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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摸出一把断了齿的梳子,替萧墨存梳好头发,端详着那张依然绝美的脸庞,小宝儿轻轻道:“主子,小宝儿还带您回京吧,回晋阳府,那里头,起码还有郡主,郡马,还有您拜了堂的新娘子,他们会真心待您好的。咱们回去,好吗?”
忽然之间,他似乎瞧见那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小宝儿心里一震,赶忙揉揉眼睛,却没见动静,自己笑了一下道:“我可真是傻了,您怎么会动呢?”
他话音未落,却真的再次见到,萧墨存紧闭的双眼,长睫毛极为轻微地又颤动了一下,这次不是幻觉,小宝儿心里像打鼓一样砰砰直跳,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忽然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好大一声,他才猛然惊醒,跳起来一把推开门,跑了出去,边喊边道:“白神医,白神医,主子他,主子他??????”
哪知,他一推开门,喉咙底的那声呼喊,却立即被眼前所见,给生生压了下去。
门口站着一人,又高又瘦,面目英俊不凡,姿态翩然若仙,只可惜却脸色颓丧,两眼恍惚,一头极不相称的灰白长发,纷纷扰扰,披散脑后。
他瞧见小宝儿闯了出来,嘴角浮起一丝惨笑,轻声道:“他真的死了,对吗?”
小宝儿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人穿着打扮,说话口音,分明是昨夜的白神医白析皓,只为何换了一张脸,原本一头如墨青丝,怎么也变成灰白斑驳?
“他真的死了,”那人垂下眼睑,黯然道:“是我亲手给他的药,是我教他,那东西立时毙命,无药可解,我早该想到,以他的性子,如何肯去毒别人,自然只能自己服下。是我害死了他,我一生钻研医术,研炼药物,却害死了他,又救不回他,我算什么天下第一神医,我简直是,天下第一庸医。”
他抬起眼,目光绝望而空洞,道:“你说,我还有脸进去瞧他么,他如此高洁一个人,还肯见我这么个累人累己的庸医么?”
小宝儿虽然弄不清事情缘由,却也确定,眼前这人,真是白析皓无疑了。他咽了口唾沫,紧张地道:“白,白神医,主子不是死了,我,我才刚瞧见主子眼睛动了一下,”他含泪笑了起来,嘴咧开得大大的,大声道:“主子,主子八成是活过来了。”第42章白析皓侧头蹙眉,看着小宝儿,眼神微楞,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听不明白,他张开嘴,困难地问:“你,你适才说什么?”
“我说,主子,主子活过来了,呜呜呜,主子真个活过来了??????”小宝儿再也掌不住,满心的欢喜和酸楚,通通涌了上来,情不自禁痛哭出声。
白析皓愣愣地站着,那一点一点的生气和锐光,慢慢回到眼眸当中,骤然之间,他神智清明,身形一闪,抢入房内。
房中一片狼藉,那洒溢四处的药汁,碎裂的瓦片,地上随处都是的医书纸张,凌乱不堪的银针铜片,却有一人,静卧榻上,宛若白莲绽放,舒雅洁净,有他的所在,便是周遭纷乱,也显得分外祥和静谧,白析皓屏住呼吸,慢慢走近,将手缓缓伸到他鼻端之下,分明已有些微呼吸,再按到胸膛,触手温暖,已不似昨晚那般冰冷入骨。白析皓迟疑着,将手再往上略移,到他心脏处,那单薄的皮肉之下,一颗原本已经停顿的心,此时此刻,却开始轻微而有力地跳动。
是活过来了,有活人的体温,活人的心跳,活人的呼吸。
白析皓不由咧开嘴,试图笑一下,却觉脸上肌肉僵硬,连笑也笑不出来,他心里一片空茫,愣愣地坐了下来,握住萧墨存的手,瞧着那张魂牵梦萦了不知多少遍的脸,又扯动了嘴角,还没笑,却发觉一颗两颗水珠滴到那人衣襟之上,一摸自己的脸,才发觉,原来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真的,真的活过来了,真的,真的让我救活了。
白析皓傻呵呵地笑了起来,眼泪却纷纷下落。他从医多年,早已见惯人间生死,便是家师亲人逝世,心下虽难过,却也明白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从未试过为谁搵泪。自重遇萧墨存以来,却已两次失态,这才明白,大喜大悲之间,便是再有自制,却也抵不住人最为本能的情绪反应。他伸出手,轻轻触摸萧墨存的脸颊,从未想过,这张脸摸上去温软如棉,竟会是一件万幸之事。
就在此时,仿佛感应到他的手,那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再一下,白析皓心头巨震,只觉洪荒宇宙,天地初开,怕也不过如此。他握住萧墨存的手,尽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和激动,轻轻呼唤道:“墨存,墨存。”
那长睫慢慢朝上扬起,底下那双氤氲眸子,逐渐显露了出来。白析皓已知此人甚美,却从没有一刻,如此感觉,萧墨存的眼睛令他心醉神迷。他抿紧嘴唇,想笑,却怕脱口而出,是不成声的呜咽,只见那双美眸,迷迷瞪瞪地看过来,仿佛看清了他,顿时有些迷茫,有些辨不清东西南北,然后,萧墨存脸上浮现一个恍惚的微笑,嘴巴轻启,微弱而低哑地道:“析,析皓??????”
“是我,呵呵,是我,”白析皓眼泪抵不住流了下来,却呵呵低笑,将那人的手郑重捧着,贴到自己脸颊上,泣不成声,却又笑逐颜开地道:“是,是我。”
“死了,还,能见你??????”萧墨存微笑着,弱声道:“真,好??????”
他话音未落,却又疲倦地阖上双眼。白析皓此时却不慌张,深知他乍然初醒,身子受不住,又陷入昏睡当中,再一搭他的脉息,果然已经缓过气来。他心下稍安,擦去脸上泪水,再摸摸萧墨存鬓角的软发,稍一闭目,待再起身,已然一扫适才颓败之气,虽然脸色惨白,眼角下有淡淡黑影,却无损那江湖中人传“神仙医师”的风范气度。
白析皓回头,对那悄然侍立着喜极而泣的小宝儿,也难得多了几分和气,温言道:“放心吧,他能挺过来。这屋子横竖住不得了,去,告诉外头的吴钩,就说我说的,柜上支银子,即刻收拾出一间精致屋子来,先让你家主子迁过去养病,往后的事,我再安排。”
小宝儿忙答应了声,正要出去,白析皓忽然想起一事,道:“等等。”
小宝儿转过身,却见眼前一花,白析皓不知怎的,一下到了他跟前,出手如电,喀嚓一声,右肩脱臼的地方已被接上。小宝儿还来不及哎呦一声,白析皓已经抽身退了几步,淡淡地道:“肩上的肿痛,让吴钩到柜上拿两贴膏药贴了,几日便好,只是脱臼了两日方接,那地方,此后容易松弛,你当小心。”他顿了顿,方轻声道:“墨存的事,难为你了。去吧。”
小宝儿一愣,花了一会,才明白这恶声恶气的白神医,是在褒奖自己。他心里一高兴,灿烂地笑了起来,用力点点头,这才转身一溜烟跑了出去。
吴钩听得小宝儿传来的话,震惊到半天也合不拢嘴,心里翻江倒海,连连叹道哎呦我的娘诶,这师傅竟然真能起死回生,老白家传制药开药铺,别是真有什么能还阳的灵丹妙药。可他到底经验老道,稍一思索,便明白世间哪有这等事,多半是那个病人有些蹊跷,医书中也曾记载某些药物服用后心跳体温在瞬间能与死人无异,只是这人屏蔽呼吸长达三日,却又能复苏过来,实在不能不赞叹一声白析皓的厉害。这等妙手回春的本事,别说整个天启朝,便是数百年来,也未尝听闻,传出去,那神仙医师的名头,可就越加的响了。
然而,当他见到白析皓那头花白的长发后,便不待师傅吩咐,自动自觉将当晚参与煎药的众伙计都召集了过来,严词勒令他们不得将此事外传半句。他是经过世事的人,知道一个人要到怎样的伤心悲痛,才会一夜白发。白析皓与那病人之间纠葛几何,他无权过问,只能暗自叹息。白析皓于他有恩有义,他不能令自己师傅,再因着此事担有一丝未知名的风险。
伙计们对这事本就一知半解,并未看见里面被救病人的年岁模样,连是男是女,也不知晓。更加不知道,那原来是朝廷派了重兵,誓要追回的晋阳侯,也不知道,那是令凌天盟首领呕血心伤,以为已然逝世的爱人。掌柜的这般恩威并施,自然乐得遵从,渐渐地,也在日复日抓药配药,晒药研药的忙碌中,将那异常忙乱的一晚逐步忘却了。
吴钩办事,自然妥帖,不出半日,便在后院收拾出一间干净厢房,让白析皓得以将病人抱了过去。又过了三日,以极快速度,在春晖堂后面窄巷当中,寻得一处僻静小巧的院落。外头瞧着普通异常,连门房老妪厨子都无甚特色,只是到了内院,才别有洞天,屋内拾掇得虽不算华贵,却极为精致。弄得妥当了,找了个晚上,便让白析皓带了病人并小宝儿,一道迁了过去。
这几日,萧墨存醒来了数次,每次均时候不长,神智时而迷糊时而清醒,有时认出人,却只默默无语;有时候,明明睁着眼睛,那视线,却落在不知名的某个地方。这一夜搬迁,白析皓将他裹得暖和了,抱在怀中,正要出门,一低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然睁开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白析皓微微一笑,柔声道:“这里是药铺后院,不适宜静养,我带你到另一个去处,不远,让你好好养病,嗯?”
萧墨存却只瞧着他,仍旧默然无语。白析皓也不知他是懵懂之间,抑或神智清明,抬手正欲将披风遮住他的脸,以防夜寒侵袭,却听见萧墨存小声却清晰地道:“别。”
白析皓耐心解释道:“呆会出去,风大。”
“不,”萧墨存阖上眼,倦极道:“太黑,我怕。”
白析皓心头一痛,在他印象中,以往的晋阳公子不畏强权,不怕胁迫,威武不能屈其骨,富贵不能夺其志,便是面对自己初时的chūn • yào、□等等不入流的手段,这个人也从未示弱过,现在亲口告诉自己,他怕黑。
到底要经历什么样的变故和伤痛,才能让这样一个人,说出我怕黑这几个字?
白析皓微眯双眼,知道这其间原委,只能留待日后慢慢探访,再一一讨回去,但此时此刻,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治好萧墨存的身子。他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手臂,笑道:“好,你不喜欢就不蒙着。”
萧墨存安静地伏在他怀里,再不言语。出了春晖堂,入了窄巷,穿过院子,进了早已烧得暖融融的屋子,白析皓将他轻轻抱到床榻之上,解了他的外衣,将那床上锦被貂裘,裹了他满身,正待抽身离去,却突然听见床上的萧墨存,幽幽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似有说不出的无奈,令他猛然转身,只见萧墨存仰面躺着,眼睛却大睁,出神地望着顶上绣幔,整个人瞧着虚无得紧,连那呼吸都微弱得几不可闻,仿佛在下一刻,这冰雕般的人变会消融殆尽。白析皓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惶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强笑道:“墨存,你才醒过来,要多歇息才是,乖,闭上眼睛。”
萧墨存慢慢地看向他,眼睛里毫无情绪,弱声道:“析皓,连你也骗我。”
白析皓呆,忙道:“我,我怎会骗你?”
“无色无味的毒药,无药可解,你说,我明明服下了,为何现下仍活着?”他定定地瞧着白析皓,忽然发起怒来,抖着声,断续地道:“从你我初遇,你便一再罔顾我的意愿,白析皓,你,你,你有何资格,决定萧墨存还要活着?”他语气转弱,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悲哀,大口大口地喘气,断续地道:“生之维艰,我,已然受够,为何,为何你还,还要让我活着?”第43章萧墨存颤抖着,双目紧盯住白析皓,那里面流露着愤懑、哀怨、绝望和悲伤,白析皓心中如遭重锤,不由退了半步,待说什么,却见他喘息不定,脸色涨红,一口气几乎要提不上来。白析皓来不及理会自己的情绪,立即抢步上前,一手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肩上,另一手快如闪电,出手在其背部自腰线以下督脉一道数个穴位点去,驱内力疏通之,待他呼吸转为和缓,方慢慢代之以手心大力摩挲,待到眼见萧墨存脸色渐渐回转,一颗心方放了下来,如哄孩子那般,将他拥入怀里,笑了笑,轻声道:“莫生气,你心里不爽快,便是打我骂我也使得,只别郁结在心,知道吗?”
萧墨存默然无语,双目紧闭,只是那眉间,仍然微颦,似有说不出的苦楚,只不愿睁眼面对,白析皓一阵心疼,却也知道,这等心病,非药石可医。他轻拍着萧墨存的背,叹了口气,轻声道:“是,我给假药,我罔顾你的意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等你好了,要怎么惩罚我都成,只现在,别拿自己身子跟我置气,好不好?”他顿了顿,又低声下气地道:“好不好,墨存?”
若在从前,只这般轻声哀求,萧墨存只怕就已心软,如今他却充耳不闻,仍旧闭紧双目,只是那唇线,更为抿紧。白析皓心知急不来,当下也不介意,将怀里的人重新放到榻上,仔细裹好了,抚着他的额头,另一手不作声息地点了他的睡穴,柔声道:“好好睡一下,我去去就来。”
萧墨存呼吸逐渐装为悠长,显然已经入睡,白析皓站在灯下,看着他雪白的脸庞,良久,黯然地道:“墨存,你怎能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去?你心里,到底置我于何地?”他痛苦地闭上双目,旋即睁开,长叹了一口气,目光柔柔地瞧着沉睡那人,喃喃自语道:“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现如今我最后悔的,便是太过遵循你的意愿。若当初我一味死缠烂打,宁拼着令你为难,也要相随左右,你又怎会??????”他猛地掩住口,沉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