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我和盛华铭认识这么久,不用盛华延说也知道他不是个随便起疑心的人。

  不过我都闹得这么明显,毕竟心虚,便主动去帮他拿了东西,问:“你脸色怎么不太好?”

  他把外套扔到衣架上,鞋子也没换,径直瘫到了沙发上,缓了缓,才摇头:“我没事。”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跟过去,坐到他旁边,小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吃东西这么挑。”

  他抬起眼皮,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许久,才说:“我真的没事。”

  我继续张口,却被他打断:“歌词等下给你发去,你还要忙吧?”

  “我不忙……”

  “明天不是要录节目?”

  “没事的,那个也不累人。”我无论如何得留下来,因为我也看出他着急赶我走,那就意味着一定有事发生:“我好久不见你了,想和你一起待一会儿。”

  他弯了弯嘴角,那样子有点无奈,似是这样就投降了。

  默默地拆了块巧克力,正要放进嘴里,我心急得不行,不想让他就这么吃了,忙说:“你吃独食啊?”

  他头也不抬:“桌上有。”

  “我想吃你这块。”

  盛华铭就此沉默,稍久,终于抬起头来,默默地把手里的巧克力递给了我。

  我接过巧克力,正要吃,见他又拆了一块,再次递过来,说:“还有。”

  我只好再次接过巧克力,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然后他又默默地拆开了第三块,又递给了我,我终于确定自己可能被揭穿了,正要推拒,却看到他莞尔,露出了一抹苍白的笑容:“吃吧,都给你。”

  我揣测不出他的意思,只好把巧克力推了回去:“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他摇着头,苦笑了一下,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素清,那天对你说完那些话,你走之后,我立刻就后悔了。”

  “没什么,我应该知道。”

  “我最近一直在想,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找我。”他抬起那双细长的眼睛,看着我的样子有点伤感:“我还在想,等你开始找我,我们还能不能继续相安无事?”

  我想他八成已经看穿了我的伎俩,然而他不说,我也不敢开口。

  维持着苍白的沉默,看着他靠在沙发上,对桌上那些救命的糖果熟视无睹。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我因为维持着同一姿势,腿开始发麻,终于耐不住地说:“你吃点东西吧?我不开玩笑了。”

  盛华铭显然已经极端不舒服,用手捂着脸,擦掉了脸上细微的冷汗,低声说:“你帮我打个120吧。”

  我不免微怔:“你……”

  “你不是在等着这个?”他连声音都是虚弱无力的,一直在擦冷汗,却一直在流,苍白而虚弱:“我妈妈的电话存了没有?没有存现在去拿我的手机过来。”

  我不由站起身,良心发现地想去扶他一把:“华铭,你没事吧?”又想起桌上就有糖,忙抓了一把,拉过他的手,才发现我的手也在抖:“你吃糖吧,我真的只是开玩笑的……”

  糖果掉到地上,他没有接,而是用手抱住了头,蜷缩的样子,像个无助的小孩子,小声说:“你去打电话吧,告诉她我在犯病,有什么条件找她提,否则你就锁我的门。”

  我不知道他这是在试我还是怎样,然而不等我思考什么,话已经率先出了口:“这样说有用吗?”

  我听不出他是怎样的情绪,然而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只是声音很小很羸弱:“她是我妈妈。”

  既然已经这样了,我想这是唯一一次机会。

  于是拿起电话,咬了咬牙,对盛华铭说:“对不起,你再忍十分钟,只要她同意,我立刻送你去医院。”

  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用盛华铭的电话来打,再出来时,盛华铭还是那副样子,但冷汗已经浸透了衣领。

  我拨通电话,那边很快接了起来,莫姨愉快的声音响起来:“华铭?”

  我运了下气,正要说什么,突然见到盛华铭身子一歪,伴随着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动,他整个人都栽进了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缝隙里。

  我心里大惊,连忙挂了电话冲过去,摇了摇他,又叫了几声,都没有回音。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额角被茶几锋利的边缘磕出了血,合着冷汗染红了睫毛。红的、白的、他一动不动,仿佛一触即碎。

  我颤抖着手,探向他的鼻息,才发现已经没了呼吸。

  我害死他了。

  六神无主,心里怕到了极致。

  连忙把他放平按压他胸口,按了几下,却完全没有动静。

  怔忡几秒,又赶紧捡起手机,拨通了盛华延的电话。

  好在他很快接了起来,声音压得很低:“怎么了?”

  我哪里还敢隐瞒,抓紧时间说:“盛华延,我把你弟弟害死了……”

  “什么!”盛华延先是一愣,随即重新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

  “他发病了,晕过去,现在没有呼吸……”闻得他沉默,我心里更不安:“他是不是死了?”

  盛华延的声音几乎是冰的:“手边有糖吗?”

  “有!”

  “冲水给他灌进去!”他严厉地命令:“快!”

  我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找水,弄开一把糖扔进了杯里,我干这些时,盛华延似乎在吩咐身边人,说:“打电话给120。”又问我:“你在哪里?”

  “在他家。”

  “去我弟弟家。”他吩咐完,又问我:“你好了没有?”

  糖果一时半会儿化不开,我连忙摇动着杯子,一边应声:“好了好了!”

  他完全是吼的:“灌!”

  “好!”我连忙捏开盛华铭的嘴巴,把里面的糖水全都灌进了他嘴里,颤声说:“灌了。”

  他急促地问:“灌进去没有?”

  “有一大半流出来了。”

  “继续灌。”盛华延道:“现在有呼吸了没有?”

  我继续探他的鼻息,心里骤降到了冰点:“没有。”

  盛华延的声音还算平静:“口对口人工呼吸会不会?”

  “会。”

  盛华延显然已经失去了全部耐心,几乎是咬着牙,命令:“立刻做,他休克了。”

  我连忙把电话按了免提,跪到盛华铭身边,捏开他的嘴巴做人工呼吸,也不知这样做了多久,久到盛华延也急了,不断地在电话里问:“怎么样了?”又催促身边人:“120打了没有?走到哪了?”

  我现在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只会机械地重复按压,送气这几个我其实并不那么熟悉的动作。终于,在送气时感觉他嘴巴动了动,舌尖轻触了下我的嘴唇。

  我一愣,连忙撑起身体,见他幽幽地张开了眼睛,艰难而虚弱地呼吸着。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瘫到了一边,拿过电话,对盛华延说:“醒了。”

  盛华延的态度依旧不太好:“照顾好他,随时联络我。”

  “嗯。”

  盛华延默了默,又说:“关掉免提。”

  我这才想起免提还开着,连忙关掉了它,说“关掉了。”

  “我晚上之前就会回来,自己想想怎么解释,我警告你,不论为了什么,下不为例。”盛华延冷冷地说:“我回来之前不论他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听得懂么?”

  “嗯。”

  我完全想不到这样一闹,盛华铭会有什么要求,除了戒烟,他从来没对我提过任何要求。

  然而盛华延还怕我听不懂,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他需要你留下过夜……就打给我。”

  “你……”

  我话还没讲完,已经听到一串忙音。

  最后那一句的内容几乎让人难以置信,然而我现在其实也顾不得去细细揣摩。

  放下电话,连忙去扶盛华铭,他身上完全是潮的,整个人都虚脱无力,我废了些力气终于把他扶着坐了起来,再多了就挪不动了,只好问他:“好点了吗?”

  盛华铭看着我,目光里依旧透着刚刚醒来的不清醒。

  我现在知道自己做错了多大一件事,然而错已铸成,只好尽量亡羊补牢,用衣袖擦着他脸上的冷汗,把水杯里的糖果倒到杯口,递到他嘴边,柔声说:“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先吃糖,好不好?”

  他依旧没讲话,好在稍微清醒了些,就着杯口含了一颗糖块。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我正要去开门,被盛华铭扯住,问:“谁?”

  “120。”我解释:“你刚刚休克了,你哥哥帮我报了120。”

  盛华铭摇摇头:“不要开门,去打电话……就说你打错了。”

  “华铭,你这样子得去医院……”

  我会截住话头,完全因为我从来没见过盛华铭对我露出这样的眼神,其实依旧是比较温和的,然而里面那种凉凉的嘲弄,还是叫我心里不免一惊。

  我只好问:“你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

  他摇头:“不用。”

  “我留下来照顾你。”

  他没说话,伏到了沙发上,许久,才虚脱地问:“和我妈妈提过条件了吗?”

  “……没有。”

  “再去打吧,我帮你演完。”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委屈:“我妈妈很怕我死,你讲什么她都会答应。你不放心,这颗糖我也可以吐了。”

  我现在才清醒,知道自己伤害到他了:“我不打了,我想别的办法。”

  “打吧。”他坚持道:“打完了,我就再也不要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