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挚现在觉得自己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自己是为什么要找女儿说起这个话题？这是怎么一步一步演变成自己认同那样的？裴挚恍然，原来是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的模样,因而失口。

一步错步步错，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泻水置于平地，再难收回，裴挚暗暗咬了咬牙,更加不悦起来。

裴明光有些纳罕的看着这样子激动的父亲，心中还有些不好意思。父亲真的觉得自己和表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想到这里，裴明光又低下了头。

看着害羞的裴明光,裴挚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她,只能挥手让她先离去了。

“是,父亲，那我就先回去了。”裴明光拎着裙子，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书房。

裴挚目送着眼神中含着蜜糖,连背影都充满着喜悦的裴明光,心中沉思了起来——他得好好捋一捋，他刚刚到底想要说什么，他的诉求是什么来着！

……

与裴府“和谐”且最终达成共识的一面不同，崇国公府充满着热闹。

一进崇国公府，燕寻先去给周老太君问安去了。

周老太君明显是极其挂念他,见他回来,老太君苍老的眼神中一下子充溢着泪水，看着极伤悲感动的模样。

“阿琢，你,你终于回来了！”老太君头上一条墨绿绣金抹额扎紧了银发，身上穿着青蝠纹衣衫，可能是孙儿回来的缘故，她脸色振奋。

她看着燕寻前来，忙迎上来抱着他哭了起来。

燕寻脸上带着笑容安抚道：“祖母，没关系，别哭了！我回来了！孙儿以后都好好考试，不走了！”他回来要是真正的考中了状元，当然是暂时不必再离开的，除非他外放做官了。

老太君一边拍打着燕寻的后背，一边语气“凶狠”地道：“你怎么就不知道回来呢？！你也中了举人了，还在外迁延这么久，怎么是不想要认我这个祖母了么？”

老太君回想起以前，脸色又落了下来，孙儿自己去扬州就算了，还把明光的一起带了过去，让她寂寞的不知道怎么说。

燕寻哄老人颇有一手，他先是好话说了一箩筐，见老太君脸色松动，便眨了眨眼睛，微笑道：“祖母，孙儿去扬州学了许多东西，瞧我给您带回了什么！”一边说，燕寻一边让下人把从扬州采买的东西送了上来。

“你是个孝顺孩子。”周老太君看着这一抬一抬往这边搬的西洋罕物儿，眸子略有些担忧的看了燕寻一眼。

她拿这个孙儿看得紧，因此，更加希望他身上无暇，看到这些东西，周老太君不禁有些担心阿琢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周老太君的神情燕寻一看便知，他摇了摇头，捧着琉璃彩绘还有沉香镶玉拐杖朗声道：“祖母，这些东西，姑父大人也知道的，您且放心！”

周老太君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个一身文人风骨的女婿裴挚，心中倒也慢慢地放下了这点担忧。

“我还给和我姐姐妹妹也带了一些，不如紫暮姐姐帮忙分一下吧。”燕寻又使人抬了三个箱子来，把在扬州看到的奇巧之物俱都送了过来。

崇国公府的后宅仿佛过年了一样，本来知道燕寻回来了，嫂子、姐姐妹妹便都在这里等着他，如今看着燕寻如此惦记着她们，气氛一时间更加热烈。

老太君也愿意给别人讲古，说说这是什么东西有个什么来源，因而，一群小媳妇大姑娘把燕寻和老太君围得更紧了。

接应燕寻回来的燕瑾，看着燕寻身边围了一群夫人小姐，而自己被挤到一边去差点没有立脚之地，心下苦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受到了很深的伤害。

他忙转头想要和自己夫人暗戳戳的诉苦，这个时候，要是夫人能够来安慰一下他，他肯定会好很多的。然而一转头，燕瑾发现自己夫人也围在燕寻旁边，满目皆是好奇与慈爱。

燕瑾：……

燕瑾认命的叹息了一口气，然后背着手，装作无事发生的等着自己夫人和老太君交流完。

……

燕寻在这里迁延了两刻钟，老太君心里还是不舍得他走，不过，最后还是放他离开了。

远去归家于情于理都应该好好拜见父母的。

周老太君温暖干燥的手牵着燕寻的手，殷殷叮嘱道：“好了，去给你父亲母亲问安去吧，他们也许久没有见你了。”说完，老太君又不舍地道：“问完安回来陪我说话，可不许出去浪！”

燕寻脸上便带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他点了点头，温润道：“是！老太太您放心！”

“哎，也不知道他表妹什么时候回来！”周老太君见燕寻要走，心中又想起自己的外孙女来，便有些难受的朝着旁边的孙媳妇孙女感叹道：“孩子大了呀！”

燕寻都走出一半了，听了这话，他又折返回来：“祖母，您放心，表妹和姑父三日后就来了！”

周老太君早就收到了裴挚的信，她心中想的是再让裴明光来崇国公府住，所以燕寻告诉了她早已经知道的事情。

不过老太君并没有不耐，只是摇头道：“好，我知道啦，你快去吧！”

燕寻看着老太君点头轻轻抚摸起从扬州带回来的银花银鼓铃，心中才算松了一口气，往郑夫人的屋子里去了。

……

燕寻感觉自己就像是个陀螺，从这里到那里一刻也不得闲。他这会儿已经开始怀念在扬州肆意自由了，不过都到了郑夫人门口，总不能再退缩。燕寻便抻了抻衣服抬步踏进去了。

一进门，一阵浓郁的檀香扑鼻而来，原来郑夫人还是没有放弃她的信仰。燕寻想着自己看到的郑夫人做下的事情，心中微微一哂。

郑夫人这会儿正在对着魏家姨母叹气，燕寻略听了一耳朵，大概就是两个母亲争相说自家儿子这不好那不好。

他神情不变，以面对客户的态度朝着郑夫人道：“太太，我回来了！”

郑夫人正和魏夫人挽手说得亲亲热热呢，见燕寻到了门口，她手帕一甩，手边的佛珠一放，涕泪道：“阿琢，你终于回来了！”

燕寻：？虽然很难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见过了周老太君的眼泪以后，再看郑夫人的模样，总觉得会有淡淡的违和感。燕寻咳嗽了一声，把自己这个危险的想法抛之脑后。

“是啊，太太，我回来了！”燕寻脸上带了笑容，又吩咐下人把给郑夫人带回来的礼物送到了二太太的私库。

郑夫人听着燕寻的吩咐，心中更是欢喜，她往前两步轻轻拍了拍燕寻的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而后才慢慢地道：“你这一次，在家里呆多么久？”真真是做足了一个不舍儿子的好母亲模样。

燕寻屏住了呼吸，强忍着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等到过了会试我才能确定，不过暂时应该是不走了。”燕寻语气自信，他虽然不明白郑夫人这么慢的说话是为了什么，不过，问题他还是能够回答的。

“你这次给我送来这么多东西，身上还有银子么？给老太太送了？”郑夫人渺渺茫茫的看到外头那些颇贵重的大物件，心头一跳，一个想法不由自主的显现出来——如今府里，正是入不敷出的时候。她掌管中馈还有一部分银钱不凑手，如今看来这就要有转机了么？

燕寻没有隐瞒，他点了点头道：“是，已经送了，当然不会少了老太太的。银钱是我在扬州的时候，顺便打点了生意自己挣来的，太太您放心。”他说这些也是想看看郑夫人要怎么做，燕寻微微往后侧了侧身子，暗中沉思起来。

郑夫人捏着佛珠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儿子，有百般好处可是就是同自己不亲近。你说这气不气人？气死人呀！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呀！

如今他也算科考有成，身上又银钱颇丰。郑夫人心头仿佛有野火在蔓延，她不想要动用自己的嫁妆银子来补缺，那么用阿琢的银钱不就是最好的方法了么？总归如果自己不要，燕寻也会将这些银钱给老太太他们花的，不如将他好好笼络一番……

想到这里，郑夫人对燕寻更慈爱亲和了。

燕寻心里有点虚，他看了几眼屋子里的自鸣钟，想要找个借口离开。

郑夫人心中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不被儿子亲近，如今她更想要儿子多少两句，让他心里有自己，想到这里她便慢慢又沉思起来。

与郑夫人的想法不同，魏夫人听到举人这两个字就觉得深深恰醋。同样都是读书，燕寻五年不到，就考中了举人可以去考进士了，然而魏崖却始终还是个童生！更加令人嫉妒的是，燕寻竟然还会打理生意！

这上天何其不公？她从前颇不看好燕寻，然而看着他的举人身份和能力，魏夫人觉得燕寻倒也是一个绝佳的女婿人选。

可惜不是自己的儿子！

魏夫人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打点起精神找燕寻说话，她微微笑道：“阿琢最近肯定要很努力吧！会试马上就要到了。”

“还好。”燕寻礼貌地点了点头，没好意思说自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剩下的只要查漏补缺就可以。

不然，万一魏夫人回去把魏崖教训一顿怎么办。

魏夫人又“好心”的劝道：“你还年轻，就算有一次失败也没关系，勿要看得太重。你如今已经算争气了，你看你表哥……你同你表哥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如今看来，你表哥虽然比你多长了几天，然而读书上却差得远了！”说完，魏夫人慈爱的笑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让他照应一下魏崖的意思。

燕寻当然不会应下，他佯装羞涩的笑了笑，一副自己听不懂的模样。

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斗智斗勇的过了这一关，燕寻赶紧出了门往燕无忌书房赶去。

到了之后燕寻听说他父亲今天没有时间，所以不需要拜见之后，心里真是松了一口气。

就拿家里的三尊大神来说，老太君就不用说了，对他本人是非常好的，郑夫人好歹也知道自己是她的儿子。

唯独燕无忌，对他哪哪儿都不满意。燕寻也没心情去挨别人的刺儿，因此，倒也觉得皆大欢喜的回了自己屋子。

等到收拾了一顿，老太君那边又使人来传了。

老太君以为燕寻是被老父亲伤透心，一进门，她便紧紧地皱起了眉毛，安慰燕寻：“你父亲做的未免太不近人情，你先用用饭，等我好好儿的和他说话！”

周老太君心中很是为儿子的这种做法不悦，燕无忌有没有正事，她心中也是知道的。时隔几年儿子回来去拜见竟然说没空，周老太君心头暗暗骂了一声荒唐，脸上说完了倒是赶紧拉着燕寻坐下用饭。

崇国公府的午膳自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在扬州这么多日子，燕寻心中倒是真的有些想念了。

“老太太，您也用一点！”燕寻陪着老太君用了一顿饭，又伴着茶水说了些扬州见闻，才准备离去。

“今日既然老爷忙碌，我就去找从前的旧识一起叙叙旧。”燕寻拱了拱手，怕老太太不放心，他又道：“祖母，我今天见完荣王世子和焦虎就回来，您别担心！”说罢，燕寻面上带着笑容转身离开。

“荣王世子？”剩下老太君看着燕寻疏疏朗朗离开的背影，心里叹了一口气：“哎！阿琢要越飞越高了，家里已经不够他施展了……”

话刚说完，还没等老太君感怀再多一点，郑夫人送走了她的军师妹妹，便戴着燕寻新送她的佛珠过来了。

“老太太，阿琢又出去浑顽去了么？”郑夫人眼睛眨了眨，心中觉得燕寻不在倒也方便两个人谈话。

“他去找旧日的相识去说话去了，是和荣王世子，不是什么浑顽！”老太太不乐意了。听了这话，直接怼了回去。

“荣王世子？”郑夫人心中一动，她脸上仍旧是那种慈悲温和的模样，眉眼带笑道：“老太太，他不在倒也无妨，媳妇想到了点事，这两天也一直在琢磨阿琢的这些个事情，所以这次来，想要和您商量一下。”

“坐下说吧！”周老太君眉头微微蹙了蹙，不愿意同这个儿媳妇多沟通。她早就知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郑氏和老二一样不着调。

前几年郑氏安分守己，看在燕寻出去求学的面子上，她没有多管束什么，不知道如今郑氏想和她商量什么正事。

周老太君扶了扶自己的抹额，苍老的声音带一点懒散的道：“怎么，老二媳妇，你有什么事情想要和我说？”

郑夫人心头十分激动，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妙好主意，她脸色憧憬的道：“老太太，阿琢年岁也大了，是不是该给他说一桩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