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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迹,手上持的单刀犹自滴着鲜血。萧墨存认得,此人是凌天盟驻守总坛的一个头目,此刻那人双目狰狞地盯着他们,吼道:“大颗儿,害死盟主的贼子萧墨存在此,快来将他千刀万剐啊!”

小全儿冷冷一笑,道:“就凭你?笑话!”

那人扑过来与小全儿缠斗一处,萧墨存在他背后被晃得神智迷糊,只愣愣想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小全儿明明只是贴身小厮,何时懂得的上层武功?凌天盟总坛明明隐秘而安全,如何会一夕之间被人攻破?沈慕锐明明神功盖世,那人如何咒他死?自己爱沈慕锐至深,且缠绵病榻,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何会成了害死他的奸贼?

这一切都乱套了,根本不是他病体未愈的头脑能够想明白,他紧紧拽住小全儿的背部,心底隐隐约约猜到某些自己不愿意去猜想的可怕事情,只觉全身都不可抑止地战抖起来。迷迷糊糊的,只听得那人边打边骂:“你们两个毒辣阴狠的奸贼!我今就杀了你们,给盟主报仇!”

那人毕竟武功高出一筹,小全儿背负一人,渐渐有些落下下风,那人揪准机会,一柄弯刀明晃晃地直朝小全儿背部砍去,直要将萧墨存命劈刀下,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却被旁边伸出一柄长剑架开,一个声音冷冰冰传来:“穷寇也敢对我天潢贵胄动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萧墨存一听这个声音,顿时觉得一颗心沉到底,他睁眼看着那个拿玄铁重剑,身着黑衣,脸庞刚毅的男人,电闪雷鸣之间,忽然将许多此前未曾细想的片段串联起来。萧墨存一双清亮眼眸直勾勾地看着那个轻松收拾敌手的男人,咬牙道:“恭喜你了厉将军,此番剿匪奇功,怕是可以封侯拜相吧?”

厉昆仑手一顿,偏过头去,不敢接触他的眼睛,却听见萧墨存冷淡微弱的声音一下下如刀刻一般,砸得自己心里发疼:“还有你,小全儿,不,我该称呼你王大人,皇帝陛下,许给你多少好处,让你在我这里,如此委曲求全?”

小全儿如遭重击,脚步踉跄了下,勉力支撑住,低头道:“公子爷,我知道我对不住您,此番忠义终究难两全,小全儿,会给您一个交代。”

“交代?哈哈,交代?”萧墨存呵呵低笑起来,笑得喘不过气,他伏在小全儿背上,幽幽地道:“看看你周围,那些死去的人,全是跟你打过招呼,对你笑过,塞过东西给你吃,缝过冬衣给你穿,你看看,你能交代什么?呵呵,你错了,你交代不起,你交代不起……”他心里一阵剧痛,大口热血涌到喉咙,喷了出来,在厉昆仑担忧焦灼的目光中,头一歪,再度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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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完第1章那人说,你还没好,我怎放心你一人在此。

那人说这话的时候,平素犀利如剑的眼眸中,柔光满溢,仿佛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情意,均由那双眼眸,传到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似乎那眷恋,那爱意,那深深压抑的担忧和不放心,都还在心头萦绕;伸出手,掌心似乎还留有那人握过的余温,身体似乎还记得被那人拥抱时,强劲而有力的臂膀,似乎,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可那漫天的火光是怎么回事?惨叫声、呼号声、火焰吞噬的劈啪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还有孩童无助的哭泣声,女人丧失至亲的嚎叫声,那是怎么回事?那铺天盖地的鲜血席卷而来,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那再也无力挽回的痛苦,那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愧疚,是怎么回事?

不,不,不要这些,这些我不想承受,我也承受不起啊。

萧墨存剧烈挣扎着,颤抖着,一股钻心之痛涌了上来,一口腥甜的液体冲上喉咙,他哇的一声呕了出来。四下似乎有很多人忙着固定他的手脚,擦拭他的前胸,给他灌味道奇怪的药汁,他甚至感觉到有人拿着细针,刺入皮肤的微微痛感。

没有用,又一口腥甜液体涌了上来,他明白自己是在呕血了,仿佛一直以来,靠着对沈慕锐的爱而苦苦支撑下来的信念,霎时间土崩瓦解。再也没有用了,他茫然地想着,总坛被毁了,人也没了,我在这里活着又有何意义?不若把满腔的血都呕干净了,却不知道,搭上我萧墨存这半条命,能抵得上凌天盟灭顶之灾的几分?

“对不住,对不住,公子爷,我错了,求你活下来吧,求你活下来吧??????”耳边是谁在絮絮叨叨,是谁在没完没了的哭泣,道歉,忏悔?萧墨存蹙眉,想转过脸去,却没有力气。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萧墨存本只是你们全盘谋算中一颗棋子,如今功成名就,加官进爵是迟早的事,又何必理会一颗用过的棋子,能不能活下去?

他的意识越陷越深,仿佛落水之人,自愿松开那救命的绳索,沉入无边无际的深海当中。隐约之间,似乎有人在相当遥远的地方咆哮,摇晃自己这具身体,在命令,在咬牙切齿说着种种无用的威胁话语。他感觉到四肢被人拉开,有人昼夜不停将一股暖流输入自己身体,令身体宛如沉浸温暖的水域之中,舒服得每个毛孔都要绽开。在那一刻,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来到一处开满桂花树的院中,周围俱是沁人心扉的甜香,似乎就是归远城中,沈慕锐为自己添置的院落。他举目四望,花丛中一人背影魁梧,那个身形,正是他苦苦思念的沈慕锐。萧墨存惊呼出声:“锐——”

那人应声回头,正是那熟悉的刀刻一般深邃的五官,那满溢深情眼眸,嘴角上,是自己最喜欢看的柔和微笑。他张开双臂,萧墨存顿觉热泪盈眶,他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想要紧紧将那具身体抱入怀中,想要跟他上天下地,再也不要分离。就在奔到他面前时,沈慕锐忽然收敛笑容,五指为爪,插入他的胸膛。

萧墨存大骇,忽然间眼前场景逐一散去,一道强光射入,如同被人强楸着浮出水面一样,他“啊”的一声,睁开双眼。

“公子爷醒了——”有谁高喊一声,霎时间一阵脚步匆匆,他的眼前,骤然间挤进来好几个人。萧墨存茫然地环视自己躺着的地方,雕刻得精细奢华的黄花梨月洞式门罩架子床,挂着刺绣精湛的百子千孙长命平安图,枕下柔软舒适,是自己习惯用的绸面绣花填充式棉枕,身上盖的,是自出京师后便不再用到的松软木棉纱被,鼻端闻着的,是自己在府内书房常焚的松柏香。一切恍如隔世,他再茫然地将视线转到那群迫切注视他的人身上,当前的男子剑眉星目,模样温文和煦,正是多日不见的下属李梓麟。

萧墨存空洞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平滑到他身后众人身上,没想到来到都是老相熟了。那一身太医正官服,诚惶诚恐顶着一张苦瓜脸的,是给自己数度诊病的太医王文胜;那一身三品将军虎豹袍,英姿勃勃的男人,显是新近擢升的轻车将军厉昆仑;另外一个少年穿着大内二品侍卫服侍,垂手含泪望向自己的,竟然是自己那前些天的贴身小厮王福全。

萧墨存心里浮上一层滑稽感,真是何德何能,自己一枚棋子,竟然还能劳动一个文官,一个太医正,一个三品将军,一个二品侍卫亲临病榻。如此郑重其事,仿佛生怕外人不知那圣恩有多重,那所谓的眷宠有多浓?顷刻间shā • rén如麻,将别人的生活毁得如此彻底,怎么还有脸,在被毁掉的人面前扮演益友和忠仆?萧墨存嘴角轻轻一勾,自嘲一笑,真是一帮尽忠职守的演员,明明可以谢幕了,却还卖力演出,只是这一回,自己还剩下什么,可以被利用呢?

众人见他一笑,俱是一惊,均担忧地瞧向他,半响,小全儿怯生生地道:“李大人,公子爷才醒,许是口渴,要喝水了。”

一句话提醒了李梓麟,他一拍额头,笑道:“公子爷一醒,瞧我这高兴得什么都忘了,来人,快端水上来。”

底下的人将早已备好的参汤呈上,李梓麟亲自移枕,将萧墨存扶起靠住,哪知一松手,他却又整个身子下滑,实在连坐起的力气都没有。

“李大人,让我来。”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接住萧墨存的身子,却是三品轻车将军厉昆仑。他也不避嫌,轻手轻脚将萧墨存揽入怀中,靠着自己的胸膛,伸手接过参汤,凑到萧墨存的唇边,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道:“公子爷,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萧墨存低头含了,却不咽下,抬头冷冷看了厉昆仑一眼,“噗——”的一声,将一口参汤尽数喷到厉昆仑脸上,面不改色,用微弱的声音说了一个字:“滚。”

厉昆仑身子一僵,持瓷碗的手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后,从容擦去脸上水珠,将瓷碗再度凑近萧墨存的唇边,低声道:“请公子爷用参汤。”

萧墨存又低头含了,再抬头漠然看了厉昆仑一眼,仍旧一口喷他脸上。

这次,他连“滚”也懒得说了,闭眼微微喘气。

“公子爷,您要生气,要打要骂,要小全儿这条命都成,可请您千万别跟自个过不去,请您千万别糟蹋自己身子??????”王福全扑通一下跪在他床前,声调哽咽地道。

萧墨存挣扎着拿过厉昆仑手里的碗,手一抖,一碗参汤全部浇到王福全头上脸上,他手一软,这个碗滚到地上铺就的锦绣花毯上。这一下耗费尽他所有的力气,萧墨存疲倦地闭上眼,微微侧过了头,不再理会这些人。

这种漠视比之千言万语的谴责怒骂更令众人心如刀绞。半响之后,萧墨存仍无动静,还是太医正王文胜开了口道:“公子爷才醒来,想是容易疲倦,各位大人不如先回去歇歇,待公子爷精神略好些再来?”

李梓麟强颜欢笑道:“正是呢,诸位还是先行回去吧,毕竟,来日方长啊。”

众人无法,只得恋恋不舍起身离开。厉昆仑走在最后,他轻轻将萧墨存放到枕席之上,替他盖好纱被,端详了他好一会,正欲抬脚走出,忽然听到萧墨存低微的声音道:“等等。”

这一声如听天籁,厉昆仑只觉得浑身都激动得要颤抖起来,他转过身,道:“公子爷?”

“厉将军,我自问南巡一路,与你并无分毫失礼之处,甚至,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萧墨存闭着眼,淡淡地道:“朝堂之上,俱是臣子,哪有朋友?是墨存自己傻罢了,坦白说,你此番所作所为,墨存心中虽恨,可也明白,你只是尽忠职守,怪你不得。”

厉昆仑颤声道:“不,我对不住你,我明知??????可我不能??????”

“往事已矣,如今,我只盼将军瞧在墨存没有得罪过你,甚至拿你当朋友的一番真心上,求你说句实话。”萧墨存骤然睁开眼,原本平淡无波的眼眸此刻晶亮闪烁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求你,告诉我,慕锐真的死了吗?”

厉昆仑愣愣地回望那双波光潋滟,承载无数希翼和隐约恐惧的美眸,心里苦涩难当,半响,方道:“那日我与他缠斗数千招,他即便只剩下三成功力,却也难以拿下,后来龙骑尉率精兵赶到,数千支箭齐发,将他一下射落江中。我赶去一看,江流颇急,将人瞬间冲得无影无踪。”

萧墨存眼中的光芒一点点褪去,最终只剩下一点绝望的空茫,他呆呆地接道:“这么说,是凶多吉少了?”

厉昆仑狠狠心,道:“若是他功力未失,自然能逢凶化吉,但那三成功力,恐怕,难以幸免。”

萧墨存闭上眼,两行清泪便这么流了下来,他喃喃道:“都是我害的,都是我??????”

厉昆仑猛地转身,握紧拳头,平素冰封一般的脸上却尽显心疼、痛苦、不忍和愧疚,在下一刻,他几乎就要冲过去,扑到萧墨存床前,将那流泪的人儿抱入怀中好好安慰,告诉他,那不过是沈慕锐心甘情愿所做,怪不得他,换作自己,也情愿将全身功力散尽,只为换他一命。但全心澎湃的激情,到底让多年官场上的历练给生生压了下来,厉昆仑竭力掩饰心中伤痛,轻描淡写地道:“公子爷无需自责,朝廷忌惮沈慕锐神功盖世,不是一天两天,便不是你,自然也有其他法子令他丧失功力。穷寇偏安一隅,妄想与朝廷相抗,自然是螳臂当车,沈慕锐这样的下场,从他组织凌天盟那天起,便已是罪有应得??????”

“你住嘴!”萧墨存厉声喝道:“人都死了,你还要诋毁于他!厉昆仑,你给我滚,立即从我眼前滚出去!”

厉昆仑默默看了他一会,终于转身,轻轻离去。第2章一城冬雨,满地寒霜,却抵不上,离人心上的哀伤。

那种哀伤,如此深切沉痛,是哀告无门,是无处着力,是无可奈可。

要怨恨谁?责怪谁?报复谁呢?却偏偏,每个人都有他不得不去做的理由,都有他不得不令人谅解的立场,那些人,即便上一刻对他欺瞒、利用、伤害、摧毁,在这一刻,却都能站到他面前,情真意切,对着他,那些关怀、愧疚和痛苦,都如此真诚,真诚到,跟他们理所当然的残忍,不相上下。

他们每个人,都在一方面对自己心存歉意,一方面,却也毫不掩饰地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应该去做的事。他们即使对不起萧墨存的信任和一直以来的宽厚,可他们对得起自己家国天下的责任,对得起,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宗庙里供奉的列祖列宗。

于是,一脸凛然正气的厉昆仑,会说:“我明知道,可我不能。”那个一路上伶俐贴心的小全儿,会跪下了请罪道:“主子,我知道我该死,可小全儿生是皇家的奴才,是陛下的奴才,尽忠职守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