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 105
别来无恙。”
那老者自然是白析皓所扮,他冷冷一笑,道:“厉将军身染微恙,析皓心挂老友,自当前来探望。析皓一听说厉将军贴榜招医,心急如焚,不顾自身医术浅薄,却也勉力一试,厉将军莫要怪我多事才好。”
“哪里,”厉昆仑不卑不亢地答道:“有劳白神医挂心,厉某只是偶染风寒,倒惊动了神医,真乃惶恐之极。”
白析皓轻笑道:“在下孤陋寡闻,却不知道何时开始,那风寒之症,却需用到固本化瘀的伤药,厉将军见多识广,不如给白某解惑则个。”
厉昆仑脸上有些僵硬,道:“果然是你。”
白析皓道:“厉将军所指何事,在下不明白。”
厉昆仑视线锐利如刀,冷冷地道:“厉某一介武夫,倒不知还值得白神医劳师动众,调开这方圆百里的伤病药材。”
白析皓斜睨了他一眼,眼神里透着狠厉,轻声道:“我本也以为,你不值得。我虽讨厌你这等惺惺作态的君子,却也敬重你的人品,更加相信,再怎么着,你也不会去伤到那个人,可如今看来,我错了。”
厉昆仑脸色变得有些惨白,咬牙道:“我,他??????”他忽然眼睛一亮,猛一抬头,死死盯住白析皓道:“你要替他报仇?你,你知道他的下落?”
他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声音带颤,眼里流露出迫切、期待、迟疑和恐惧。白析皓冷冰冰地看着他,忽然动手,揭下易容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尽管俊逸非凡,可那脸色,却尽是沧桑疲惫。他将脑后一缕长发挑了过来,淡淡地道:“瞧见我的头发没?不是假的,这是真的。”
厉昆仑如遭雷击,胸口不住起伏,含泪道:“不,不,你不是天下第一神医么,如何,如何救不了??????”
白析皓盯着他,有些快意于此人冰冷无情的面具瞬间被击溃的模样,一字一句,慢慢地道:“我只是医生,却不是神仙。我遇着那小太监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两天,我不愿相信,使了浑身解数,救了十二个时辰,却仍是无力回天。我伤心之下,一夜白发,这个世上,除了他,又有何人,能令我一夜白发!”
他说到最后,已是愤怒异常,想到那一夜萧墨存毫无生息的绝望和悲怆,这句怒吼并非作伪。厉昆仑愣愣地听着,心中剧痛过度,反倒一片空茫,只喃喃地道:“他真的,真的去了?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白析皓居高临下,毫无怜悯地看着这位天启朝传奇的年轻将军陷入深深的痛苦、自责和茫然无措当中,白析皓微眯双目,继续道:“我一查之下,方知他致命原因,不仅在于最后服毒的丸药,而在于更早以前,纠结深入五脏六腑的其他毒素。那等慢性毒药,非皇家不能有,”他咬牙切齿地道:“厉昆仑,你不要告诉我,你对此事一无所知!”
厉昆仑抬起头,眼神空茫,惨淡一笑道:“不错,我一直知道此事,欺瞒、利用、谋划、杀戮,样样少不得我,你杀了我为他报仇吧。”
白析皓勾起嘴角,邪气一笑道:“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手腕一转,已然多了一把又薄又短的小刀,造型奇特,锋利异常。白析皓眼神一闪,刀锋已然抵到厉昆仑胸口。厉昆仑一动不动,闭目待死,只觉得此一刀下去,那无穷无尽的自责和痛苦便能得已了结,委实是一件幸事。可半天却不觉痛,他睁眼一瞧,却见白析皓冷笑道:“一下送你上西天,我白析皓在你心目中,是这等善心之人么?”
厉昆仑一愣,道:“你待怎样?”
“不怎样,”白析皓忽而玩味地笑了起来,道:“我若这般杀了你,墨存定会怪罪。所以我不杀你,不但不杀,我还要治好你的病。”
他收起小刀,示意随从小厮打开药箱,拿出针盒,从中挑出粗大银针,笑了笑,轻声道:“你中的这掌,原不过小意思,可你死要面子,拖着不医,这边淤血压迫内脏,越来越厉害,我这就帮你施针,将淤血逼出就好。”
他慢条斯理地持针在厉昆仑身上比划一下,微笑着道:“呆会施针会有些痛,厉将军千万忍着点。”
一句话未说完,白析皓出手如电,抓起他的手,飞快在天池、天泉、曲泽、郄门四穴重重扎下,厉昆仑一声闷哼,过不得半响,只觉喉咙一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白析皓笑道:“唉呀对不住,居然看花了眼,扎错了穴道,还好能逼出淤血,也算殊途同归。”
厉昆仑明知他存心刁难,可此刻乍闻萧墨存死讯,浑浑噩噩,那一口血喷了出来,神智也随之清明。他抬眼瞧了白析皓,忽觉自己只是闻了萧墨存的死讯便如此伤心落魄,那人对了萧墨存的尸首无计可施之时,想必内心恓惶绝望远胜于此刻,怪不得会一夜白发。
他心里这么一想,对白析皓的嫌恶之心顿减,反倒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同情,自己伸手擦去嘴边血迹,低声道:“多谢。”
白析皓手上一顿,冷笑道:“别忙着谢,我这里有丸药一颗,只是学艺不精,也不知拿的是毒药还是伤药,你敢不敢服下?”
他摊开手掌,上面一粒褐色药丸,厉昆仑一把接过,塞往嘴里,咽下道:“厉某终究是欠你人情。”
“你那么信得过我?”白析皓道。
“你若要杀我,有的是法子,无需出这等下策。”厉昆仑正色道。
白析皓冷笑道:“这颗药确实不是毒药,却是狼虎之药,今晚你必定腹痛如绞,口吐黑血,加上我适才施针穴道劲道均不对路,厉昆仑,明着告诉你吧,你此次伤势得愈,可从今往后,每逢阴雨天气,你这四处穴道,必会疼痛无比,终身不得再居住这等南方湿冷之地。”他顿了顿,道:“莫要以为下毒了就一定能解毒,被人打了一掌吃点伤药就能没事。人体构造精妙无比,哪是那么简单?你一体魄健壮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墨存那样的羸弱?我今日为么对你,就如你当日那么对他。”
厉昆仑痛苦地闭上眼,哑声道:“我,我从未想过害他性命,”他睁开眼睛,目眶盈泪,低吼道:“我对他的心不亚于你,我如何会去害他性命?!”
“是,你无心之失,所以你活着吧。”白析皓轻蔑一笑,道:“活着时时刻刻提醒自个,你如何和你的主子一丘之貉,逼死了他。”
厉昆仑双目圆睁,挣扎许久,终于道:“他,他现在何处?”
白析皓讥讽地道:“怎么?活着没利用完,死后,还想拿他的遗骸作文章?”
“不,不,”厉昆仑潸然泪下,摇头道:“他,他到底是天潢贵胄??????”
“得了吧厉将军,”白析皓拂袖道:“墨存终其一生,都为这皇家出身所累,他一生孤苦,你们谁真心待他好过?”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厉昆仑,疾声厉色道:“你以为他会想回去,会稀罕厚葬皇陵吗?你到底,真的替他打算过什么?”
他转身踏步而出,道:“总而言之,他死了,我也不将他交予你们手上。”
依着白析皓以往的性子,若有人如此对自己不住,早下狠手收拾,下毒陷害,要挟耍弄,无所不用其极,总有法子令对方悔不当初。只是这一次,涉及的人是厉昆仑,若贸贸然取了他性命,一来会让自己陷入危机,会让墨存未死的消息暴露出去;二来若墨存得知,依着他的性子,也是万万不肯的。他略施薄惩,心情愉快,带了小童急急赶回。路上想着墨存这个时辰,也不知吃药不曾,小宝儿有无按自己所教替他推宫过血。他忽然记起,很久以前,墨存的那个丫鬟提到过,他喝药要送京城王吉记的梅花雪片糖,这启泰城要找这玩意却是难找。所幸糖食一样,各地有各地的特色,他顺道经过点心铺子,捡了那精致的两三样糖片包了,想起那人这几日逐渐开颜的精致脸庞,就如吹过冰封河岸的第一缕春风,令人沉醉而感动,便是想起,心底也是满满的希翼。
他等不及慢慢走回,令那小童自行返“春晖堂”,自己施展轻功,片刻不到,便到得萧墨存静养的小院。正待叩门,忽而童心一起,想瞧瞧墨存在做些什么。他轻功卓著,轻轻一抬脚,便纵声跃入门中,悄然无声地靠近内院,却听见一阵干呕之声,白析皓脸色一变,正待推门而入,却听得小宝儿焦灼的声音道:“主子,这可怎生是好,您这几日的药,都喝不进去,要不,我还去告诉白神医,换个方子试试?”
屋内传来一阵漱口拿杯的动静,好半天,方听得萧墨存弱声道:“不,别告诉他。”
“可是??????”
“你怎么如此不懂事,想让他头发全变白吗?”萧墨存呵斥道。
一时鸦雀无声,半响,传来轻微的呜咽之声,又闻得一声无奈的叹息,萧墨存柔和低哑的嗓音再度想起:“怎么又哭了?乖,我知你一心盼着我的快点大好,可是,生死有命,非人力所为,你小小年纪,莫要过于执着才好。”
“白神医定然有法子的,白神医??????”
“小宝儿,”萧墨存似乎又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白神医不是神仙,他,他已然做得够多,够好了。我已然误了他许多,这个病,”他沉吟了一下,淡淡地道:“治好便罢,治不好,也无关紧要,你莫要再提这等话给他施加压力,知道吗?”
“怎么会无关紧要,我,主子??????”小宝儿声音又急又怕,结巴起来。
“傻孩子,来,趁着这会精神好,我再教你两个字??????”
白析皓心头巨震,再也无法听下去。他黯然走开,心里想的,竟然只有一句,原来,他不是真的放宽心,他只是为了我,只是觉得对我愧疚难当,才如此配合治疗。可笑自己自诩爱他敬他,却从未想过,依着这人的性子,一旦意识到,那一夜白头是为了他,那么,便宁愿把满腔的痛苦和绝望都深埋心底,面上带笑,背地里,却独自一人去承担那些苦涩。第47章白析皓仰头看天,深吸了一口气,拳头握紧,三步两步,跨入前院的药房之中。萧墨存身子单薄,体内所中之毒尚未缓解,白析皓时刻要为他配药施针,故此前院收拾出一个大屋子,将各式药材、器皿并医书罗列在内。白析皓冲入此房中,想也不想,随手抓了三五样药,配入研钵,就想制作白发转黑的药来。他未及细想,脑中思潮翻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让那人如此愧疚,不让那人眼底有独自吞咽的苦楚凄惶。
然而捣了两下,他的手忽而停顿下来,将拿研钵的药尽数倒掉,忽然想起,许久以前,也曾经如此一人,如行尸走肉一般亲手配药入膳,再将那碗药膳送入萧墨存房中。那时候他与沈慕锐初初定情,那等怜爱横溢,温柔缱绻,宛如刀割片片,顷刻间令自己痛入心扉。那时候自己心中所求,不过是那人眼底,能有一个自己,能正视自己的深情厚意,绝不比任何人来得逊色单薄。那时候,每日所思所想,不过是那双潋滟美眸,何时看向自己,能与众不同,那温煦的微笑,何时方能不对着旁人,单单只对自己微笑。
没有想到,长久以来的夙愿,竟然靠着这顶花白头发,得以实现。虽说离两情相悦还甚远,可经历了这么多,只要那人能活生生呆在自己身边,便已经心愿足矣,更哪堪他独独瞧向自己的温柔体恤?便是明知,那只是装出来的强颜欢笑,但与之前相较,已经好上太多太多,那么留着这头花白头发,盼能得他更多的怜悯歉疚,又有何妨?
白析皓骤然想通,禁不住低笑起来,他本就是肆意豁达之人,若不是情根深种,也断不会如此苦恼。他砰的一下,重重放下研钵,负手站在窗前,在那里间,不远处,便是自己心心念念那个人所在的地方。曾经以为再也触及不到的遥远距离,如今只需跨上几步便能到达,那么,还有什么值得懊丧痛苦呢?那人到得自己身边,九死一生,满心苍夷,经历了那么多灾难和困苦,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自己如何能再随他一般颓丧萎靡?许久以前,不就已然下定决心,要做他转身必能见到的那个人么?
白析皓重开药柜,将萧墨存今日呕出的药重新配了出来,亲自拿水煎了,候着火,待药好了,再端在托盘上,装作刚刚进门的模样,微笑着走入内院。尚未入屋,却自窗棂间,见到萧墨存长发委地,仍旧斜靠榻上,手持纸张看着,脸上带了淡淡微笑,对小宝儿道:“今儿个临的字比昨日的,又进步了不少,小宝儿真是聪明孩子啊。”
小宝儿高兴得脸都绯红了,扎入他怀中不好意思道:“主子,人人都道我笨,只有您总说我聪明。”
萧墨存摸着他的头,温言道:“说你笨的人才是真笨,只会瞧那等市侩专营,懂什么。不过呢,你这傻孩子,若不动不动就哭鼻子,才算真好。”
小宝儿窘得将脸埋起来了,闷声闷气道:“主子。”
萧墨存微微笑了,神色中虽难掩憔悴,体态明明弱不胜衣,可神情之间,却美若荷塘秋月,雪崖劲松。白析皓在窗外痴痴看着,只觉怎样也看不够,直到里头的小宝儿抬起头,眼角瞥见自己,“啊”的一声惊呼,站起来唤:“白神医”,才算惊醒了自己。白析皓轻咳一声,托了盘子稳稳走了进来,笑道:“墨存,这碗药可不得了,费了我不少功夫呢。里头要用的药引,也是我才刚亲自出去弄来的,你快趁热喝了。”
他所料不错,萧墨存本见到那碗药,眼神一黯,似乎有所抗拒,待听到他所说之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