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全世界背叛
我张了几次口,终于找回声音:“Cecil。”
他愣住了,许久,才问:“你、你怎么……”
好像所有被我漠不关心的事,全都在一瞬间确认,我问他:“你中文名叫什么?”
“盛华铭。”
“哦。”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在我哥家里?”
“嗯。”
“你跟我哥……”
又被我打断:“你跟陈德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端沉默了。
我只能听到他紧绷的呼吸声,很意外么?难道盛华延没有跟他提起过我?
想来可笑,在维也纳时我曾以为自己解开了一个圈套,没想到我其实从一开始就逃进了圈套里。
终于,他开了口,说:“四年前我哥告诉我,他娶了一个弹钢琴的女孩子,是你吗?”
“嗯。”
“现在还没有离婚,是吗?”
“嗯。”
他苦笑着说:“我终于明白了。”
“你明白了,可我还没明白。”
我没明白,我也并不是很想明白,可我是整件事最大的受害人,我不得不问个清楚。
“去年公司泄密,董事会要求起诉你,我哥拒绝,但爷爷担心因此激怒董事会成员,就要求我哥请辞CEO。”他叹了口气,说:“华盛是爷爷和三位朋友共同创立的,我家持股百分之四十,虽然是最多,但毕竟不到五十一。”
“……”
“这些年另外三位老懂事都已经去世,陈老先生的股份甚至传到了孙女手里,现在的董事会今非昔比。这次出事,其中一位董事趁机把他儿子推上了CEO的位置,这个位置一旦让他们坐稳,下一步可能就要收购股份,一旦三家联合五十一,公司就会易主。所以我哥如果想要夺回CEO,必须赶快想办法收购最后一位董事,也就是陈美琳小姐手里的股份。”
车祸那天,盛华延的确是要见一位陈小姐,果然被我猜中了?是救命稻草。
“我一直不在国内,开始并不知道出了事,只知道Dami过来,我哥拜托我照顾她。”他低声道:“后来我哥在维也纳住院,我妈妈赶来,我才知道出了这种事。那次也是为了你,对吗?”
“算是吧。”
他可能已经非常无奈:“陈小姐开出的条件是要把Dami嫁给他,但我哥的目的你也可以猜到。我觉得这么做不太合适,就专程问过陈小姐,Dami有没有意中人,陈小姐却说她没有,我们只是像朋友一样交往。”
“……”
我忍不住想,Cecil,不,盛华铭,他对我,真的会有这么多真话吗?
“所以那天Dami对我告白,我才会出那种话,我很冲动,觉得我被人骗了。事后我也很后悔,但我不想去找Dami,那样只会让她继续误会。”
真君子。
“当时德音是什么反应?”
“她……”他低声道:“我对她说我有了意中人,她问我是不是你。”
我心里一阵冷:“你怎么讲?”
“……默认。”
默认?他有病?
“然后德音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哥哥?”
“不可能,她很单纯。”他警觉地问:“我哥对你说了什么?”
“那么是你告诉他?”
“没有。”他坚决否认:“素清,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没有通过任何形式透露过你我之间的往来。”
呵呵!
我忍不住讽刺:“难不成是盛华延有人在维也纳?”
“没有,这是欧洲,以我哥这一年的状况,已经没有这种能力。”
所以,我之前的推断都是错误?
我上次被盛华延抓住纯属偶然?
开什么玩笑?
我到底该相信谁?
一群骗子!
盛华铭又问了一遍:“我哥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他怎么会知道你我认识?”
“盛华铭。”
“嗯?”
“你给你哥哥的样片上到底备注了什么?”他哑然,而我连珠炮似地追问:“你凭什么对别人讲你喜欢我?你凭什么喜欢我?你有什么资格?”
我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的,反正那语气十分无辜:“你怎么突然这样?其实我是……”
“我怎样?咄咄逼人吗?”我咬牙切齿:“你是在帮盛华延收拾我吧?还是报你们公司的仇?明知道你那个哥哥是个什么东西,你还跟他讲那种话?”
“素清,我哥他……”
“行了!”我得承认,玩心眼我好像真的玩不过这群人,虚伪的让我害怕:“你凭什么觉得陈德音在骗你?难道你不是在骗她?不是在骗我?你凭什么认定她单纯?还是正因为你知道她单纯,早就知道你那么说,她必然会找陈美琳,如此正好收拾我!华盛铭,你和她两个只有一个是干净的。”
他这样是在要我的命。
跟盛华延一样狠。
我想,比我的手指受伤,更痛的是我被所有人以不同的理由算计了。
我没有再打给陈德音,因为害怕她会像Cecil一样,对我保证,对我说她也好无辜。我宁可板上钉钉地怀疑盛华铭,也不想怀疑我唯一的朋友。
这个世界,真的就是一出罗生门。
吃过午饭后,我莫名地没了睡意,在别墅里四处溜达,走着走着就到了书房门口,正要推门进去,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小女佣的声音:“趁着先生不在,你还不去找太太让她教你?”
“不好吧,徐叔都不让咱们跟太太讲话。”
“偷偷找啊,你放心啦,太太其实很热心的,以前也有个姐妹学钢琴,常常找她问,她很开心呢。”
“那后来她去了哪里?”
“她考去巴黎音乐学院了。”
是么?
原来蓝蓝去了法国。
事实上,在盛华延身边的所有人都能鸡犬升天,只有我被打入地狱。
我算什么太太?我连条狗都不如。
我推门进去时,两个小女佣都显得很惊慌,大约是因为我的脸色实在难看得吓人。
其中一个小女孩正匆匆把我的乐谱放回了书架里,然后耷拉着脑袋,小声说:“对不起,太太。”
“没事。”我看向那本乐谱,问:“你要问我什么?”
“我……”她圆圆的娃娃脸上露出一抹欢喜,紧张地说:“我弹不好English Country-Tunes。”
“你练习那个曲子做什么?要考试?”
“我想考音乐学院,需要寄一个CD给学校,听说难度大一点,成功率会高一点。”
旁边另一位小女佣帮她讲话:“太太,她有一段怎么都弹不好,你可以帮她演示一下吗?蓝蓝姐说你钢琴弹得超好的。”
“可以。”
我带着她们两个到了琴房,在其中一架钢琴前坐下。这架是斯坦威,从头到脚的纯手工,上面篆刻着我的名字。
当初这架琴送来时,制琴公司专程派人在这里呆了两周,替我调试成我最习惯的状态。
在两个小女佣期待的眼神中,我把手放到了琴键上,却刚刚弹了八个音符,突然呆住了。
早晨医生刚刚讲过,神经受损,食指的这个关节将会没有知觉。
是我忘了。
我怎么忘了?
我的手已经残废了。
好像是这一刻,当我发现我无法弯曲这个关节,指尖没有触觉,心才终于后知后觉地痛了起来。
“抱歉。”我低声说:“我已经不能弹钢琴了。”
她们两个都没有说话,我只好又说:“对不起,我给忘了。”
不知道是哪个小女佣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没、没关系的太太,对不起太太!”
“没事。”
我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所驱使,站起身,去了工具房。自以为冷静地挑了把大小很趁手的锤子,转身又回了琴房。
管家也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反正我只听到他絮叨的声音:“太太,您要做什么?我们来帮您……”
我没理他,推开琴房大门,回到了那架斯坦威面前。午后灿烂的阳光在黑白琴键上淌过炫目的光,照亮琴盖上的字:我的爱妻,愿你一生开心快乐。
我一直很喜欢这架琴,喜欢到舍不得用几次。
喜欢到一度不那么恨盛华延。
但接下来,我依然毫不犹豫地下了手,砸碎琴键,砸断琴弦。我还想打坏琴胆,一群人却使劲拖着我,管家在旁边劝:“太太,您不要冲动,这架琴先生很喜欢,您这……即使要砸,这么辛苦的活也应该让我们来……”
我没力气跟他争执,挣脱不开,只好任由他拿走了锤子,看着满地残骸,心里的那口闷气,堵得却更厉害。
缓了缓,转头看向管家:“让你们来?你们敢?”
管家低么顺眼地点头:“先生走前吩咐过,即使您要烧房子,都随您,但不能把您累着,尤其不能让伤势加重。”
“那就给我都砸了,除了我自己的那一架。”
撂下话,我匆匆出门,又去了书房。
一扭头,看到管家又跟上来,他其实是无辜的,但我还是把火都撒在了他身上:“不是叫你去砸琴?”
管家低眉顺眼地答:“已经在动手了。”
“再派人给我把这里面所有带音符的东西搬出去,搬到花园里,生一把火。”我见他点头应了,便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