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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与自己的距离。他虽不明白沈慕锐与当时的萧墨存,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那情字最伤,显然将那人伤到了根子上。便是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可那刻在根子上的伤痕,又哪里是说忘记便能通通忘记?明明自己一直在他身后,只要他回头,只要他伸出手来,这等深情,便再不会成憾事。可是,他终究不能坦然受之。

或者,那样坚强恬淡的人,其实是在用婉拒来掩饰内心的恐惧。无论如何,他都是怕了,怕到明知眼前有一人一腔深情,尽数系在他身上,却仍忍心视而不见;怕到明知自己内心伤痕累累,亟待温情来抚慰,却仍旧选择转身回避。白析皓与他这等亲近,如何会不知他的害怕和迟疑?一想起这些,他便觉着心疼莫名,又有些沮丧,反倒颇为怀念,前些日子那个六神无主的萧墨存。

好在白析皓以照顾他的病情为由,坚持如常的同塌而眠,林凛倒也并无过份反对。这几个晚上夜凉如水,入睡后的林凛,仍如小动物寻暖一般,会本能地偎依到自己怀里。此刻一想到将那人揽入怀中的温情脉脉,想到他贴着自己胸膛,安稳入眠的柔顺依赖,白析皓便有些心猿意马,恨不得即刻施展轻功,飞奔上楼,抓住他的肩膀,强要他接受自己,与他成为那名正言顺的伉俪眷侣。

可是白析皓的烦躁只是维持片刻,便随即烟消云散。他深吸一口气,负手临江而立,心忖那等最为艰难无望的日子都捱过来,当日看着萧墨存与别人恩爱黯然离去,却又每每思君不敢忘怀的挫败与痛苦;看着他在怀中气息全无,回天乏术的焦灼与绝望,这些无法想象之苦都一一忍耐过来,又怎会忍不下这区区的婉拒和疏离?白析皓抬头望天,吁出心中郁结之气,挥手吩咐邬老大开船,随即迈着步,慢慢跨入船舱。

他尚未进房,却听得里面林凛温润和煦的声音,轻轻地道:“习字习了这许些天,怎的连这几个字都习不好?”

其后是小宝儿支支吾吾的声音:“我,我不懂什么意思。”

里头似乎传来一声笑声,林凛继续道:“也罢,我再重给你讲一遍。听好了。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指的是在一条叫淇河的水湾里,有丰茂的绿竹婀娜多姿,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的是,有一位有德又文采斐然的君子,就如被精心雕琢的美玉一样湛湛生辉。瑟兮僩兮,赫兮咺兮,嗯,这两句有些难懂,说的是,这个君子相貌庄重,为人既威仪又宽厚,懂吗?”

“这,这个小宝儿想不出是什么样子。”

“傻孩子,你想想白神医的模样,”林凛似乎忍着笑,继续道:“白神医好看不?”

“好看。”小宝儿乖巧地应着,临了又补充一句道:“不过没有主子好看。”

白析皓听到此处,心里怦怦直跳,他自小相貌非凡,引来无数赞美和折服,以至于常常要易容行事,省得招惹麻烦。可这等优越感,在那“天启朝第一美人”面前却荡然无存,有时候甚至会惴惴不安,恨不得换一张如沈慕锐那般英武威仪的脸庞。此刻是首度听得林凛谈及他的容貌,心下不禁又是期待,又有些担忧。只听得林凛叹道:“我倒想张得如他那般,或许少吃点苦头也未可知。罢了,与你小孩子说不得这些,我问你,既然你觉着白神医好看,可为何每次见了,却会怕他?”

“因为,因为白神医不如主子和气。”小宝儿嗫嚅地道,忽而又为自己辩驳道:“主子,可不是小宝儿胆小哦,船上的邬老大,好多叔叔哥哥,见着白神医都像鼠儿见着猫一样??????”

“这就是白神医有威严啊,”林凛又问道:“可小宝儿觉着,白神医是不是好人呢?”

“是好人。”小宝儿振振有词地道:“他待主子好,就是好人。”

林凛一声轻笑,道:“他也不只待我好啊,你看他救那个小孩儿,不计报酬为穷人施诊问药,这等善心,可不是一个好人能说得尽的呀。”

“是了,”小宝儿恍然大悟地道:“那他待小宝儿也好,给我接手臂,还教我做药膳,给主子按摩。”

“嗯,好乖,”林凛赞许地道:“故此瑟兮僩兮,赫兮咺兮,说的就是白神医这等人,明白了吗?”

白析皓听到此处,只觉心花怒放,便是当初得了“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也无此刻这般开心。他出身制药世家,天赋极高,自小习医,得了无数荣耀,可心底从未想过,到底习医为了什么。今日突然顿觉,原来长年行医,却是为了心爱之人的一句赞许。他不假思索,推门而入,微笑道:“承蒙夸奖,在下诚惶诚恐,愧不敢受。”

林凛一愣,没想到夸白析皓的话一字不落入了他的耳,心下不禁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哪里,白神医过谦了。”

白析皓脸上带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只是在下还有问题,望林公子不吝赐教才是。”

林凛避开他的视线,极不自然地道:“请讲。”

白析皓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肩,低头看入他的眼睛,柔声问道:“只不知在你心底,是否是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谖意为忘,白析皓言下之意是,既然你如此高看于我,却不知我这样的人,在你心底,是不是那个无法忘怀的人?

这句话其实徘徊在他心中千万次,却从不敢问过,舍不得为难这个人,更怕那答案不如人意,那自己将情何以堪?此情此景,却让他再也按捺不住,他悬着一颗心注视着林凛,犹如等待判决的囚徒。见那人一张白玉无暇的精致脸庞,初为惊愕,再慢慢地染上红晕。那明眸低垂,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一双明眸中带了犹豫,情绪万千起伏,终于又慢慢地恢复清明,带了一种坚决,似乎要开口说什么。白析皓只觉一颗心沉到底,却又翻上来丝丝辛涩和酸楚,为了爱这个人所受的种种苦,霎时间又涌上心头,化成一种激愤,令他几乎想摇醒这人,要嘶吼着问他,为何走到这一步,你仍然要拒绝我?我到底有什么比不上那个人?

他胸膛起伏不定,终究还是化作一声叹息,松开林凛,疲倦地道:“罢了,算我没说,你,你们继续吧。”

他转身欲走,此时真的觉得满心倦意,怕再呆下去,自己再多的情意,也抵挡不住心灰意冷的寒意。却在此时,听得林凛轻声道:“你,你真的,想要,要听答案?”

白析皓也不回头,黯然道:“不了,抱歉,是我强人所难。”

“若是,我说是呢?”

白析皓一顿,募地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林凛,一字一句道:“你应知,我万分不舍得强迫你,一切均是我心甘情愿,你无需觉得歉疚自责。”

林凛抿紧嘴角,道:“我知道。”

“你应知,若非你心中所愿,才刚那句话,便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林凛看着他,忽然浅浅一笑,目光中有说不出的柔和,道:“我也知道。”

“那,那你也应知,”白析皓的心剧烈跳动,结结巴巴地道:“我,我??????”

林凛叹了一口气,上前握住他的手,正色道:“析皓,我绝无哄骗,更不会侮辱,在我心中,你确实是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只是,我的状况,你也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指着自己的心脏位置道:“这里,如同掏空一般,恐怕,无法如你所愿了。你若要怪我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白析皓不待他说完,一把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深吸了一口气,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他抬头将眼泪逼回去,微笑着在他耳边道:“傻子,我怎舍得怪你恨你,你心中有我,白析皓此生足矣。”第52章水上风光美不胜收,更兼春日,翠屏叠嶂,郁郁葱葱,林凛每日凭栏远眺,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快意,感慨那书上写的御水临风,大抵也不过如此罢?他身子仍是疲弱,似这般到观景台,也被从头置脚,密密实实罩上雪狐斗篷,连着的宽大帽子将脸庞遮去大半。船上诸人平素也不敢抬头仰望,便是一两个胆大好奇的,有心瞧瞧这位主人爱如珍宝的夫人怎生模样,却也只是见到一抹凭栏伫立的单薄身影,均想这位夫人果然弱不禁风,难怪白爷要如此珍重呵护。

船下厨娘并火工闲暇时也好奇万分,想从小宝儿处着手,打听那位从不露面的主母脾性如何,有何偏好,身子骨到底弱到何种程度。可惜的是,小宝儿虽然老实,却亲眼见着了宫里宫外,那些人曾如何逼死自家主子。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如何肯将自家主子置入可能的险境之中?再加上白析皓曾严词警告过他,若让人知道萧墨存未死,则朝廷、凌天盟两方必定都不会放过他,小宝儿一想起自家主子服毒自杀的那瞬间,也不寒而慄。因此对那些不遗余力的打探,小宝儿一概摇头,愣头愣脑装听不明白。他样子本就憨厚纯良,如此装傻,倒也骗到厨娘,常常被她拍着后脑勺感慨,这孩子模样瞧着倒也干净,怎么就是个不开窍的小木榆脑袋?

一日黄昏,船行至一处水岸,红日浸江,漫天落霞。此间水域盛产一种名唤珍珠白的鱼,邬老大停了船,命人买了几尾让白析皓等尝鲜。厨娘本为此水域中人,自然拿手,当下便精心烹制了当地名菜珍珠鱼羹来,趁着热送往舱内。林凛一尝,只觉鲜美无比,不由食指大动,此时始觉人对食物有胃口,是件多么幸运的事。白析皓恐他体弱,不便多吃,止住了他,却被林凛瞪了一眼,振振有词道:“病后不增加营养,如何能恢复,如何能提高免疫力?”

白析皓愣了一下,没怎么听懂他说的意思,可那林凛那张脸配上近乎耍赖的表情,带着少见的少年稚气,却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心下一软,只得由他。看他吃得高兴了,索性停了筷子,将整碗鱼羹尽数让与他。只是林凛素来胃口不大,又在病中,便是再有心,也吃得不多,余下的,便让小宝儿包揽了去。

林凛到得夜间,便开始觉着腹痛,白析皓神色大变,不禁想到这腹痛若是有心人有意为之的,那该是何等后果。他将痛得满头大汗的林凛抱在怀中,凝神为他把脉诊断,这才发觉,原来只是他体质太弱,这等荤腥之物,吃下去竟然无法吸收。白析皓这才放下心来,拿来镇痛安神的药丸喂他服下,又细细替他扎针减痛,过不到一会,便见林凛白着脸,示意要去方便,白析皓本欲抱他过去,却被林凛坚决拒绝。最后只得扶了小宝儿的肩膀慢慢过去,将那吃入腹中之物尽数泻出,方才疲软地度步回来。

白析皓又急又气又是心疼,上前将他一把打横抱起,忍不住责怪道:“怎样,让你不要吃那许多鱼羹,你偏不听,这倒好了。”

“难得有想入口的东西,如何忍得住,你都不知我有多久没觉着哪样东西好吃了。再者说了,我又怎知那鱼不能多吃,你堂堂一个神医坐在一旁,不也没怎么多说吗??????”林凛脸色青白,软绵绵地靠着白析皓怀里,抬眼瞧见白析皓的脸色不好,自知理亏,不禁越说越低声,最后索性乖乖贴他的胸膛,闭嘴看他。

白析皓剑眉一抬,道:“如此说来,你到底也承认我是大夫,你是病人了?”

林凛偷偷看他一眼,只见那人板着一张脸,眼神中流露未见的严厉。他知道此番真的惹怒了白析皓,不敢多说,只得点了点头。

白析皓不去看他那等疲软柔顺的模样,免得自己又再心软,对着小宝儿道:“下去拿药,煎了拿上来。”

林凛苦了脸,揪住白析皓的衣襟,轻轻地叫了声:“析皓??????”他是喝怕了苦药,最听不得煎药两个字,口气中禁不住带了哀求。

白析皓沉着脸道:“我是大夫没错吧?”他转头见小宝儿还犹自愣头愣脑傻站着,皱眉道:“快去,想看着你主子多受罪么?”

林凛主仆二人撞着大夫发怒,均惴惴不安,只好各自乖乖听命。小奴才一溜烟跑出去煎药,主子则一声儿不出,伏在白析皓怀里,闭上眼假寐。白析皓瞧他这等如做了错事的顽劣孩童模样,心里其实早已柔情满溢,只是想着自己平日太过顺着他,生怕他不听医嘱成了习惯,日后反不好医治,方始终板着脸。他将林凛放置到床榻之上,拥在怀里,拿锦被盖好抱紧,林凛抬起眼,略为挣扎了一下,轻声道:“析皓,我还是自己睡??????”

“闭目养神。”白析皓硬邦邦地道,反而收紧了臂膀,令他不得动弹,随即又拉过他的手,顺着手厥心阴包经一路数处穴位慢慢按摩下去,他手劲不轻不重,被按摩处透着内力,渐渐发热,令林凛舒服得几欲昏昏欲睡,就在此时,耳边忽闻得白析皓一声轻微的叹息。

林凛心中一阵歉疚,睁开眼,弱声道:“析皓,你生气了?好吧,我道歉,以后定不乱来,均听你嘱咐行不?”

白析皓拿下巴摩挲他的发顶,温言道:“我是生气,但只生我自己的气。”

“为何?”

白析皓徐徐道:“我身为大夫,却总在你身上牵绊太多,甚至关心则乱,竟会犯下此等粗鄙之误。前些时候,好容易将你的身子调养得略有起色,若是因着此番而打回原形,我还算什么神医,连庸医都尚且不如。”

林凛惭愧莫名,垂头道:“莫要这么说,是我贪嘴,与你何干,你是大夫,却不是保管一切的神仙。”

白析皓幽幽地道:“凛凛,你不晓得,医你差不多耗尽我生平所学,有些法子甚至前人从未用过,是我胆大妄为,情急施治,可事后回想,真是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