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难免会想到

  他一喝醉就讽刺我,至于用词随他心情,有一次回他喝多了,压着我,使劲地嘚嘚,说:“你能不能不这么乖?你能不能老实点?你能不能可爱点?你好丑啊小宝贝。”

  不过他喝醉通常都没什么危险,我也就没有说话,让他这么抱着,时间久了,觉得也被熏醉了,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第二天一早,我仍躺在床上,身边没有盛华延的身影。

  我抓起床头柜上的表看了看,是早上五点。

  六点多莫姨就来了,提着汤,一进门就招呼我来吃东西,一面说:“你真是太容易担心了,宝宝什么事都没有,怎么总乱想呢?”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别怕。”她缕着我的头发,柔声道:“你是被上次的事吓到了,昨晚上华延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你吓得睡不着,我赶快来看你,见你睡得还好,就没叫醒你,赶紧又回去让厨师煲安神汤给你,这不,一大早就给你送来了。”

  不对啊。

  “昨晚上您来过?”

  “是啊。”

  “……盛华延没有来过?”

  “是啊,他这星期都在东京呢,怎么可能会赶得回来?”

  “真是辛苦您了。”我有些小感动:“让您这么晚还辛苦来看我。”

  “别这么见外。”莫姨温柔地说:“医院里都是外人,佣人保镖又都粗手粗脚。你自己睡,难免心里不踏实,反正不远,我当然也要看了才能安心。”

  我沉默,她又研读地看着我,稍久,突然笑了:“你是梦到他了吧?”

  我忙摇头:“没有。”

  真没想到我会梦到这种事。

  我想是因为我有孩子了,孩子又是他的,这种担忧,难免会想到他。

  汤的滋味很鲜,我正喝着,突然觉得肚皮一阵胀,本能地摸了过去,摸到了一个小鼓包。

  我正低下头去看,莫姨已经笑着绕过来,欣喜地说:“你看这不是在动嘛!肯定是因为吃饭了,所以醒了。”

  至此,我总算是放了心。

  宝宝一旦开始动,就整天都要动一动,八个多月时,连我睡觉都会把我踢醒了。

  我应该是现在才彻底找到当母亲的感觉,感觉着一个小宝宝在我肚子里折腾,终于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早先莫姨要我没事的时候注意胎教,不要总看卡通片。我却不想让孩子这么早就开始学东西,别像我一样执拗的喜欢什么了,就傻乎乎的也还好,反正盛华延是他爸爸,他难免也要被迫学的。

  所以我还是整天看卡通片,看到里面有一个小朋友叫萌萌,动画片挺可爱的,虽然我睡睡醒醒,没看太懂,不过我一看这个动画片孩子就踢我。我想是喜欢,就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叫他:“萌萌?”

  他就不动了。

  “你喜欢妈妈叫你萌萌?”其实这个游戏真的很有趣味:“小萌萌,等你有机会再见到妈妈,妈妈如果这么叫你,你就答应,好吗?”

  他又踹了我一下。

  嘿,就算是看动画片,我的孩子也不会笨的。

  日子就这么过着,进入九个月时,莫姨也就天天都来了,拿了很多小衣服给我看,告诉我:“都是专门定做的,喜欢吗?”

  我看着那衣服的款式,怎么看怎么觉得颜色太暗了:“没有颜色亮一点的吗?”

  “男孩子嘛,穿衣服暗一点显得沉稳。”

  我一惊:“已经看过是男孩子了?”

  “一定是的,怀女孩子的一般都精神,只有男孩子才会像你这么累。”她兴奋地说:“所以一定是男孩子,准没错!”

  我试探着问:“莫姨,您喜欢女孩子吗?”

  “当然也喜欢。”她一边摆弄着那些小衣服,一边说:“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只是第一个孩子,还是男孩子好,我的意思你明白的,这是为你考虑呢。”

  我不怕盛华延那样直接地压制我,我最怕莫姨这样软刀子割肉的人,这几个月和她的相处慢慢地磨掉了我对她仇恨中最尖锐的一部分。

  就像现在,我觉得她似乎真的没那么坏。

  每次开始有这种想法,我就想嘲笑自己。

  而萌萌马上就要出生了,我的心里也难免恐惧,她时常在旁边安慰我,态度不可谓不温柔。

  萌萌是在预产期前一周出生的,1月1号,那天正好是新年,开始阵痛时,窗外正在放新年礼花。

  半个月前盛华延托医生问我要不要剖腹产,但莫姨说那样孩子的触觉不好,虽然医生不这么讲。

  不过我也觉得能顺产尽量不要剖,我的身材,即使孩子大一点,应该也是生得出,自然本身的规律就是最有利的。

  生产的那天,盛华延并没有露面,Allen先赶来了,说盛华延现在在HK。

  我那时已经开始阵痛,他说这话时我正痛得厉害,不由大骂:“他就是个动物!人渣!他不用来了!”

  生产的过程比我之前想象的还要痛苦,痛得人四分五裂,几近崩溃。身体和未愈的左手被绑在产床上,不能动,也几乎找不到方式使劲,兼职苦不堪言。

  剧痛之下,濒死的感觉非常清晰,我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抓,似乎是抓住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冷静而温柔:“放心,我在这。”

  他在这有用吗!

  他能替我生吗!

  我还是忍不住哭,脑袋里是乱的,很想我妈妈,如果她在就好了。她在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后来他就没说什么了,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好歹算是个熟人,我也莫名地因此而冷静了一点点,然后听到医生在命令我:“来,吸气!用力……”

  整个过程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那阵剧痛终于消失,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是位千金,七斤六两,你看,她很漂亮。”

  我努力地张开了眼睛,透过泪水和汗水看到那个小小的婴儿,巴掌大点的小东西,我却还看清楚就被抱走了。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强撑着张了口:“盛华延……”

  他的声音依旧很镇定:“孩子很好,不要担心。”

  “那……”

  我还想说什么,却禁不住那阵汹涌的疲倦和散架般的累,转眼便陷入了黑暗里。

  这天,我在睡着后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爸爸和我妈妈一起来了,分别给了我一颗种子。我把其中一颗埋进了土里,转眼它就长成了一棵树,雪白的梨花漫天飞舞着,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妈妈又对我说:“清清,把另一颗也种下去,好好地浇灌他们。”

  我种了下去,看着它也变成了一棵树,却还没等到它抽出花苞,我就听到了一阵人语声。

  醒来时,正好听到莫姨略带不悦的声音:“不是说女孩子不好,只是女孩子,又是这……”

  她的声音猛地刹住,因为看到了我,朝我点点头,态度中透着一股微妙的冷淡:“醒了。”

  “嗯。”我看了看身边空落落的位置,心里的不安不断地凝结:“莫姨,萌萌呢?”

  “萌萌?”莫姨微笑着说:“你是问宝宝吗?宝宝当然要跟爸爸在一起,有安排了,你休息吧。”

  我觉得茫然:“我还没给她喂奶,她得吃点东西。”

  她轻笑道:“乳母也安排好了,比你身体好多了。”

  “……我又不是没有奶,母乳才是最健康地啊。”

  “阿清啊。”莫姨用那种几乎不理解的眼神看着我:“这可是为你好,见到宝宝你还会愿意离婚吗?你不会了,你会舍不得的。假如你还是离婚,你心里能受得了吗?”

  “我会离婚的。”我连忙保证:“我肯定受得了,我怀了十个月,现在总要见一面是不是?”

  不对,我不能被她影响,事情不对!

  盛华延……

  盛华延他不能这样。

  算了,我自己去找!

  我拔了手上的针头跳下床,推开莫姨冲向了门口,保镖一时不查,被我钻了出去。

  接下来一路冲到了育婴室门口,隔着钢化玻璃能看到好多好多的孩子,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我的萌萌。

  我是没看清她,但我能感觉到。

  萌萌不在这里……

  不知为何,这个直觉特别清晰。

  我身边还有两个女人,年长的那位指着里面对另一位产妇说:“瞧瞧他,多漂亮啊。昨天你可听到他哭了吧,多响亮,以后肯定身体好。”

  身后,莫姨带着保镖匆匆追来,拉扯着我,她厉声道:“阿清!你身体还这样子可不可以不要乱跑!”

  我哪还顾得上我的身体,扭头瞪着这个老巫婆:“萌萌在哪里!”

  她扫视着我,冷冷地说:“已经带走了!”

  “不可能!”我拽起她的衣领:“萌萌才出生一天,他能带她到哪去?让我看一眼怎么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莫姨使劲扯开我的手,转身吩咐保镖:“先拉她回去。”

  “莫姨!”我顾不得其他,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扯住她的腿,颤抖着手:“求求你,告诉我吧,萌萌去了哪里,她出生的时候没有哭……她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你让我看她一眼……我就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