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 很健康

  我专门算好时差打过去,但依旧等了很久,盛华铭才接起来,问:“素清?”

  “嗯。”我说:“我才知道你去维也纳的事。”

  他在电话那端清晰地笑了一声:“是要追究违约责任吗?”

  “怎么可能,是想告诉你……”我干笑着说:“萌萌有配型了。”

  他明显一愕:“有配型了?”

  “是,小舅舅想的办法。”他们都睡了,我也就不敢大声:“听说是捐献者,其实我是想说,上次给你打电话是我一时冲动,明知道配型可能会要了你的命……其实就算你身体很好,没有事,这种事也是取决于个人意愿,很抱歉,我总逼你。”

  盛华铭先是沉默,半晌,才说:“你是在替我哥哥讲好话。”

  “不全是,也有真心的。”

  “算了,你跟我哥哥一样,对外人没有义气的。”他轻笑着说:“你们两个真是蛮适合的。”

  我承认,打这通电话,放这么低的姿态绝对是有证据的影响,他现在似乎是我们最后一个可能会构成威胁的人了。

  所以我继续张口:“华铭,莫姨的事其实……”

  “别再提了。”他道:“证据我已经销毁了。”默了默,又说:“他是我哥,我能把他怎样呢?”

  我想说谢谢,然而大概是因为他的那种伤心和纠结特别鲜明,生生把我所有的话都噎了回去。

  就这样沉默着,盛华铭又说:“恭喜你,萌萌找到了配型。”

  “嗯,谢谢。”我说:“等忙过这段日子,我会带着她去看你的,萌萌说她想叔叔。”

  “算了。”他的语气冷冷的:“我不是她叔叔了。”

  “华铭……”

  “你好好跟我哥在一起吧。”他说:“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他。”

  我不知道盛华铭会不会很固执,然而杀母之仇我完全可以理解:“华铭,其实他不愿意你特别恨他的。莫姨是因为……我太恨她了,我的话可能对你有点过分。可是杀人偿命,是她当初跑到我妈妈病床边去刺激她,害她心脏病发作……”

  “我知道。”盛华铭一字一顿地说:“所以我说我不会控告他。”

  “我知道了。”现在我彻底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生出了一种疲累之感,问他:“你不在华盛做,现在有新公司吗?”

  “我不做音乐了。”

  “那你靠什么生活?”终究是盛华延的弟弟,我们拿了大部分的大头,作为哥哥,其实盛华延理应分他一些:“需不需要钱?我给你转一些?”

  “叫他留着吧。”盛华铭冷哼了一声:“抱着钱过一辈子吧,我一分都不想沾。你也是,素清,你已经维护他维护得毫无立场了,我以为你打来会讲点别的,想不到你始终都在讲他。”

  之前的聊天或许是盛华铭在忍耐,态度一直很平稳。仿佛是突然之间变得极富攻击力,我想还是因为莫姨。

  话说说到这份上,我便说了结束语:“那就这样,拜拜。”

  与此同时,他先是说:“我……”

  然而大概是因为我们是一起开的口,等我说完,沉默良久,说:“Viel glueck.”

  这句是德语,意为“祝你好运”或者“祝你幸福”。

  挂了这通电话我又悄悄地躺回床上去,萌萌最近在治疗,我们就不能再跟她挤在一张床上。床上只有盛华延,看样子睡得很熟,我盯着他看了很久,也没有看醒他。

  莫姨死了,盛华铭翻脸,萌萌既然有了配型,这件事最痛苦的其实是盛华延。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起过,他跟盛华铭感情很好,好到当初我跟盛华铭让他误会,他也没有把盛华怎样。

  可我们跟莫姨又是有着解不开的仇恨,我很高兴他选择了我,却也很心疼他为这个选择所付出的代价。

  也许盛华铭说得对,其实事到如今,我的立场只剩盛华延。

  我不想讲道理,不想追究当初莫姨找我妈妈起冲突究竟是什么心态,也不想去想她是因为害怕当初骗钱介入别人家庭的事被揭露而讨好盛华延,还是真的因为当了他这么多年继母而强势地关心。

  不论是哪一种,她死了,我很开心。

  我只是不想让盛华铭这样仇恨我们。

  这种滋味,有道理,却很不公平。

  接下来我也没有太多时间打理萌萌的事,因为孩子终于开始折腾人,他几乎之前忘了长大,现在拼命弥补,把我变成了十足十的吃货。

  肚子很快膨胀起来,大的我有点为难,医生检查之后又说胎位不太正,要我整天做操调节,否则就要准备剖腹产。

  因为我现在也能突然睡着,萌萌这边就没有太多精力来看顾,都是盛华延在忙。萌萌也很乖地不闹。

  只有一次,药物反应让她难受得不行,我陪了她一下午,肚子里就翻腾了一下午,她就摸着我的肚子,问:“妈妈,小弟弟在里面动吗?”

  “是啊。”我拉过她的小手,搁在肚子里的鼓包上,叫她感觉:“摸到没有,这里可能是小手或者小脚丫。”

  她咯咯地笑起来,又眨巴着眼睛,问:“妈妈,我也在你肚子里面住过?还是我是在爸爸肚子里面住过的?”

  盛华延肚子里面怎么住?我好笑地回答:“当然是在我肚子里面住过的。”

  萌萌不信:“可是爸爸说我是在他肚子里住的。”

  我暗骂了一句他是色.鬼,跟萌萌解释:“只有妈妈肚子里才有装宝宝的小房子。你要在里面住十个月,爸爸才能抱到你。”

  “哦。”显然盛华延已经给她洗了脑,她依旧半信半疑。

  不过她倒是也算是在盛华延肚子里住过,这么小我也没办法解释,也就不追究了。

  然后萌萌又嘟囔:“妈妈……”

  “嗯?”

  “小弟弟生下来以后,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对于萌萌可能会问出这个问题,我已经早有准备,但我回答的时候还是很紧张:“怎么会呢?妈妈喜欢你,也喜欢小弟弟,都是妈妈跟爸爸的孩子。”

  “没关系的。”萌萌说:“爸爸说了,他还是更喜欢我的。所以妈妈你可以更喜欢小弟弟。”

  我扶额:盛华延这个失败的男人。

  于是我摊摊手:“妈妈两个都想喜欢,可不可以?”

  萌萌立刻龇起牙:“可以呀。小弟弟有两个姐姐,我就没有。”

  算计得这么精。

  但萌萌都这么久了还在惦记那个孩子的确让人挺意外的,于是我去问了琪琪关于那个孩子的状况。琪琪说吴姨带着,小舅舅也很亲,一回去就会陪着她。

  接下来萌萌终于具备了植入骨髓的全部条件,手术的危险性并不高,但我还是非常紧张,盛华延倒是还好,他一向在麻烦事面前比较稳定。

  手术做好之后是观察期,可这时,我已经快到预产期。

  预产期的前一周,孩子的位置终于达到了顺产标准。

  因为我跟萌萌要在一起,于是又掉了一批妇产科的专家过来,因为随时有生产的可能,不能吓着萌萌,我便离她远了点。盛华延根本不放心把我们交给别人处理,虽然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暂时没去公司,一边盯着萌萌的排异反应,一边时不时地跑来看我。

  他这样总跑,我就忍不住取笑他:“我生萌萌时候就不见你影子。”

  “也有来啊,不敢进来,怕你又抑郁。”这会儿那个喜欢在我肚子里抡板砖的小家伙又在折腾,盛华延就用手罩住那个包,眉开眼笑地说:“来,儿子,跟爸爸握握手。”

  我好心提点他:“那好像是屁.股。”

  他剜了我一眼,随后又道:“来,跟爸爸握握屁.股。”

  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刚笑了一声,突然一阵阵痛传来。

  这种痛我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太痛苦了,叫人完全没办法忘记。身子跟着一僵,拽住盛华延:“开始疼了!”

  盛华延连忙按铃把医生召进来,其实我们都清楚,现在不可能一下子能生,得宫开三指。我甚至怀疑我肚子里这个家伙三指根本不够,它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大块头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阵痛期,那边有琪琪在,盛华延就没再过去,我一痛就想攥床边的栏杆,他就把我的手放到了他手臂上。我就不管不顾地掐他,清醒过来发现他手臂已经被我掐出了淤血,就跟他说:“我抓床单就行了……还没生呢。”

  他擦着我脸上的汗,说:“上次就把手指抓脱力了。”

  我还没回答,又开始痛了,痛着痛着就觉得好像再也清醒不过来,只知道自己抓着盛华延的手臂,跟他说:“盛华延,这次生下来千万要让我看见……”

  他的声音很遥远,不甚清晰,但很坚定:“我保证,宝贝,别说话了,留点力气。”

  第二个孩子没比萌萌好生多少,拿出来时我只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回,只听到他响亮的哭声,护士依旧抱着他在我面前闪了一下,说:“恭喜夫人,小少爷很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