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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不高,可内力深厚,此句话平平穿过水面,传入那两艘船上众人耳里。人人听后面面相觑,均料想不到,多日不见的首领,回来第一句话,竟然就是吩咐众人不得违背位不明不白的萧公子,一时间水面寂静下来,连原本想好的相迎之词,也忘了说了。
未了,还是红绸醒悟,忙笑着又朝萧墨存拜下,道:“红绸见过萧公子,适才见了头领一时高兴过了头,怠慢了公子,请公子恕罪。”
萧墨存略觉尴尬,微笑道:“红绸姑娘不必多礼,请起便是。”
红绸也不谦让,站了起来,回首对船上众人笑道:“头领回来,大伙是不是都高兴傻了?礼数也不讲?见面礼也不要?”
她一语未完,众人都笑了起来,忙在船上或抱拳行礼,或扯着嗓子寒暄,场面登时热闹了回去。沈慕锐也笑了起来,命人继续开船前行,他自到船头,隔着船跟各位弟兄见面话。
沈慕锐在前头忙着,萧墨存便回到舱里,自顾自坐下,小全儿在一旁察言观色,却见他脸上一派平静,看不出喜怒,忙手脚麻利地为他倒了杯茶,笑着说:“难为这里还有青松雾,公子爷尝尝,是旧年的还是新茶?”
“好。”萧墨存淡淡一笑,拿起茶盏,品了一口,略一沉吟,道:“不能直接注入沸水,有损茶香,说了多少回了,你这小猴儿就是记不住。”
小全儿吐吐舌头,心道我会记不住个,还不是为了故意逗你说话,脸上却一派调皮笑意道:“知道了公子爷,公子爷上回泡那个露台秋,才真真好茶,可惜小的只尝了一口,就被锦芳姐捏了耳朵骂了,几时公子爷赏小的壶就好了。”
“一壶,你说得轻巧。”萧墨存笑起来,道:“皇宫进贡统共才几两,寻常人家哪里见得到那样的极品。”他语气一顿,轻声道:“咱们到了这,以后要喝那样的茶,怕也不容易了。”
小全儿哪里会不晓得他心底的矛盾,忙笑道:“有什么不容易的,大不了,这里不好玩了,咱们还回京里去,我以前瞧见,锦芳姐偷偷藏好些呢。”
萧墨存神色一黯,勉强笑了笑道:“回去?回哪里去呢?”
只听一个婉转动人的女声传来:“呦,这还没到岛上呢,萧公子倒先想着回去了,传到们爷耳朵里,只怕要打折了我的腿……”
萧墨存主仆二人寻声抬头,却见红绸摇摇摆摆走进来,瞧见萧墨存的脸那一瞬间,自动消了音。原来刚刚在甲板上,萧墨存带着帽兜,并不能细见容貌,此刻脱下帽子,红绸才算第一次看清了传言中迷得自己主子晕头转向的男人模样为何。这一见之下,却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呆了呆,待清醒过来,在那人目光注视下,却情不自禁收敛了原先的轻慢态度,许多年没有的扭捏女儿态骤然间又回了来,刚张开嘴,却忘了自己该说什么,忙垂下头,只觉耳根发烫,整日里周旋于凌天盟大小头目之间的女子,竟然在一个男子目光注视下,情不自禁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某水跟大家打个商量
这几章在凌天盟的遭遇蛮重要,所以不能一笔带过,请容许俺慢慢道来。
功课很紧,俺也只能争取更新,不能保证,对不住了,鞠躬。第72章萧墨存微微一笑,温言道:“红绸姑娘,要喝茶吗?”
“啊?哦,不不,”红绸忙摆双手,慌里慌张道:“喝茶作甚,茶水又苦又涩,还不如喝水来得解渴,啊,”她尴尬打住,陪了笑脸道:“那个,萧公子,真是对不住,瞧我这张嘴,乱说一通……”
萧墨存摇头表示毫不介意,命小全儿倒过一杯茶,亲自捧了放在一旁,微笑道:“红绸姑娘,试试看,这个茶是我常喝的。”
那茶杯是薄胎青瓷盏,那握茶杯的手晶莹剔透,宛如整块白玉雕就而成。红绸只觉得瞧迷了眼,稀里糊涂地走了过去,端起那盏茶喝下。
“如何?”萧墨存看着她。
“淡些,若再浓点就好了。”红绸放下茶盏,嘿嘿一笑。
“是否苦涩?”
“萧公子说笑了,香得很。”
萧墨存笑笑,又问:“解渴否?”
“公子这么一说,还真觉得喉底甘甜,能解渴。”
“是吗?”萧墨存淡淡地道:“茶跟水一样,若能觉得解渴,便是好的,只是这世上,拿来解渴的东西不止一样,选茶还是选水,选择什么样的茶和什么样的水,只凭着个人喜好,却不是说,茶比水好,还是水比茶好,红绸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萧墨存顿了顿,看着红绸,和颜悦色地问:“对了,你来找我,是否有事?”
红绸愣住了,原本想好的说辞,此刻却半句也说不出来。她没来之前,确实想着有些下马威要使。她出身江湖草莽,父辈皆是桂湖的水盗,在官府剿匪中成为漏网之鱼,幼年很是孤苦伶仃,吃遍苦头。十三岁上跟第一个男人,过了不到一年,那男人便寻思着将她卖到船上当水妓。是她多了个心眼,放了把火才堪堪逃出,这把火将那负心无义的男人烧死,却也从此绝了她对男人的心思。
她一路仓惶出逃,贫病交加,险些冻死路边,是沈慕锐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从此后,她便死心塌地跟在沈慕锐身边,亦仆亦友,亦属下亦姐妹,亲眼目睹了沈慕锐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一步步成为凌天盟首领,她知道沈慕锐为此吃什么苦,遭了什么罪,对份来之不易的荣耀,比之沈慕锐还要珍惜。
这么些年,沈慕锐一门心思拓展手中事业,对情爱之事并不热衷,枕边人来来去去,也不过那两三个。哪里知道,这样的沈慕锐,也有化身情痴的一天。这次传回口信,竟然命她将那两三个人遣送出岛,好生安抚,但终身不得再近岛一步,因为他已经找到自己的爱人,他对那人用情至深,绝不舍得让旧人来令新人受半委屈。
这封信令红绸着慌,她仿佛看到一个年轻的自己,在遇到自己的孽债时,那种一腔热血,恨不得洒给对方的激情。她一生只对一个男人动过那种心思,结果险些断送性命。红绸深知,一个女人若深爱一个混蛋男人,那受苦的是自己的一生;一个领袖型的男人若深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那遭殃的,就可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一众兄弟。念及此处,红绸就觉得,自己有责任要来警告那个被沈慕锐宠上天的男人,有必要来浇这桶冷水,提醒他,他只是沈慕锐的枕边人,其他的事,最好不要心存侥幸之想。
于是她先故意对着那男人视而不见,再当着那男人的面提到“新收”、“宠幸”等字眼,举手投足,均含有轻视和警告。她是江湖女儿,为人向来豪爽快意,做到这一步,已是局限。哪知那男人没有反应,反倒是沈慕锐,唯恐她欺负了人似的,先声夺人,吩咐什么“见萧公子如见我”之类的荒唐指令。红绸心里暗暗生气,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瞅准了沈慕锐在船头应酬各位弟兄之际,返身入船舱,先给那个男人来个下马威。
然而,在她第一眼瞧见位萧公子那张脸时,心里原本还存着的轻慢之心,霎时间烟消云散,不知所踪。确实,谁能够对那样神仙似的人物心存骄纵怠慢?这种男人,是她以往的生活中,想也想不到的人物,不仅在于那张脸,而且在于这人周身的气度,那种君子如玉,却又贵气端方的感觉。那种美,乍眼一见,不是令你如痴如醉地沉溺,而是令你不由要垂下头,自惭形秽,无法正视。天不怕地不怕的红绸,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手足无措,心里莫名其妙地如揣小鹿,狂跳不已。她甚至乱七八糟地想到,身上这件鹅黄衫子,摆角有一处污渍,也不知对方会不会注意到;早起吃了的鱼腥之物,也不知口气还留有不曾,会不会冲撞人家?首领吩咐自己为人收拾的屋子,她先前心存不忿,故意落下不止一样东西,如今可得想法先行上岸,瞒着这人,干净备齐了才是。
红绸不知道那一日,自己是怎么走出船舱,只记得那男人请她喝了一杯极香的茶,用温润如玉的声音,告诉她一个很普通的道理: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其后,那个男人与自己又聊了好些闲话,细细向自己询问岛上的风土人情。待到红绸走出船舱,甲板上被风一吹,忽然觉得,自己与那神仙似的男子,竟然不知不觉,消除了许多隔阂。她脸上微微一笑,想起这位萧公子所说的话,可不是,没有人规定,谁只能喜欢哪一种人,不能喜欢哪一种人,就好比喝茶解渴还是喝水解渴一样,并无唯一答案,只有你自己心中所感而已。既然如此,自己又如何能用自身不幸的经历,就先行断定,这人跟着首领,必定心怀不轨,必定是狐媚祸害?何况,那么一个气度不凡的大家公子,配沈慕锐,只怕还委屈了人家。又谈何攀附?待到下了船,亲眼瞧见,沈慕锐如何小心翼翼地拥着那人上岛,如何对那人呵护备至,红绸心里,已有最初的愤慨忧虑,变成说不出的高兴。因为她看到,沈慕锐那眼底眉间,闪动的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珍重欢喜,红绸心里一软,倘若两人真是彼此用情至深,自己又何必要做那坏人?沈慕锐与那人相携并立,画面如此和谐美好,自己又何必去破坏?
对萧墨存来说,收服红绸,只是他踏入凌天盟,要做的第一件事。事有轻重缓急,人也分三六九等,有些人,如朝堂上不怀好意的官吏,凌天盟戒心甚重的头目,他可以不予理会;但沈慕锐的好友亲朋,他却任由对方对自己心怀敌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爱情种东西,哪怕海誓山盟,哪怕肌肤相亲,实际上却改变不其脆弱的本质,他不能让那种来自外在的怀疑窥探,毁掉自己在此时空好不容易找到的情感。
他从见红绸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女子于沈慕锐,有如锦芳之于自己,是真正共过患难,可以性命相托的亲人。他留心观察,发觉女子于一群男子当中神情爽朗,举止大方,不是那起扭捏造作之人;她初见自己,虽以言语挤兑,可措辞又不算刻薄,足见并不是心思歹毒。待到不请自到,进了船舱,却又迷茫犹豫,始终没说出那等伤人言语,足见此人性情耿直,能辩是非,讲道理。
有了这几点,萧墨存便胸有成竹,先对红绸存了三分好感,于是,他接着斟茶,讲了那一番道理,见她眉眼已有所动,萧墨存心下明白,此人听得进自己的话。等到上得岛来,萧墨存再在待人接物,日常应酬上,下了点功夫,为红绸着想一番,不出数日,已让这个生性豪爽的女子,将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萧墨存本就相貌甚好,又兼和煦温文,十余日后,靠着他的个人魅力和绝佳风度,已然赢得岛上诸多住民的喜爱。他留心观察这个岛,发觉其占地不广,却物产丰富,渔业、种植业、制造业都自成体系,岗哨、巡逻、护卫等更是严密不亚于皇城守备,岛的周围遍布暗礁芦苇,寻常渔船不要上岛来,便是靠近此水域,都会被巧妙驱逐。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岛上民风淳朴,个个奉沈慕锐若神明,连带着对自己,也多几分肃然起敬。在萧墨存的努力下,渐渐的,人们也开始与他亲近,小孩子碰到他,也会扑过来与他玩耍,谁家炖了肉,也有人惦记着,给萧公子送一碗尝尝。这些久违的朴素情感,都是萧墨存以往在深宫大院没法感受到的。
但萧墨存心里知道,红绸等人如此容易便接近自己,是因为他们心底良善,对人无什么戒心。凌天盟坐上交椅,数得上名字的众多头目,却对他始终心怀芥蒂。遇到性情油滑的,会跟他打下哈哈,应酬几句场面上的话;遇到性情刚毅的,有些只冷冷抱一下拳,有些根本就对他冷哼一声,视而不见。萧墨存对此却无法恼怒,只是低头,一笑而过。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天气逐渐转冷,早起天阴,萧墨存推开窗扉,竟然发现,下起毛毛细雨。空气如此冷冽入骨,混合着雨丝,竟然比北方下雪,还要令人阴寒难受。他紧紧身上的黑色毛氅,很冷,冷得仿佛瞬间,就能带走人身体上的温度。然而,这样的冷却能令人神智加倍清晰,他轻轻吁出一口气,呵出一口白雾。往年里,锦芳说过,这个时节是做冬衣的时节,也不知自己不在,那几个丫头,会不会好好地过日子。
身后传来一阵门户被推开的嘎吱声响,萧墨存略有些惊喜地转过身去,却发现来的不是沈慕锐,而是端着托盘的小全儿。他神色一黯,却也没有再表露出来,只微微一笑,对小全儿道:“怎么,又要喝药?”
“公子爷,这个时节最要紧是补身子,方子可还是当日白神医留下来的,我拿那几味药材照书查过,最是稳步不过。您别说,白神医还真是厉害,一张小小的方子,可每一味药,都细细考虑公子爷的身子,不愧为……”
萧墨存心里一痛,温言打断小全儿的唠叨,道:“拿来我喝了便是,偏你怎么多话。”
小全儿嘻嘻一笑,将碗送到萧墨存跟前,萧墨存端起来,吹吹热气,正要入口,却见小全儿眼神有些闪烁,禁不住问:“小猴儿,你怎么了?”
“哦,是,”小全儿回过神来,笑了笑,四周看了看,绘声绘色地道:“公子爷,前头厅里,好像发生什么事。”
萧墨存手一顿,随即慢慢将药饮下,又接过温水漱口,方端坐了道:“这里是凌天盟总坛,天天都有事发生,你大惊小怪作甚?”
“不是啊,公子爷,”小全儿眨眨眼道:“小的好歹也做过护军,知道这些事的轻重区别。才刚,我瞧见各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