,变得真正沉稳果断起来。
这样的变化让周围的人对他刮目相看,可他自己却痛苦不已,他宁愿每天都没心没肺地躲在贺渊的庇护之下,永远像个混蛋小子似的胡闹……
命令下完,薛云舟有些虚脱似的盘腿坐在了地上,对秦统领挥了挥手:“你去办吧。”
秦统领肃容应下,又担忧道:“那城里百姓的饮水……”
薛云舟又从地上爬起来:“我这就回王府议事,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青州比南方缺水,百姓家中都有存水的习惯,照目前的形势还能应付几天,可也仅仅是几天而已,若几天之后突利大军还不撤退,城里就彻底断水了。
断水比断粮更麻烦,严峻的形势转眼又摆到面前。
真是没完没了!
薛云舟现在对突利恨之入骨。
接下来一段时间,突利大军停止了进攻,只不声不响地包围着青州城,而青州城内的百姓却没有因此而得到放松,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张,大家每天守着越来越少的存水,能忍着不喝就绝不多沾一滴,反而是将平时舍不得吃的瓜果拿出来解渴,可就算这些瓜果,也吃得极为俭省。
时间一天天流逝,求救的信送出去,临近州县有心伸出援手,却被突利大军隔绝了道路,城外的敌人与援兵进不来,城内的百姓也出不去,能喝的水越来越少,燕王府一干大臣差点愁白了头发,薛云清师徒说是想到了法子治理污水,可也不能短期内完成,等那水彻底能喝,估计百姓们都要渴死了。
薛云舟在王府里来回踱步,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两个孩子依然守着灵柩,也很懂事地没有吵着闹着要喝水,奶娘看他们嘴唇干裂了,就万分心疼地用棉布沾水在他们唇上点点,薛云舟看到这一幕,恨不得找个地方蹲下去抱头痛哭。
又过了几天,城里渐渐不安稳了,某些角落开始出乱子,乱象一起,民心更慌,后面只会更乱,薛云舟立刻派人去维持治安,可在死亡的威胁下,百姓们再也不吃这一套,一些性格暴躁的竟开始与官兵干起架来。
到这时,薛云舟终于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以前看史书上记载荒年的景象,什么“吃树皮啃树根”,什么“易子而食”,不过寥寥数语,他一个衣食无忧的现代青年哪里能体会到,可现在他身处其中,终于切身感受到那种恐怖。
缺水比缺粮更难熬,当听说有人宰了牲畜生吃活血的时候,他头皮发麻,当听说全城牲畜都被屠宰干净却没有血流成河时,他似乎能想象到百姓们拥挤着哄抢着去舔那地上的血的恐怖场景,同时心里升起一种不敢言说的恐惧。
他想到了史书上那些冷冰冰不带感qíng • sè彩的字句,直到某一天突然听到一个惊天噩耗:有人shā • rén饮血了!
薛云舟觉得头皮要炸开来,想要怒吼却发不出声,他将兄妹俩关在家里紧紧看住,自己也不再出门,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若实在撑不下去,就带着两个孩子自尽吧,然后去现代与二哥团聚。
兄妹俩现在一步不离地紧紧跟着他,一向活泼的贺谨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她抬起头看着薛云舟,嗓音不再清脆响亮:“爹爹,我们一起死,就能去和大爹团聚吗?”
童言稚语勾得左右的人纷纷落泪,薛云舟却笑了笑,笑容真切,语气笃定:“能。”
贺谨问:“那我们为什么不早点死?”
奶娘愣了愣,呜咽一声跑了出去。
薛云舟表情僵住。
为什么?为什么呢?
贺律扯扯贺谨的袖子:“爹骗我们的,爹不想我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