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年少

2012年伦敦奥运会,中国女排遗憾止步四强。

单季秋一边给病床上一直没醒的沈素约擦着手脚,一边絮絮叨叨地把比赛的细枝末节都?讲了一遍,然后又叨叨起别的。

迎着窗外西沉的“咸蛋黄”,少女在叹息中满是遗憾:“外婆,你快点醒来吧!下一届奥运会我们去现?场看?……”

“……对了,过两天我就开学了。锦南大学破格录取了我,您说这?是不是省状元的特权?”

“哦,对了,我没有选数学系,我决定读法律。您说过,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公平,那我就想着至少将来我可以用?法律来维护我所认定的公平。”

“您不会又怪我自作主张了吧,那您赶紧醒过来骂骂我呗。”

单季秋低头一笑:“骂我我也?不改。我想成为一名守护正义,不畏强权的帅气律师。”

“……”

看?完了沈素约,单季秋又下到住院部三楼的普通病房,走进了318的病房门,一眼就看?到了最?里面靠窗在看?书?的姑娘。

“小?秋姐姐。”漂亮的少女一抬眼,就笑着看?向单季秋。

“明天出院了?”单季秋问。

“嗯,出院了。”方宁儿?搁下手中的书?,见单季秋坐下才继续,“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了。我会好好活着,我一定会看?到他的报应。”

单季秋瞧着眼前这?个沉静如水的女孩儿?,实在是无法跟那个要跳楼的激进且浑身是伤的女孩儿?结合起来。

如果不是那时她正好上天台透气,眼前这?个如花一般的少女可能?就真的随风而去了。

单季秋当时用?力地拽回方宁儿?,任由她发了疯的拳打脚踢,待她冷静下来才哭诉自己的遭遇。

她被一个富二代给迷女干了。

可惜,却没有人?站在她这?边。

知情者威胁她,让她最?好是守口如瓶。到最?后,就连她相依为命的妈妈也?劝她不要报警,叫她算了。

很多人?根深蒂固的思想是没得改变的。

对大部分的人?来说,这?是污点,是不能?大大方方站出来告诉所有人?的羞耻之事。

家人?更甚,明明自己的孩子?是受害者,可是却因为害怕被指指点点,害怕对方的势力能?弄的他们一无所有,而最?终选择沉默。

其实从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病了,而是人?心?让这?个世?界病入膏肓。

这?可能?就是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吧,单季秋也?深有体会。

只?不过她要比这?个姑娘幸运一些,没有遇上这?种生?不如死的事。

所以,她才会绝望的抛下这?个世?界。

“我信。”

那晚的月光洁白无瑕,照的单季秋漆黑的眸光比月色更为澄澈坚定:“那凭什么你要去死,该死的伤害你的人?。你没有错,你是受害者,你应该报警,这?种人?渣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放任只?会让他变本加厉,那就会有更多的女孩子?受伤,这?个社会会变成什么样?无法无天……”

单季秋而后见到了方宁儿?的母亲,她只?是对她说了两句话:“既然你都?肯带她来医院,说明你也?不想她出事。如果你不希望永远失去女儿?,希望你能?尊重她的决定,也?请你相信法律。”

方宁儿?最?终还是报了警,因为事发到现?在还未过二十四小?时,警方可以及时取证。

单季秋回头就找了爷爷,请他帮忙找了个刑事案件的名律师全程跟这?起案子?。

也?是因为这?件事,单季秋才决定要学法律。

她这?个人?也?没有多么远大的抱负和理想,曾经唯一失之交臂的遗憾大概就是数竞和清北吧。

现?在的她心?如止水,仅剩的愿望只?是一个。

她不贪心?,只?希望外婆能?醒过来。

但是,当她听到方宁儿?的遭遇,查询了更多关于?女性不被尊重被践踏的新闻,还有那些农村山区里的法盲。

以及,因为怕丢脸,害怕别人?的流言蜚语,而被迫选择妥协,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的弱者。

她又想到曾经的自己,牺牲在重男轻女的腐朽思想中……

单季秋决定之后,曾对方宁儿?说:“既然来人?世?间一趟,总要做点儿?好事才不枉此生?。那就用?法律去帮助困境中有需要的人?吧。”

“刑罚知其所加,则邪恶知其所谓。所以,我始终相信法律是捍卫公平正义的权杖,它们永不缺席。”

失去被照耀的太阳,那就让自己成为一束光。

然后,将这?个混浊的世?界一点一点照亮。

……

整个暑假,单季秋跟单易都?是住在爷爷奶奶那儿?。

她也?大概知道了一些有关二哥和二叔之间的一些事。

算起来,她跟二哥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刚回到锦南的时候,单兆斌是有意?让她跟他们住在一起的,单季秋拒绝了。

但是,她还是过去跟赵盈和单杰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是门面功夫,各怀鬼胎。

单季秋也?不在乎,反正大家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莫非还要人?真心?待你这?个回来分财产的人?。

九月份开学,单季秋就住进了学校宿舍。

她不提,学校领导不说,也?没人?知道她是单兆斌的女儿?。

军训的时候,单季秋跟陈一乘遇见了。那个当初辩论赛的手下败将,锦南一中的校草。

两人?看?到彼此都?很是意?外,单季秋意?外的是在这?儿?还能?遇上个曾经算认识的人?。陈一乘意?外的是S省理科状元居然没去清北,不过能?再相遇或许也?不失为一种缘分。

当然,单季秋认为他俩最?多也?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难不成还能?深聊一夜,把酒言欢?

真正把他们俩绑在一起的是某一天傍晚的联欢会。

他们法学院新生?就牛逼了,教官和辅导员撺掇的他们来一场临时的辩论赛。

而作为他们法学院新生?颜值扛把子?的单季秋和陈一乘直接被点名上场。

单季秋也?不想扫兴,就硬着头皮上了。

这?场辩论赛精彩绝伦,单季秋和陈一乘抽到一组,可谓是大杀四方。

而后,他俩还被人?录了视频放到校内网贴吧,直接被推上置顶的位置。

给起的题目是:【法学院大一新生?惊现?神雕侠侣!!!】

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法学院乃至整个锦南大学都?知道了单季秋和陈一乘这?两号人?物。

又多方打听,从小?道消息知晓两人?并不是一对以后,师兄师姐们便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仅仅一个月,单季秋就拒绝了不少的追求者。

而且,她自己都?在拒绝中发现?一个重要问题。

似乎每一个向她表白的男生?,她都?会在他们身上寻找陆允的影子?。

是不受控制的,没办法忽视的存在。

她其实有想过跟陆允发个消息聊聊近况什么的。可是每次打开编辑器,删删减减半天。

最?终,还是退出界面,放弃了。

舍友见单季秋这?个基本上要进入古墓派的状态,不由得问:“陈一乘够帅了,没想法?”

单季秋转身看?向舍友,笑的坦荡:“没有。”

舍友又问:“那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呀?”

她回答说:“午夜的太阳。”

舍友:“高深。”

舍友觉得像她这?种美女学神的思路她们不配拥有,只?是感慨好奇也?不知道将来哪只?癞/蛤/蟆能?吃上她这?只?清清冷冷的白天鹅。

单季秋重新回到电脑里的功课,回味起刚才跟舍友的对话,不由得弯了下唇角。

那个“午夜的太阳”占据了她整个儿?时和年少时光里所有的惊艳和炙热。

所以到现?在,乃至于?以后,她怕是也?很难再喜欢上别人?了。

算了,就这?样吧,感情的事没得强求。

……

十一月,单季秋回了一趟厘城。

是有关沈素约被撞的案子?在厘城人?民法院进行了一审开庭审理。

犯罪嫌疑人?张猛因偷窃,酒后驾驶,肇事逃逸数罪并罚,最?终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单季秋在整场案件审理中,一直看?着被告席的男人?,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双眼睛跟那晚那辆车里的那双眼睛不太像。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摆在眼前,她又不得不去相信,这?个人?就是害她外婆的人?。

或许是那晚她就那么一瞥,心?思都?在外婆身上,导致自己思维混乱。

结束后,单易扶着单季秋的双肩起身,细心?地捏了捏她的肩颈,帮她舒缓压力。

她抬眼朝二哥勉强地笑了笑,身心?依然疲惫。

单季秋瞥向往外走的人?潮,眸子?蓦地一僵,一道熟悉的背影就这?么独独闯入了她的眼帘。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用?力眨了下眼睛,那道背影却不见了。

单季秋自嘲地一笑,原来思念真的会产生?幻觉的。

那天,单季秋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厘城的大街小?巷。踏过每一处曾经走过的泊油路,搓板路,方砖路,还去何记吃了面……

从天光乍亮走到日落昏黄,再到暮色弥漫。

她没有进去学校,而今的她不能?随意?再进,她已经毕业了。

听门卫师傅说徐志出去学习了,她也?就打消了找老师的念头。

单季秋沿着再熟悉不过的道路,在路灯的灯光下踩着影子?,顺着马路牙子?,往公交车站走去。

七中耳熟能?详的放学铃声打响,安静瞬时间被喧嚣代替。

她看?着学弟学妹下晚自习,看?着打打闹闹的少年少女,看?着有家人?来接的温馨……

看?着……自己的过去。

饶是热闹的场景,她却孤独至极。

21路公交车到站,单季秋上车就着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很快车上就涌上来一群学生?,站着坐着,打打闹闹,挤满了整个车厢。

单季秋偏头看?向车窗外,华灯初上,萤火灯明。

晚秋的夜风刺着凉意?,一层一层扑在她的脸颊,她却不愿意?错过这?些曾经她不曾注意?的风景。

站牌,路灯,梧桐,楼宇,巷口等等,在视线里突然出现?,又迅速呼啸离去。

单季秋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倒在陆允的宽肩上,鼻息里萦绕着独属于?他的,淡淡的薄荷气息。

然后,沉沉地,安心?地睡去。

“姑娘,醒醒……”

单季秋睁开眼看?到的是公交车司机,车厢里就剩她一人?了,司机对她说:“终点站了。”

“哦好,谢谢师傅。”

“不客气。”

单季秋这?一觉睡得敛去了大多疲惫,脑袋也?没有因为姿势不对而扯着肩颈痛。

她搓了搓脸颊,手停在左边脸颊摸了摸。

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脸颊上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别样余温。

她也?没去多想,起身的瞬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一边接通一边下了车:“没去哪儿?,我现?在回来。”

说完,单季秋走出公交总站,在马路牙子?边招了个出租车离开。

……

2012年世?界末日并没有来临,而去年余可夏那句一起过也?终在他们各奔东西后而不再被人?提及。

12月21日这?天晚上,单季秋在宿舍忙完了论题,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顺手点亮手机屏幕,正好是11点11分。

她蓦地想起了当年那个晚上,在放学的人?潮里余可夏说的那话。

不知为何,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一个人?的俊颜。

那个意?气风发,吊儿?郎当又懒散恣意?的少年。

单季秋抬头,望着晦暗不明的宁静夜空,徒然一笑。

她低声几不可闻地呢喃一句:“重生?快乐。”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要忘记一个习惯里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

大学生?活里,单季秋过的很充实也?很累,累到她已经渐渐的没有空闲的时间再去想陆允。

她不但要忙学业,还要忙挣钱。

其实单兆斌一开始是让单季秋学经济或是工商管理,但是单季秋却坚定不移地选了法律。

因为这?事,单兆斌跟单季秋闹得很不愉快,甚至吵到最?后他居然拿外婆来要挟她。

也?是那一刻,单季秋终于?看?到撕开伪善面具的单兆斌。

她其实也?不算意?外,一个重男轻女,抛妻弃子?的人?,她从来不对他抱有任何的希望和渴望。

她只?不过在想他什么时候才会把真面目展现?在她面前,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虽然单季秋不是很清楚单兆斌背后还有什么目的。

但是,外婆是她的软肋和底线,不能?开玩笑。

她早就身不由己了,有些坚持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现?在的她根本斗不过单兆斌。

就在她决定妥协的时候,爷爷和奶奶却支持她,让她跟着自己想要的走。

单兆斌忌惮二老,自然也?就不敢再说什么。

因为这?件事,单季秋心?里明白一个道理,钱的重要性,钱就是筹码。

于?是她积极参加比赛,拿奖学金,学会搞投资炒股。

无论如何,她不想欠单兆斌的,那些钱她总有一天会都?还给他。

她要让自己强大起来,这?样才不会成为他的棋子?,受他桎梏,看?他的脸色。

……

大二那年,单季秋为了不被骗钱,辅修金融。

同年还被导师推荐去了人?民法院实习,有幸全程跟过一起刑事诉讼案件,获益良多。

结束实习以后,带她的老师对她赞赏有加,希望毕业后能?有机会成为同事,这?应该算是对她最?高的评价和认可。

离开法院门口的时候,阳光直面撒了过来,落在门口的獬豸身上,与头顶正中的国徽一同被阳光笼罩,正义而光辉。

单季秋站在阶梯上,手机的微信响了两声。

这?一年微信在全国普及,所有的聊天工具都?在慢慢被它后来居上。

亲朋好友们都?通过手机号码导入了微信,但是大多数却从不聊天,全部死在列表里。

单季秋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看?到是方宁儿?给她发的消息,约她晚上吃饭。

方宁儿?也?在本地读大学,跟单季秋一直保持着往来。

两人?都?有空的情况下是会相约聚一聚,聊一聊近况的。

方宁儿?当年的事不仅让那个伤害她的人?吃了牢饭,而且还获得了数目不小?的一笔赔偿。

她是不打算嫁人?了,对男人?有生?理至心?理上的恐惧,现?在一心?只?想搞钱。

前段时间听她说在跟人?谈什么剧本。

单季秋应下邀约以后,顺手打开朋友圈,看?到第一条动态的时候。

她瞳孔一紧,手一松,手机便毫无预示地砸到了阶梯,翻滚倒在最?下面那一梯。

阶梯下,手机面向天空安静地躺着,屏幕还亮着。

上面碎裂了几条裂痕,就像是在为单季秋的心?应个景。

手机屏幕上第一条是谭俊浩发的朋友圈,就一句话。

【卧槽,铁树开花,我允哥有喜欢的人?了!!!】

谭俊浩如愿以偿去了清华大学协和医学院,所以陆允的近况他是最?清楚的一个。

单季秋愣怔了好久,才蹲下捡起手机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屏幕,那条动态没有了。

她没有眼花,那条是真实存在过的。

大二了,他也?应该遇上喜欢的人?了。

可能?怕谭俊浩影响他追姑娘吧,才让他赶紧删了。

单季秋翻出陆允的微信,裂痕下的对话框里数句,都?占不满一整面屏幕。

不过都?是一些群发的节日祝福,最?多就是他多问一句外婆的情况,仅此而已。

离开了彼此,时间和距离,加上她这?一方的退缩,很快便让他们早已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现?在,跟他说什么?说恭喜?

她望着天,自嘲的一笑,当年决定斩断一切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今天。

人?人?都?在往前看?,除了她谁还会真的去留恋过去。

单季秋最?终把手机揣回兜里,失魂落魄地走进茫茫人?海中。

而人?海中那个落寞的姑娘,连灿烂的阳光都?照不温暖她凄凉而孤寂的背影。

这?天晚上,单季秋破天荒地喝醉在酒吧里。

她不吵不闹,安静地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她成年很久了,那个管她的人?也?有了管他的人?了。

她跟方宁儿?说了很多她以前的故事,包括年少时那场美好的暗恋。

“以前吧特别害怕他知道,怕做不成朋友,怕尴尬,形同陌路。”单季秋抱着酒瓶子?喝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结果可不可笑,现?在不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结果……”

方宁儿?一直都?知道单季秋是个有故事的人?。

今夜听到故事里的他们,她倒是特别想看?一看?能?让单季秋这?样的一个人?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那个贯穿了她十几年流金岁月里的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样的。

驻唱歌手怀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中央,钢琴吉他前奏一起,吵闹的酒吧瞬间安静了下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

最?怕回忆翻滚绞痛着不平息

最?怕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男歌手拥有着与阿信类似声线的嗓音,在这?纸醉金迷的地方,用?一隅追光撕开了在场多少人?的假面具,又唱痛了多少人?的青春回忆,没有人?知道。

“……突然好想你突然锋利的回忆

突然模糊的眼睛……

最?怕此生?已经决心?自己过没有你

却又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可是方宁儿?却知道,身旁这?个从不外露自己情绪,淡定理智还清冷的姑娘,目光涣散地望着舞台,哭了整首歌。

这?一刻,第一次看?到单季秋失控,她也?为之动容,却无能?为力。

人?生?在世?不过尔尔,得偿所愿是故事,事与愿违才是现?实。

而人?终其一生?也?做不到美满无憾,这?其中最?让人?意?难平的不过就是“得不到”三个字罢了。

那晚过后,单季秋就跟是打了鸡血似的,跟方宁儿?也?绝口不再提那事。

就好像,从未有发生?过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被她停止在那一夜她讲完的故事结尾和那一首伤感的歌声里。

然后,彻底放下了那些放不下的过去。

也?愿远在他乡的他,永远幸福!

……

大三这?一年,单季秋和陈一乘带辩论队,到处打辩论,忙的脚不离地,嗓子?发炎。

但是,她总会抽出所有空余的时间去看?沈素约。

周末回家,还被奶奶早中晚不停的灌汤喝,说她越来越瘦了,得好好补补。

然后,她成功地被奶奶补到流鼻血。

如果说回锦南对她的唯一幸事是什么?那一定是重拾爷爷奶奶的爱。

哦,对了。

陈一乘的父亲跟单兆斌生?意?上往来甚密,就在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俩在两家的家宴上撞上了。

所以,单季秋又猜中了一条。

单兆斌认回她,不过是在适当的时候拿她出去和亲。

她挺唏嘘,商人?本色,不过如此。

所以那个时候,单季秋是很排斥陈一乘的。

可是俩人?同在一个班,又都?是导师的得意?门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躲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躲得掉。

直到某一天,陈一乘拦下了她,跟她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躲着我,我承认当年对你是有点好感,那不是因为你是唯一打败我的女生?,我自尊心?受挫。现?在我俩应该目标一致,对抗那什么狗屁的商业联姻才对,我俩一头的……”

单季秋又被眼前这?个人?惊讶到了,在她眼里陈一乘一直是温文尔雅的存在。

原来,也?挺叛逆,放荡不羁的。

那天,两人?聊了挺多,也?对彼此有了新的认识。

算的上是志同道合,谈得来且三观一致的战友。

大三的暑假,锦南大学辩论队到北大打辩论。这?也?是单季秋第一次来到北京,连带着爷爷奶奶也?跟着过来了。

她没辙,只?能?跟随爷爷奶奶去大伯家住。

也?算是阔别十多年见到了记忆中已经很模糊的大伯大婶,以及那个高冷的英俊大哥。

陈一乘在这?边也?有亲戚,几乎每年都?会过来,算是半个老北京。

他便搞了辆车给单季秋当起了导游和司机,说得空了就带她感受一下首都?的人?文气息。

单季秋对北京的人?文气息还没陷入什么特别的感受,倒是对北京的交通印象深刻。

堵,比锦南还堵。

这?天辩论结束,他们不负众望拿了冠军,而单季秋也?一如既往的拿了最?佳辩手。

晚上几个大学辩论队在东道主的安排下要吃个饭联络一下感情,算是庆功宴,也?算是欢送会。

陈一乘看?时间还早,说带单季秋去爬长城。

单季秋想着明天就走了,既然来了,总归是该去看?看?自己理想中的遗憾。

“长城就不爬了。”单季秋剥了颗大白兔含在嘴里,又递给陈一乘一颗,稍显含糊地说,“去清华逛逛吧。”

陈一乘接过来,笑着点头:“行,走吧。”

到了校门口,陈一乘让单季秋在阴凉处等着,他到停车场去取车。

单季秋站在那儿?当个雕塑,天热地燥,她却在魂游太虚。

她想去清华逛逛纯粹跟陆允没有关系,年少因为外婆的关系走上数竞,理想是清北。

既然北大已经去过了,清华自然也?应该去看?看?的。

至于?陆允。

那晚以后,她就真的完全放下了。

年少时那些心?酸和苦涩,全然成了打心?底里的祝福。

她相信,他能?喜欢的姑娘一定不会差的。

他也?一定会幸福快乐,平安一世?。

也?从那以后,单季秋喝酒也?时刻保持着一个度。

清清醒醒,明明白白,进退有度。

车笛声将单季秋的思绪拉了回来,陈一乘的车停在她面前。

她弯唇一笑,下意?识抬头扫了眼马路对面停着的车,茫然地顺着那条路线看?了眼别处。

随即,她收回了视线,低头,伸手拉开副驾坐了进去。

陈一乘见单季秋坐进来,才问:“看?什么呢。”

单季秋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摇头:“没什么,走吧。”

陈一乘见单季秋神色无异,变发动车子?将车汇入车流。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单季秋除了余可夏还继续联系,跟陆允他们乃至整个高中生?涯的同学们都?几乎断了联系。

谈不上刻意?为之,就是太忙,忙到经常忘了手机这?东西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人?情冷暖这?种东西本就如此,时间长了,再好的感情都?会淡,谁离了谁这?日子?都?得继续过下去。

就这?样,单季秋和陆允慢慢的连生?疏客套的节日群发祝福也?不再互发了。

微信的对话框里最?后的时间永远停在了——

2014.1.30晚上23:59:59

LY:【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祝你新年快乐!】

2014.1.31凌晨00:00:02

秋:【新年新气象,新年快乐!】

而她和他终归是过上了不再有彼此的,新的生?活。

……

大四,单季秋通过了司法考试,随后被保研。

而这?一年的春天,万物还未复苏之际,沈素约没能?撑过去,永远的离开了她。

虽然几个月前医生?就跟单季秋打过预防针,说各项指标都?不太乐观,怕是撑不住了。

可是真到了这?一天,单季秋还是觉得她的世?界塌了。

从出事到现?在,沈素约没有醒过来一次,也?没有再给她留下一句话。

就这?么在睡梦中离开了。

下葬这?天,单季秋在沈素约的墓碑前坐了一整天。

记忆还在出事那天,脑海里全是外婆笑意?浓浓的声音。

“小?秋啊,外婆希望你能?幸福,希望有个人?能?疼爱你,为你遮风挡雨,让你有安全感。”

“希望看?到你穿上漂亮的婚纱,亲手把你交到能?带给你下半辈子?幸福的那个人?手上,外婆就安心?了。”

“其实小?允真的不错,外婆最?放心?把你交给他。”

“你喜不喜欢他?这?女追男隔层纱,我看?小?允挺好的,说不定他对你也?有那意?思呢,皆大欢喜。”

“你可不知道,当年啊咱们中国女排第一次拿冠军的时候啊……”

这?几天单季秋愣是没掉过一滴眼泪,整个人?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指挥。

直到爷爷奶奶过来接她,两个老人?一人?牵着她的一只?手对她说:“回家吧。”

单季秋当时是恍惚的,一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失去了焦距,也?没有了光。

她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没有家了。”

“胡说,你有家,爷爷奶奶就是你的家。”

就这?么一句,单季秋终是在沈素约的墓碑前崩溃大哭,最?后哭晕了过去。

那以后她做了个梦,梦里面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而陆允就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一直守着她,守了一整夜。

单季秋醒过来的时候是青/天白日大中午,她也?确实是在医院。

只?不过,她望着旁边空空如也?的椅子?,目光越过窗外,沉静地看?着溢在窗边的金灿光旭。

万物遵循着生?死循环,没有人?能?逃脱这?个自然法则。

于?是,活着的还是得坚强的活下去。

这?一年是2016年。

五月,单季秋一个人?去了趟西藏,放下所有,去到了那个离天最?近的地方,洗涤心?灵。

她租了一辆车,一个人?在旅途中,去看?雪域高原的每一帧天地湖泊,去转山转经筒。

听一宿梵唱,踏在纳木错北岸,走过圣象天门,守一夜繁星。

夜里,她躺在车里,手上的手机里正播放着2010那年跨年的那段视频。

吵吵闹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她笑着抬起头,便看?见了天边那颗最?亮的星。

八月,单季秋斥巨资去了里约热内卢,亲眼见证了中国女排重夺冠军之路。

当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的时候,当国歌在场内缓缓奏响的时候。

她跟所有的中国人?一样,热泪盈眶。

外婆,你看?到了吗?

中国女排,夺冠了。

也?是这?一年,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唯一喜欢的篮球运动员科比,正式宣布退役。

同为“永不言弃”的女排精神和曼巴精神,也?在这?一年撼动了无数人?。

那时的单季秋也?蓦然之间有了很深的感慨。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那些曾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都?随着时间的随波逐流在一步一步的走向结束。

……

2017年单季秋抽空回了趟厘城,她打算把季梦薇的坟迁回锦南,跟外公外婆葬在一起。

一切办理妥当,单季秋回到了老房子?。

当年她回锦南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没带走,尤其是外婆的东西,她一样也?没动过。

失去人?气的房子?里除了厚厚的灰尘和浓烈的霉味儿?,映入眼帘的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单季秋站在客厅,双手扶在单人?沙发的靠背上,午后的阳光正好铺洒在长沙发的大半边和茶几上,灰尘也?变成了橙黄色。

身后是熟悉的声音在喊她:“小?秋,把葱油小?饼给你陆爷爷他们送过去。”

单季秋蓦地一转身,就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从眼前经过:“哦。”

她应声,接过沈素约手里的盘子?时,还不忘偷吃。

“你这?孩子?。”沈素约哭笑不得地瞪了一下小?姑娘,“还不快去。”

开门的声音瞬时响起,还是儿?童的陆允甩了甩手上的水看?向她,然后突然笑着伸出双手把水甩到她的身上。

单季秋下意?识抬手躲了一下,身边却跑出了一个小?姑娘,一边围着餐桌跑着追打小?男孩,一边喊:“陆允,你站住,你别跑。”

两个小?孩儿?跑到了她身后。

单季秋一转身,少年陆允大剌剌地敞着长腿坐在沙发上望着他:“看?我干嘛,抢到遥控器你就能?看?你的薛功灿了。”

“好啊!”

擦肩而过的少女皮笑肉不笑地走到电视机面前,伸手摁下了电视机单的开关按钮,立在那儿?守着,“咱们谁也?别看?。”

“秋崽崽,来来来,遥控器给你。”少年从善如流地把遥控器递过去。

少女以胜利者的姿势走过去伸手的同时,少年倏地举高遥控器,绕过茶几去开电视。

冬日暖阳里,少女仰着头跳着脚去扒拉少年的胳膊,抢他手中的遥控器。

“你给我,你还不是喜欢周幼琳。”

“我喜欢不代表要看?那么老土的剧情。”

“哪里老土?你才老土。”

“那么喜欢以后去韩国找他,嫁给他啊!”

“要你管,我就喜欢,就喜欢,你管不着。”

“……”

少年左手换右手,就是不让少女抢到,入耳都?是吵闹的声音。

“小?允,小?秋,别闹了,过来吃饭。”

单季秋转身看?去,饭厅孤寂,空旷无人?。

她再回转身,看?向客厅,静谧无声,无人?无影。

一切都?是刚刚进来的样子?,除了她和这?些被尘埃掩盖在时光里的东西,早已物是人?非。

单季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一步步环视着房间里的床柜桌椅,然后走到了书?桌旁边。

那曾经被摆满书?本试卷的桌面,如今空空如也?,只?留一层厚厚的灰。

她转身走到窗台边,抚摸着窗框,像是要抹平上面的灰尘遮挡的印记,去寻找着什么。

终于?,她弯下腰来,吹了吹窗台角落那极不易被人?察觉到的地方。那里露出了几个刀刻的蓝色小?字。

单季秋一眨眼,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女。

少女正拿着一把小?刻刀埋头在窗框角落里刻字。很快,她朝着窗框边缘吹了吹,又拿起圆珠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最?后抬起头来,盯着窗框陷入了沉思,嘴角挂着一抹羞涩的浅笑。

单季秋凑近看?去,那上面写?着:允你知秋意?吗?

眨眼间,少女不见了。

单季秋再看?,那几个字的颜色淡了许多,她不由得伸手摩挲了几下。

不多时,她转身离开,往外婆的房间走去。

不一会儿?,卧室里传来了啜泣的声音。

卧室里,单季秋蹲在衣柜旁,手里捏着一只?老式录音笔和一张寸照,录音笔还在播放着。

是阔别多年的那把碎碎念的熟悉嗓音。

“今天小?秋跟小?允吵架了,说是不去清华,要留下来陪我,这?傻丫头还给讲了一堆大道理。我是老年痴呆,我又不傻,我知道你想陪着我……哎,是外婆对不起你……”

“最?近我觉得我这?记性真的是越来越差了,我真怕有一天我连小?秋都?不记得了。小?秋啊,外婆想亲眼看?到你毕业,找工作,找对象,结婚。外婆还想亲自牵着你的手送你出嫁,你说我要是突然不记得你了该怎么办。嗯,我得趁现?在还清醒赶紧录下来……”

“我的外孙女她叫单季秋,长得特别漂亮,成绩还好,这?张寸照就是她,多漂亮啊,当初还说照的不好看?。说起来,我跟小?秋都?好久没拍过照片了。明天吧,我一定记得让老张给我俩拍张照片,这?样我就更加不会忘了……”

“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小?伙子?能?娶到我的小?秋,我倒是有个中意?的,就是隔壁的小?允,毕竟从小?看?到大,知根知底,我很放心?。如果——”

录音笔突然没电了,声音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而衣柜边那个姑娘,早已经抱着双膝,哭的泣不成声。

……

2018年,单季秋完成读硕所有要求,通过硕士学位论文答辩,提前准予毕业。

因为形象出众,能?力一流,名声在外等等黄袍加身的光环。不但招来各大律所投来的橄榄枝,连法院检察院都?来要人?。

而她,最?终选择了大四曾实习过的,国内著名的红圈所——锦唐律所。

当初实习后锦唐就十分想留下她,确实太优秀,不想流掉这?么个难得的人?才。

奈何她选择了继续读硕。

锦唐创始合伙人?之一的严律,在单季秋结束实习临别时对她说过:“锦唐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这?儿?始终有你的一席之地。”

……

正式收到锦唐的offer后,单季秋也?刚好搬进了在律所附近找的那套房子?里。

两室两厅,其中一间卧室被改成了书?房。房子?不算特别大,但也?不小?。小?区环境一流,在这?片属于?精英圈,租金自然也?不便宜。

单季秋看?上的是装潢布置,她很中意?,是她看?了众多套房子?中最?理想的一套。

她尤其喜欢的是客厅连接书?房的超长落地玻璃阳台,宽敞明亮,视野俱佳。

左边远远望去是锦南最?为繁华热闹的江景和错落有致的参天建筑,近处右边不远的地方是颇像厘城老房子?那种烟火气缭绕的小?巷弄。

这?儿?,是锦南新旧更迭的时代缩影。

也?是经济与文化,快节奏与慢节奏的融合。

上班的头天晚上,方宁儿?过来说是为单季秋庆祝。

鉴于?主人?家这?厨房小?白的性能?,最?终就只?能?点外卖凑合。

方宁儿?跟单季秋说:“就你那个暗恋故事做成沉浸式剧本杀,现?在可火了,回头给你这?个原型授权人?提个成。”

单季秋剥着虾的手一搁,抽了两张纸巾擦手。

她抬眼瞅着方宁儿?,这?丫头现?在越来越开朗,人?际交往也?没问题,看?来也?在慢慢的走出来,是好事。

她笑道:“提成就不用?了,我以后去玩,你这?个股东给我个终身会员价就行。还有,今晚你负责剥壳我负责吃。”

“重点是。”单季秋将纸巾丢到一边,“千万别爆我马甲,不然我让你剧本下架。”

方宁儿?正好剥了一只?虾递到单季秋碗里,笑道:“放心?吧单律师,改编过了,当事人?玩也?发现?不了,你不玩过了。”

“那倒是。”单季秋点点头,夹着虾肉往嘴里丢。

吃的差不多了,单季秋收拾,而方宁儿?则在屋里到处溜达,便溜达进了单季秋的书?房。

她在书?桌上看?到了两个相框,其中一个里面是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太太,另一个是单季秋和两位看?上去很贵气的老人?的合照。

“一张是外婆,另外一张是爷爷奶奶。”单季秋一边擦着手,一边走了进来。

当年沈素约的葬礼办的简单,没有请任何人?,所以方宁儿?也?没见过。

“难怪你长得比明星还漂亮,超强遗传啊!”

方宁儿?也?知道单季秋外婆在她心?里的分量,怕触碰到她的伤心?处,故意?把话说的轻松一些。

单季秋不置可否地弯唇一笑,“我还有俩堂哥也?特帅。”

方宁儿?很没兴趣地一笑,偏头看?向了别的地方。

这?双小?鹿眼被还没整理好,很是凌乱的书?柜里其中一样东西吸引住了目光,她不自觉地走过去细细打量。

是一枚CMO的金牌。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金牌?”方宁儿?问。

“嗯。”单季秋点头,走到方宁儿?身边,目光也?停留在这?枚金牌上,思绪回到了六年前。

跟陆允告别后,他很快就去了北京。

陆允走后的第三天,沈素约可以转去锦南,她才放心?回家去收拾行李。

而这?枚金牌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书?桌上。

她拿起金牌,摩挲着,舍不得放下。

陆允永远是最?懂她的人?。

她知道,这?是他留给她那份遗憾的念想,就好像是她亲自拿下的这?枚金牌一样。

最?近家里还没收拾妥当,东西到处搁,她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把这?东西给拿了出来,忘了放回去。

“小?秋姐。”方宁儿?拍了下愣神的单季秋,“还想他呢?”

“没。”单季秋顺手将金牌放进了旁边的一个盒子?里,笑着看?向方宁儿?:“我在想明天第一天上班穿什么。”

“我帮你挑。”

“好。”

……

书?房的灯被熄灭,阳台落地窗外对面的江岸四周泛着莹黄的光芒,踩着安静的月光一并淌了进来。

一缕落在木相框,一缕淬在盒子?上。

——【上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刑罚知其所加,则邪恶知其所谓——诸葛亮《赏罚》

酒吧那首歌——五月天《突然好想你》

明天进入下卷,接下来就不要养肥我了,这几天很重要啊啊啊~以及,我甜文露回来了~

小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