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如果我坚决
我想开口,却无法出声,就这样不断地走着,在一片漆黑之中,不知疲倦,没有尽头。
突然我的衣角被一阵力扯住,我扭过头去看,却还没看清就打了一个激灵,居然醒了过来。
睁眼时,目力所及之处是一片干净。
我花了些时间才重新看清东西,看这环境像是医院,床边吊着血浆和液体。
左手整条手臂全都在隐隐作痛,我的身上没有力气,只能尽量用眼睛去瞄,瞄到左手手腕上层层包裹的白色纱布。
那一侧的椅子上坐着那个人,我看过去时,他正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稍久,他平静地开了口:“你怀孕了。”稍后又补充:“十五周。”
怀孕?
居然快四个月了?
呵……
掉了一个孩子以后,我的生理期一片混乱,有时一两个月不来都是常事。之前调理的还将就,到了维也纳,不再吃那些中药了,又重新乱了起来。
“把孩子留下来。”他的脸色是灰的,眼睛是肿的,西装是皱的,好像比我失血还要多:“好吗?”
我摇头。
他看着我,先是沉默,继而道:“你上次对我讲的话是真的,对不对?”
什么话?
一时间,我想不起来。
“那个孩子,早就死了……”他在说‘死了’这两个字时,几乎是梦呓的:“你当时怎么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因为我不敢。因为那年我还不到二十岁,比现在还傻还蠢,我还想着息事宁人,一点也不敢怪罪魔鬼。
算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
心里略微有些恼火:居然这样自杀也失败了。
居然还怀孕了。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盛华延又开始追问:“怀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不知道。”
“阿清。”他先是轻轻地叫了我一声,随即默然,最后终于颓然地问:“你是想让我等你们都死了才发现,想我家破人亡,是吗?”
“盛华延。”我瞅着他那一脸的痛苦,忍不住问:“你是来哭耗子的吗?”
他沉默。
“我能求你给我安排个流产手术吗?”
他依旧摇头:“生下来吧。”
看吧。
那还这么悲伤做什么?
摆出这样一幅痛彻心扉的德行给谁看啊!
我忍不住笑了:“我生了孩子要怎么样?生了你能答应跟我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吗?”
他也没说话,意思就是不答应。
我于是闭起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我差点睡着,突然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我答应离婚。”
这话说的太突然,我本能地张开眼睛,看到他已经站起了身,房间里阳光太足,叫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几乎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孩子满月以后我们就离婚。”
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下周就先签好离婚协议。”他撂下话,便疾步离开,拉开了门,又僵在了原地,背影看起来有些可怜:“我可以承诺你,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绝不反悔。”
盛华延走后,我摸着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一阵恻然。
上次怀孕一个月我就发现了,当时简直又恨又怒,那时我妈妈还以为盛华延是什么好人,却不知道他已经把我碰了。我也怕生了孩子自己变得更加被动,就想着要拿掉。
结果因为反应太大被盛华延发现,我吵了一架便被他软禁了起来,那段日子十分痛苦,即使洗澡洗到十分钟以上女佣也要来敲门。
他整天逼我喝中药,喝了半天却还是吃不下饭,吃了就吐,吐了又被他逼着吃。我的生物钟也完全被颠倒了,只要醒着眼前就是盛华延,痛苦得找不到丝毫喘息的空间。
知道怀孕不久后,莫姨跑来,对着我说他们家留种不留娘的理论,回去之后我问盛华延怎么看留种不留娘这个理论,他当时只是笑,说:“你想说什么?问我家是不是这样?我家是这样,所以你最好乖一点,我可以只要孩子不要你。”
这样我就再也开心不起来,哪怕他过了一周就拽着我上了飞机,回去领了结婚证。当时他按着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声命令:“不签字就等着生了孩子滚,没有探视权。”
我只好签了字,HK领证的程序是需要说点誓词,大意是跟基督教誓词差不多,我跟着学了一遍,到他却露出一脸的嗤之以鼻,把那两张破纸直接塞进了我手里,走前撂下一句话:“签了字就是我的人,再任性,剥了你的皮。”
不久,盛华延出国,我去做产检,医生很好心地告诉我孩子有点危险,要我尽量保持好心情。
恰逢大学同学邀我去参加一个音乐发烧友活动,我回来时觉得心情挺好的,管家也觉得这事不累人,就随着我去了。却刚去了三次,盛华延就杀回来,一群保镖差点把活动现场砸了,把我拽回去,发脾气差点掐死我。
他摔门回了HK,我又被软禁了半个月,等觉得不太对劲去了医院,医生告诉我孩子已经没有心跳了,叫我赶紧引产。
那时我想,以盛华延不讲道理的性子,铁定还是要赖在我头上,就让医生瞒着,自己做了手术。
我记得那是个男孩子,样子却……
我只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醒来时医生说我丈夫来过了,非要看一眼孩子,看过之后连病房也没有进就甩袖子走了。
一星期之后就逼着我出了院。
也是因为这么多原因,我的子宫受到了很大损伤,经期紊乱,也再没怀过孕。这次怀孕可能是医生查出来了,也肯定会告诉他我怀孕困难的事。
我不想生他的孩子,也是因为如此,我已经承担不起再这样来一次,也不想让我的孩子在一个扭曲的家庭里降生。但我也没他想象的那么毒辣,要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自杀。
这几晚,纵然身体极度不舒服,我却丝毫睡不好,在梦里都在纠结要不要留下孩子,留下了,我会换到自由。可活生生地把我的孩子杀死再生出来,想想就锥心。
一个星期后Allen来了,带着鲜花和离婚协议,身后跟着徐霞衣。他俩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条文对我念了一遍,最后说:“大概两亿,你也知道老板的情况,这是他所有财产的一半。”
我其实还没想好,也就没说话。
Allen却误会了我的意思,说:“如果你觉得太少,还可以继续提的。”
我只好问:“那我多久看孩子一次?”
“没有探视权。”
正好徐霞衣在,我就问她:“法律规定我有探视权吗?”
“有,所以这条不用写到协议里。”徐霞衣认真地说:“但恕我直言,如果盛先生坚持不让你见小孩,你就只能通过起诉。”
Allen替她补充:“太太,你得明白,跟他打官司要很久,代价你也付不起。现在他划分给你的所有财产其实都只在他名下,如果他不肯,你就拿不走一分钱。”
的确如此,如果和盛华延打官司,我估计要打上很久很久,姑且有律师愿意跟他的律师团斗,净身出户,费用我也承担不起。
我想了想,说:“让我再考虑考虑。”
Allen立刻收起合同,徐霞衣也露出了一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其实不离婚是最好的,盛先生说……如果你改变主意了,他会把同样数额的财产转赠给你。”
我看着天花板,问:“如果我坚决签了呢?”
“那就是合同上的这些,钱可以提一些,探视权不可能。”
Allen在旁边絮叨:“其实到了这时候真的不必离婚的,那天我们是半路上折回来的,老板说怎么想都觉得你不对劲,打电话又没有人听,徐管家打不开门。他送你来医院,抢救完之后知道你没事都吓哭了,你有见过他为什么事皱一皱眉头吗?”
我没见过。
我甚至想象不到盛华延会哭。
可我或许不是个善心的人,听到这话我居然一点也不感动。
Allen也看出来了,又说:“你也猜得到他干嘛答应跟你离婚,嗯?小孩还在肚子里,你怎么可以这样就自杀呢?这是两条命,多可怜。”
我实在受不了他念经了:“我知道了,我再想想。”
这件事暂时就这么纠结着,我始终没有一个太好的想法。因为有孩子,我手腕上的伤口总得忍着,也因此吃了些苦头。
拖来拖去又拖了十几天,我总算能坐起来,没什么事情能做,好在还能看电视,病房里除了医生也没人管我,我就胡乱用遥控器按着,猛地看到了盛华延的消息。
我知道他最近接管娱乐分公司,这里是说他出席影后虞雯的新片发布会现场。记者问他最近是不是和虞雯走得很近,他回答说为了新片当然要常来往,然后问他是不是考虑和虞雯复合,他在镜头前,笑着问虞雯:“我有这个荣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