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对,我确实并非谢前辈亲自认下的徒弟，但能被师叔代为收徒、又指点这么多年剑术，实在是我之幸事。若是谢前辈归来，莫说不愿意认我这个徒弟,便是他想要将?这身修为尽皆收回去,我也是没有丝毫怨言。”

“至于阿清……”

江非停顿了一下,坦坦荡荡,“我确实心悦于她。”

“但这种事，也不总是所有人都有法子?圆满的。人生在世的遗憾那般多，这只是其中一件……我喜欢她，便希望她事事顺遂、平安喜乐……又何必给?她知晓，平添烦扰？”

祝尊完全没法理解这话里?的逻辑。

魔族里的“喜欢”,跟近似于“想要”这一概念。在这个规则简单到直白的世?界里?，厮杀战斗占了他们绝大部分魔生,他们为了活下去可以利用一切可利用、使尽各种阴谋诡计,但人类那复杂的情感?对他们而言实在太过费解。

因为思维方式的不一样,祝尊这会儿竟然短暂地失语了。

而且这小子哪里是入魔了，分明是学会了主动利用魔气掩藏自己的身份,一开始的引子?还?是他的魔息。

祝尊还?待再说什么，却察觉了另一道气息。

江非也突然转头,看向某个方向。

这本就是个四面漏风的暂时栖身之所,从里面往外看，一点遮挡也没有,一眼就看见了外面那探头探脑的少年。

这少年有一张极为精致的面庞，江非不期然想起另一个这般好看到雌雄莫辩的妖——凤襄。

但是就算是江非对凤襄着?实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将?这两个放在一起做比,实在是过于侮辱凤襄了。倒不是说五官相貌如何，而是那般耀眼强大的存在，实在非是皮相的好看可以比拟。

祝尊见江非出神，还?以为他是为这只魅魔的皮相所惑，不由嗤笑人族的浅薄，但也绝无出言提醒的意思。

江非也只是因想起了凤襄，短暂地晃了一下神?。

但他到底记得黎清清那番有关魔族化形的提醒，这时候看见这么一个全须全尾、完全人类模样的魔，立刻警惕起来。

纵然这只魔脸上蹭着血污，身上也看起来极为狼狈。细胳膊细腿，好似根本没什么战斗力，但是江非也不敢放松。

倒是那个魔族少年，看见江非后，却是眼神一沉。

他的眼眸是在魔界中常见的红，但是在暗淡的月色下，却呈现出一种透亮的质感，干净得一点也不像个魔族。

他察觉到江非警惕，就那么保持着?目光接触的状态、缓缓从遮蔽处走出来，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稍微有些实力的魔族都不会将?魅魔视作威胁，这个种族实在没什么战斗力。而大多数魔也愿意豢养着一两只魅魔在身边，毕竟就算不为了取乐采补，这也是一个极好的彰显面子的工具。

这魅魔少年虽不明白这位魔族大人为何对他如此警惕，但还?是露出没有遮挡的白皙脖颈，将?要害暴露于外，他尽力显露自己的无害。

只是这魅魔少年的心底却远不似表现出来得这般温顺，好不容易才趁着?那蠢货毫无防备的时候要了他的命，可即将离开的时候，却遇上了另一位魔族。

魅魔少年眼底一闪而过阴霾，但是他虽能察觉到浅淡的魔气，却感知不到江非的深浅，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人……”

少年拿捏着分寸，在离江非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

长睫颤了两颤，他放柔了声音轻道：“奴愿为大人提供修为，还?请大人放奴一条生路。”

江非：？

他疑惑间，听意识海里传来一声轻嗤，“你运气不错。”

江非：？？？

他运气不错？

这简直是他听过最荒谬的笑?话了。

【那是魅魔。】

耳边同时传来了黎清清的传音解释，他扭头去看，见黎清清不知什么时候从入定中清醒，这会儿正抬头看了过来。

倒是祝尊神?魂一僵，哪里还?不知道刚才是黎清清故意留下这个空隙。

他早就知道人族修士修行讲究心境与顿悟，但怎么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当做磨练心境的工具魔。

恼怒不甘下，潜伏在江非体内的魔息被他引动，可是在祝尊有了更进一步的动作之前，誓言的约束让他神?魂一震，本就斑驳的晶石表面又多出了一道裂痕。原本在江非识海中耀武扬威的分魂也霎时萎靡虚弱下去。

黎清清没在意祝尊的恼羞成怒，又誓言约束，他现在也干不了什么。

她看了眼江非的状态，倒是觉得不错。

若非现在身在魔界，不便吸收灵气，凭方才那顿悟，江非的修为恐怕会生生的提一个小境界。

但……不是很合时宜的，黎清清想起了江非第一次入秘境时，屡次引气入体都被打断的遭遇。

可心境这种东西，到底和依靠契机引气入体不一样，等回到修真界，他的突破自然是水到渠成。

——应该……吧？

思及江非每次突破的千难万险，黎清清突然又不是那么确定了。

江非尚且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看着?前面那只还跪着的魅魔，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也不是当年那个初到修真界、什么都不懂的青年，竟黎清清这么一提醒，哪里还?不知道那句“提供修为”是什么意思，一时脸皮涨的通红。

黎清清扫了眼那只做恭谨之态魅魔，略有讶异的扬了扬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又注意到江非的窘境，提醒道：“不必理会便是了。”

果然，那少年见江非迟迟没有反应，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默不作声地离了开。

倒是祝尊从那虚弱中缓过来，又不甘寂寞地出了声，“送上门来的魅魔……啧。”

语气中无不可惜之意。

黎清清对他语气冷淡多了：“恐怕你没有那个命去享。”

祝尊停顿了一下，他倒是第一次听有人用这种语气提及魅魔，毕竟那个族群，生来就……

不、不对。

还?是有一只魅魔……

半个族群的献祭成就了西域现如今的主人。

当年，她甚至以魅魔的身份，成了那位尊上麾下的魔将?之一。也正是因为她的存在，魅魔的处境才不似以往那般的不堪。

祝尊再一次“看”向黎清清。

他本以为这小姑娘因为看过典籍或是什么记载、对魔界有些了解，但现在看来……

……她来过魔界。

*

除了那只途经的魅魔少年，一行人并未再遇到什么波澜，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又继续往前。

只是愈发靠近中心区域，黎清清越发感?觉出不对——太混乱了。

江非到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毕竟在他看来这和外围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厮杀战斗随处可见，时不时能看见地上四散的残肢。越到中心区域直接啃噬尸体的魔族反而少了，按祝尊的说法，那种“进?食”方式实在太低效，只有低级的下等魔族才会用。

突然被地图炮的怜南小心地扯了扯黎清清的裙摆，往她身后缩了缩。

祝尊嗤笑一声，却并不收回前言。

队伍里?小小的分歧并没有引发什么后果，有先前立誓誓言的约束在，黎清清纯粹把?祝尊当成江非的护身符，外加磨练心境的工具魔。

祝尊察觉到这一点后，就再也不肯在江非的识海中开口，他宁可耗费魔息把声音外放。

说实话，有点吵……

江非一时都分不清，是他之前在他意识海里叫嚣、只祸害他一个人的好，还?是现在连同大家一起骚扰来得更让人接受。

但江非很快就无心顾及这些小问题了。

……实在是太乱了。

再往里?走，不只是黎清清，就连第一次踏足魔界的江非都察觉到了不对。

要是魔界一直是这个情况，他甚至怀疑现在还有没有魔活着。

江非想要问黎清清，却敏锐地察觉黎清清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

原本要问的话一滞，他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阿清？”

黎清清却没有立时回应，而是执剑抬手，欺身向前。

他们前面不远处便有魔在混战，在这种地方用灵力，纵然黎清清有法子?收敛好气息，也有被发现的风险，况且依照近几日所见的混乱情形，他们也不一定?有打坐调息恢复灵力的空闲，这时候能省一点是一点。

纵然上述原因江非每一条都明白，但是在黎清清持剑斩来、直接横切了扑来那只魔时，江非还?是心底一跳，不由升起了一股惊骇来。

一招毙命，黎清清又执剑横转，以一个轻巧的变招，将?侧边的那魔送去与它的前辈作伴。

鲜血溅了她半身，似乎有一滴不慎溅到了眼中，将?她的眼瞳染上了血色。

江非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黎清清的另一只眼，似乎也有血色掠过。

而且，这剑法……

江非忍不住疑惑。

虽然阿清手?里?执的确实是剑，但那招数……分明是“刀法”罢？

疑惑间江非并未注意，原本一直致力于给他们找麻烦的祝尊，已经沉默了好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