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签的字

  

  叶渊*未归。

  这对于一直紧张家庭、紧张林要要及她腹中孩子的叶渊来说,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儿。翌日,*都没怎么睡的林要要就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跟她说,初步怀疑是叶渊的尸体,要她来认尸。

  在家属没认尸之前,警察往往不会把话说得那么死,他们也只会用“初步怀疑”这四个字来通知家属。可林要要清楚,警察在没有确凿证据下是不可能直接把电话打到她这儿的,既然要她去认尸,那么就说明,十有八九就是叶渊。

  年柏彦、素叶,是跟林要要、阮雪曼一起赶到停尸间的。

  暂且不说素叶已经双脚发软全身颤抖了,林要要整个人都像是随时随地能晕倒似的,脸色煞白,嘴唇一个劲儿地在颤抖,她整个人看上去惊恐和憔悴极了,而她身后的阮雪曼,眼睛红红的,也像是一只没了灵魂的尸体。

  素叶见状,十分担心林要要的情况,上前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自己的手已经很凉了,却也不及林要要的手凉。

  用“一丝温度都没有”来形容林要要的手一点儿都不夸张,握住时就像是握着一块寒冰,她的手指也是僵硬的,指关节都不会打弯了。

  今早,警察是直接通知的林要要,而素叶知道这件事,是林要要打电话给她的。

  当时她听完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像是被人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连呼吸都困难了。妊娠反应愈发地强烈,她冲到洗手间,边呕吐边打颤,眼泪在这个时候却是流不出来的,满脑子回荡的就是:尸体不是叶渊的……他一定没死,一定没死……

  然后,她又觉得小腹很疼,捂着肚子,颤抖着蜷缩在一起。阮雪曼做完早餐,进了洗手间就看见她蹲在地上,还以为是宝宝出了问题,吓得大呼小叫,问她哪里不舒服。

  林要要觉得当时的大脑空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一片空白,然后,全身的知觉也没有了,她讷讷地脱口,“叶渊……死了,警察要……要我们去认尸。”

  阮雪曼一听这话,就晕倒了。

  林要要不像素叶,她没经历过生死,她的父母亲戚们都健在,外婆之类的亲戚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所以她没有体会到最直接的生离死别。

  这一早上,先是叶渊的噩耗,而后又是阮雪曼的昏晕倒地,这令原本就处于惊恐之中的林要要一下子崩溃,六神无主之下给素叶打了电话。

  年柏彦和素叶赶到了林要要那,阮雪曼也被林要要不停地掐人中给掐醒了。阮雪曼近乎是哭一路喊一路,而林要要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只是死死地攥着素叶的手。

  素叶的心也极其不安。

  天边的铅云愈发地低沉,那种压抑的气氛连车厢内都能感觉的到。一如既往地塞车,年柏彦一改平时开车的稳当,近乎是穿街走巷,甚至是连连闯了红灯。

  素叶从后视镜里能看见他侧脸的一角。

  感觉他的脸颊也僵直肃穆,原本就涔薄的唇紧紧抿着,唇与下巴的弧度像是被刀子削过似的锋利。

  停尸间,有警员也陆续赶来。

  此案,移交给了蒋警官,他接过法医的鉴定书扫了一眼,目光严肃地扫了一下在场的家属,最后落在了年柏彦身上,淡淡地说,“叶家接二连三出事,我可不相信是孽缘深重。”

  年柏彦保持沉默。

  可素叶听了这话不悦了,“蒋警官,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怀疑我老公了?昨晚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他连门都没出。”

  蒋警官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年柏彦。

  而年柏彦则淡声道,“我们可以进去认尸了吗?”

  蒋警官移开目光,看向林要要,“你是叶渊的妻子?”

  林要要惶惶点头。

  “希望你们有个心理准备。”蒋警官语调如水面,波澜不惊,“警方赶到现场时,已经发现叶渊被烧死在车子里,他的尸体烧得很严重,连车子都烧毁了,只有通过车牌,我们才能查到车主。”

  素叶的心狠狠一揪。

  林要要的声音发抖,“警察先生,你说我丈夫是……是烧死的?”

  蒋警官点点头。

  林要要一下子捂住心脏的位置。

  很疼。

  如同被刀狠狠剜过似的。

  “准备好了吗?如果准备好了就跟我进去,认完尸,我们会对家属做份笔录。”蒋警官说道。

  素叶不忍心让林要要进去,连车子都烧毁了,那么尸体得被烧成什么样?林要要现在怀有身孕,哪能受这个刺激?

  于是便轻声说,“我和柏彦进去。”

  “我……”林要要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摇头,“我要进去……我要证明那个……那个不是他。”

  阮雪曼红着眼,下意识拉住林要要的手,说,“我也进去。”

  “妈……”林要要反握住她的手。

  “我不相信我儿子死了,不相信!”阮雪曼的眼里迸出异常坚决的光,可是,她看上去还是那么憔悴。

  就在这一刻,素叶看着阮雪曼,不知怎的,心里对她的痛恨和不满似乎消散了。她是个飞扬跋扈的女人,是个令人厌恶的小三,是个害得她母亲郁郁而终的可恨的第三者,可同时的,她也是个渴望被丈夫爱着的怨妇,是个做尽了卑劣行为却是为儿女的母亲。

  她原本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有丈夫、有儿有女,马上又可以做奶奶了。

  可老天许是要惩罚她的罪,所以,她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女儿,而现在,她又面临着失去儿子的痛。

  素叶看着她,才恍然发现,阮雪曼的两鬓其实白了,她的脸颊不再年轻,不再像以前似的风姿绰约,她更像是个 历尽沧桑最后弄得伤痕累累的老妇人,只是一个,再可怜不过的老人。

  心里不知怎的就酸楚了。

  恨一个人是痛苦的,可原谅一个人也是痛苦的。都说原谅比痛恨简单,可在素叶看来,痛恨远比原谅更简单得多。

  恨了也就恨了,心里就一种感觉,没那么多的顾虑。

  可原谅,要在痛恨的基础上彻底扫平过往的痛楚,那么不好的、难以释怀的都要去一一缅怀,然后,埋葬,是何等的残忍?

  素叶受尽了痛恨的苦,所以,想着去原谅了。

  因为,再多的痛苦也要遭受,就不差原谅这份苦了。

  蒋警官见状后,点点头,然后带着他们进了停尸间。

  停尸间里的温度远比外面要低。

  素叶进门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拉住了年柏彦的手,他反手,握紧了她的手。素叶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手也是冰凉。

  只有一张停尸*。

  上面覆着一张白色的*单,有微微隆起,盖着的,应该就是尸体。

  停尸房里还有其他警员,见家属来了,退到了一边。

  蒋警官走上前,手扯着白*单一角,看向他们四个。林要要的手紧紧攥着,嘴唇都泛白,轻轻点点头。

  白色*单被一点点掀开……

  当一张可怖的脸显示在视线中时,阮雪曼发出声嘶力竭的惊叫。

  而林要要,则双脚一软,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要要!”素叶吓坏了,赶忙上前将她搀扶,与此同时,脑海里还回荡着刚刚瞥见的那一幕。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

  只能通过大概来判断脸部的轮廓,有着被烧死之人的恐怖。

  蒋警官看着她们三个,重重地叹了口气。只有年柏彦,还在强忍着站在旁边,他的神情异常地严肃,紧紧咬着牙关。

  “继续吗?”蒋警官现在只能问年柏彦。

  年柏彦点头。

  蒋警官将整个*单都掀起来了。

  是一具被烧得尽毁的尸体,从外形上已经看不出是谁,但,他有着跟叶渊一样的身高,皮肉烧尽,骨架还在。

  阮雪曼发出惊恐的叫,然后开始痛哭。

  林要要的眼眶干涩得难受,她强忍着悲痛,一把推开素叶扑到了尸体面前,与*上的那具焦尸面对面。素叶的胃里翻江倒海,却又有着锥心的痛。她上前想要拉开要要,却也无能为力。

  “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林要要的声音很小很小,她一手紧紧攥着*单,一手拼命地压着小腹,惊恐地摇头。

  蒋警官又用*单盖住了尸体,然后问向他们,“能确认吗?”

  “一定不是我儿子!不是!”阮雪曼哭喊着上前,一把扯住蒋警官的衣袖,苦苦哀求,“警察先生,我求求你,我儿子只是失踪了,求求你帮忙找找我儿子。”

  蒋警官一脸的无奈。

  而林要要也像是被人抽了脊梁骨似的,喃喃,“不是他……不是他……”

  “年先生,你能确定吗?”蒋警官问向年柏彦。

  年柏彦目光沉痛,沉默了会儿,哑声道,“尸体烧成这样,我无法确认。”

  蒋警官回头看了一下手下。

  旁边的警员上前,将一个袋子递给了蒋警官。他接过后,出示给年柏彦。

  “照片上的车牌号是叶渊的吧?”袋子里是在现场时拍的照片和在烧焦的车子里搜出的遗物。

  年柏彦看了照片一眼,眉头蹙紧,点点头。

  烧毁的车子是叶渊的没错,他认得叶渊的车。

  “在车里发现了这枚戒指。”蒋警官指了指袋子里的铂金戒指,“应该是在尸体烧毁后落在了车里,你们看一下,是不是死者的。”

  戒指,只有林要要才能认得出来。

  她踉踉跄跄上前,抓过袋子,颤抖着手指按着戒指,戒指的背面有着英文字母,是他和她名字的缩写。见状,她的眼泪才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素叶看见这一幕,心里彻底凉了。

  而蒋警官见状也明白了,问,“是叶渊的吗?”

  林要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模糊了双眼,她只能无力地点了下头。

  “因为尸体严重烧毁,法医无法提取DNA验证,只能通过散落在车厢里的遗物进行判断,另外,还有尸体的身高比例,我们也做了对比,跟叶渊的身高比例相符合,所以,如果你们家属能够确认的话,我们警方就可以立案了。”

  “警官……”林要要觉得心脏很疼,她哭得已经透不过气来了,想要告诉警官,说这个人一定不是叶渊,却只能吐出两个字,再也无法多说什么。

  年柏彦手里捏着袋子里的遗物,脸色铁青,良久后开口,“只是凭着这几样遗物还有身高比例相似就能认定是叶渊?蒋警官,你们这么做会不会太武断了?”

  “所以,才让你们认尸。”

  “这个尸我们不能认。”年柏彦格外坚持,看向蒋警官,一字一句道,“在无法保证他百分之百是叶渊的前提下,作为家属,我们不会签字。”

  “年先生,你这么做会让我们很为难。”蒋警官没料到年柏彦会这么说,皱眉。

  “事关人命,就算再不符合规矩我们都要坚持。”年柏彦指着停尸*上的尸体,冰冷道,“这具尸体,说成是谁都可以,如果是我的戒指放在车上,那么这具尸体也可以说成是我。”

  蒋警官被说的哑口无言。

  林要要上前,含着泪,“是的,我们没法签字,这具尸体怎么可能是叶渊呢?”

  “那你认为还能有谁开着他的车子?”蒋警官问。

  林要要回答不上来了。

  出了停尸房。

  警方开始进行笔录。

  林要要描述最后一次见到叶渊时的情景。

  是在昨天早上。

  他一如既往地出门,去精石,因为要开股东大会。等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叶渊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晚上会晚一点回来,他有个聚会要参加。

  所以,到了晚上十点多还不见叶渊回来,林要要想着叶渊有可能还在跟朋友喝酒,就没怎么太担心。可等到了十二点半了,叶渊还没回来,她便有点着急了。

  按捺不住就给叶渊打了通电话。

  手机一直在响,却没人接。

  她以为叶渊喝醉了,又打了电话给许桐,因为许桐现在是叶渊的助理。许桐说她没跟叶渊在一起,下了班后叶渊就去参加聚会了,说是私人的朋友聚会,她不用跟着。

  许桐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只是担心叶渊喝多了无法开车回家。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林要要近乎是每隔几分钟就打叶渊的手机一次,可到了后来,他的手机无法接通了。

  蒋警官记录到这里后,给林要要看了下遗物,里面有叶渊的手机,已经烧毁。

  林要要又哭了。

  “你放心,里面的尸体不管你们认还是不认,这件案子情形恶劣,我们警方会查到底。”

  林要要靠着阮雪曼,而阮雪曼,也哭成了泪人儿。

  另一边,素叶和年柏彦配合做完了笔录后出来。

  年柏彦拉住了素叶,面色沉痛。

  素叶抬眼看着他,心里腾起不详的预感。

  “叶叶。”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小小的,瘦瘦的,令他心疼。“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实。”

  素叶只觉得很冷。

  “你什么意思?”

  年柏彦重重叹了口气,脸色憔悴,“叶渊的车是撞在了巨型的钢架上,然后造成了车辆爆炸。要要说昨晚叶渊是参加聚会,那么晚了,谁还能开他的车?还有车里找到的东西,还有尸体被烧毁时从他手指掉下来的戒指,这些都可以证明,叶渊是真的遇上了不测。”

  “这不是一场交通事故!”

  “我没有说这是一场交通事故。”年柏彦轻声安慰,“事实上,警方也已经查出了那辆车的刹车系统出了问题,看痕迹,应该是被人动过手脚,所以,这绝对是一起谋杀案。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不确定里面的尸体,我们只能等待叶渊的主动出现,但是叶叶,你觉得他失踪的可能性大吗?”

  年柏彦的话说得在理,却很残忍。

  素叶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就算她再不想承认,就算她也想自欺欺人,但遗物是骗不了人的,年柏彦说得对,如果叶渊没死,如果他只是*没回家,又或者他只是被人绑架了,那么,这么长时间了,总该有点消息了吧?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安慰要要。”年柏彦加重了手劲,语重心长,“她现在怀着孕,如果叶渊真的就是没了,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叶渊的唯一血脉,她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素叶觉得头晕晕的,哽咽道,“我知道……”

  年柏彦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她就哭了。

  “柏彦,到底是谁?谁这么残忍?!”

  年柏彦回答不上来,只能紧紧地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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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石的股价如风雨中的叶子,飘摇不定的时候,纪氏的股价却一路攀升,摇身成了行业的佼佼者,独占鳌头。

  繁忙依旧。

  纪东岩却看上去心不在焉。

  散了会,丁司承跟着纪东岩进了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今天开盘,精石的股价离奇得很,我打电话过去,叶渊今早没坐镇精石。”

  “叶渊的心思从来就没放在精石上,平时开开小差不去公司也很正常,他不是年柏彦,不是典型的工作狂。”纪东岩冷嘲热讽。

  丁司承轻哼,“那你还在等什么?”

  纪东岩看向他。

  丁司承开口,缓慢道,“叶渊压根就不是经商的料儿,他没了年柏彦,相当于断了双脚。精石在一个断了双脚的人带领下能走多远?你不要等到精石一文不值了才想着收购。”

  纪东岩轻轻勾唇,“丁司承,我看你太心急了。”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忘了初衷。”

  “你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你的初衷吧?”

  丁司承微微眯眼,“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以为你现在收手,素叶就会原谅你了?”

  纪东岩刚要开口反驳,就听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然后,又是小秘书焦急到快哭的声音——

  “年总、年……”

  年柏彦高大的身材近乎挤了门口,他的脸色肃穆,微微眯着眼,眸底有寒光闪过,周身的冷凝感令人望而生畏。

  对于他的突然到访,纪东岩也倍感奇怪,怔楞了能有个四五秒,然后示意秘书先出去。

  秘书心惊胆颤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年柏彦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只是冷冷地扫过纪东岩的脸,随即落在了丁司承脸上,语气寒凉,“丁先生,请你回避一下。”

  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近乎是从齿缝里崩落。

  丁司承面露不悦,起身刚要开口,就听纪东岩道,“司承,你先出去。”

  丁司承愤愤看了年柏彦一眼,出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了。

  纪东岩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年柏彦说,“真是奇怪了,以前怎么请你都不来,现在倒好,隔三差五来我办公室,叙旧也没你这么频的吧?”

  年柏彦的目光沉凉,像是漫上了一层灰瓦寒霜似的,他二话没说,大步上前,大手狠狠一揪,将纪东岩从椅子上扯起。

  “年柏彦,你——”

  话音没等落,年柏彦的拳头就挥了上来。

  纪东岩只觉得眼前生风,还没等反应过来,右边脸就狠狠挨了一拳,顿时,火辣辣地疼。

  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挡,却紧跟着左边脸也挨了一拳,这一拳头比刚刚的更狠,打得他终于记得,年柏彦这个人不轻易动手打人,一旦打人那就是个狠的。就像他平日很少生气愤怒,但一旦激怒了他,他会让对方很难堪,甚至生不如死。

  当第三拳下来时,纪东岩终于接住了。

  可是,他的嘴角都已经破了,脸颊像是被热水烫过似的涨痛,他死命地按住了年柏彦生风的拳头,愤怒地对上他的双眼,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嗓子,“年柏彦,你丫有病吧!”

  下一秒,他被年柏彦按在了墙上,脖领子都差点被他揪怀,后背也撞得生疼。

  耳边,是年柏彦愤怒的低吼,“纪东岩,你警告过你不准动叶渊,你怎么能丧心病狂到杀人?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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