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我已经彻底考虑好了

  我便从他腿上下来,转身准备回去。却刚迈了一步,手腕又被他捏住,我停下脚步,听到他略带担忧的声音:“阿清,我不想再软禁你,考虑好了就乖乖的,好不好?”

  我没吭声。

  他一向疑心很重:“阿清,你能答应我吗?否则我只能继续关你,等你真的想好。”

  “我发誓。”我转过头,看向他紧张得脸,莞尔:“我已经彻底考虑好了。”

  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信了,但我一向还算信守诺言,但愿他不要怀疑。

  盛华延拉过我的手,在我手背上轻轻吻了吻,才慢慢地松了手,柔声说:“好好休息,等我回来陪你吃午餐。”

  我回房之后不久,早餐就送了上来,是煎蛋,油腻腻的,我原本不爱吃,但最近可能是因为身子太虚了,还觉得挺对胃口。

  刚吃了几口,盛华延居然又折了回来。我愣了一下,没敢抬头,眼前是他笔直的裤线,似乎是匆匆上来,还穿着绑带皮鞋。

  他今天早晨有重要会议,因而才这样西装革履,弄得十分漂亮。伸手摸我的头时露出的那块表,还是我四年前送他的那块罗西尼,商场的打折款,才四百多。我记得他当时就露出了鄙夷,有意无意地露出了自己手腕上的腕表,当时我还不太理解。

  结婚以后有一次我接到了华盛的商演,盛华延假模假样地来转了一圈,正好碰到个熟人,聊天间问他怎么突然戴起了罗西尼。当时我正要溜,却听到盛华延意味深长地说:“太太送的生日礼物。”

  也就是这句话,才有了后面差点被媒体抓到结婚的事。

  后来我问Allen,Allen告诉我盛华延一直只戴那种刻着制表师的签名,买一块要等三年的宝铂三问表。

  这块罗西尼他后来一直戴着,表带是皮的,这么多年也有些磨损的迹象,他曾经暗示过我,说他需要一块新的手表,但我始终不想再送了。

  当时送表时我以为可以博个好意义,结果后来替我自己送了终。

  这次盛华延一回来这态度,我能猜出一定是Allen对他说了什么,毕竟这是件大事,盛华庭那种计算机一样的脑子也一定比我反应的更透彻。

  然而他这次又戴上那副会骗人的善良面具,究竟是想稳定局面,还是还有什么别的主意,我都已经不想去关心。

  我心里想了一大堆事,感觉到盛华延摸了一会儿我的头,等我放下筷子,就拉开我的手臂,弯着腰抱了过来,他抱得很紧,紧到我嘴上的油渍蹭到了他的领带上。

  稍久,才以那种很柔软的声音悄悄说:“阿清,我还是不放心。”

  隔了一会儿,又问:“我觉得你学会说谎了。”

  我只好说:“你可以让人两个小时进来一次。”他没吭声,似乎不答应,我又说:“反正你就是要关我,找什么理由。”

  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以后。我没什么特点,只是特别固执。

  盛华延再没说话,把头靠在我颈窝里,就那么抱了十几分钟。

  我脖子快僵了,想赶走他,就问:“你不去上班了?”

  “嗯。”

  “我帮你换条领带吧,这条被我擦嘴了。”

  他身子一僵,随即在我脸颊上吻了吻,低声应着:“好。”

  接下来他跟着我去了衣帽间,盛华延是个爱打扮的男人,衣帽间里光领带就挂了几百条,我不知道哪条他戴过,只好问他:“你要哪条?”

  他靠在穿衣镜边看着我,最后说:“你选吧。”

  我信手拽了一条出来,套在他脖子上,问他:“你要什么结?”

  “随便吧。”

  我为什么会打领带?因为他逼着我学了很久,他想逼我做点什么多半都会成功,反正不做就整治,他就像一个工匠,哪怕用刀子,用火,也要把别人雕刻成他喜欢的样子,从不管别人疼不疼。

  就像他找借口废我的手,废了以后又毫无悔改这么简单直接。

  我很耐心地打了个王子结,一边打,一边听到他说:“我那天想带你去见的就是陈德音。”

  我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车祸那天,难道不是陈美清?

  “她跟我提了很久,说她很崇拜你。”他可算笑了起来:“但我不喜欢你们走得太近,就说我不认识你。其实那天如果没有车祸,事情会好很多。”

  我对他这话的理解是,他从来都不希望我有人际圈子,就像当初,他一把我逮来,就立刻把我的人际交往圈全都断了个干净。

  他也不止一次地说过,我不需要朋友,反正我也不讨人喜欢。

  德音又是学钢琴的,他会喜欢才奇怪。

  只是为什么要突然提这件事,我的猜测是盛华铭跟他聊过了。

  但更多的为什么,我已不想问。

  王子结省时省力又漂亮,我如此讨好,实在是因为他昨天的话点醒了我。我是该学着兜兜圈子,试着麻痹一下他,让他暂时放我两三个小时自由。

  弄好之后,我拍了拍他的胸口,笑着说:“好了。”

  他顺势握住了我的手腕,看着我的眼睛,依然是那种若有所思的担忧眼神,稍久,偏过头,吻了过来。

  这次我没有躲,但还是本能地一步步退,一直贴到了立柜上。最后被他这样压着,吻来吻去,坦白说,他难得如此温柔,虽然为之已晚,虽然还是硬来,但我对他早已没有更多期待。

  然后,他抵着我的额头,半磕着睫毛,低低地喘息:“阿清,你今年才二十四岁。”

  “嗯。”

  “你还会经历很多事情,遇见很多比我更坏的人,也会有比你父母、比钢琴还要重要的人。”他抬起眼皮,看着我,目光里露着恳求:“我不会再伤害你了,一切全都结束了。你明白吗?”

  “嗯。”

  他拉着我的手,抚着他的脸,传来的温度有点冰冷,我又听到他问:“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什么都顺着你,好吗?”

  “好。”

  “今天我可以试试看信你。”他柔声道:“可我心里一点都不安稳。阿清……你能让我安稳一次吗?”

  “我能。”我能让他安稳一辈子。

  他再没说话,很久,大概终于下定了决心,总算肯走了。

  后来我就站在窗口看着,直看着他的几台车通通离开了视野。

  又在房里等着,等了两个多小时,发现真的没有人再进来了。

  现在是九点,盛华延的行程上说了,中午十一点还有一场内部会议,最早也得十二点回来,时间足够足够。

  我便爬到床上,揭开墙上的画,小心翼翼地从接口里把东西抽了出来。

  其实别说双面刀片,海湾别墅里连个玻璃杯都属于稀缺品,因为盛华延从不信任我的求生本能,他也知道他自己真能把人逼死。

  这把小刀片是我趁他有一次喝醉从他书房的浴室里顺出来的,抱着那种被发现也无所谓的目的藏在了这里。我想我总有一天会求生不得,到时就不想弄得求死不能。

  这次回来我就找了找,没想到还在。

  因为名下已经没几个钱,我便没有写什么东西,也没什么遗言想要留给他。轻手轻脚地来到浴室,用里面的东西顶上门,坐到地上,攥紧了拳头,看着青色的血管慢慢地凸显出来。

  比划了一小会儿,便咬紧牙关,狠狠地切了进去。

  暗红的血急速地涌出,转眼便浸透了我腿上的睡裤,又流到地面的瓷砖上,我起先还擦了擦,最后觉得没意义,就任它去了。

  呆坐了一会儿,我渐渐觉得有点乏,就靠到墙壁上,很快便开始冷,头昏,有点后悔,早知道这么冷,应该放点热水。

  这是第五年,我从未想过要死,可现在,我一点都不想再活着。

  其实盛华延挺了解我,知道自己这次玩大了,还耐心地做了些铺垫,试图劝我。然而漂亮话于我而言再无效果,我受够了他的反复,受够了逃不掉的厄运。

  可这段日子,只要我一闭上眼,立刻就会看到那把明晃晃的手术刀。盛华延握着那把利刃时恐怖的脸,和他五年前坐在餐桌的另一端,托着腮听我讲我家人时的温和表情不断地重叠,不断地变幻。

  我宁可相信他没有爱过我。

  我也没有爱过他。

  我早就崩溃了,一丝不留。

  我也早就绝望了。

  那种绝望,来势汹汹,无以化解。

  我只能败给自己的懦弱,盛华延让我活着,我也知道自杀有多愚蠢,可我已经找不到一点活着的理由。

  意识渐渐随着失控的血液流失,我觉得疲倦,寒冷,抽离,突然听到有人拍门:“阿清!在不在里面!”

  是盛华延的声音。

  阴魂不散。

  我看着满地的鲜血,觉得他现在开了也来不及。便放心地闭起了眼睛,瘫在墙角,诚心地祷告,祷告黄泉路上没有他,来生不要遇见他。

  后来我像是睡着,又像没有,朦胧地看到面前有两个熟悉的人影,我朝着他们走过去,却总是无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