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我涨价了

    倏的一声,宝蓝色捷豹已经靠边停下,刹车的声音干脆利落。

    “到了,你看是不是这附近。”

    素问一愣,张望窗外,忙解下安全带:“谢谢。”

    她弯腰下车,驾驶座上的人跟着侧身,她才踏出一只脚,那带着他暖意的西装外套便罩落在她肩上。

    素问一颤。

    回头的时候脸上只有窘迫:“还是不用了。今时今日我和陆少的身份差距,恐怕这衣服是没机会还的。”

    言下之意,他们是不会再见了。

    “那倒未必。”陆铮笑了,笑意藏冷,“你要是不想穿,待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扔了就是。”

    那般凉薄,如同这晚上渗透身体每个毛孔的秋风。

    攥紧了身上他的外套,待意识到那价值不菲的做工时,衣角上已被她攥出几个褶子,她忙慌乱的把手背到身后:“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

    不咸不淡的一句,他甚至没等到她转身,已经从容的发动车子,从她面前绝尘而去。

    她踩着那蹩脚的高跟鞋,在原地站立良久,淡淡一笑,抵抗着心里的叫嚣,转身,向这座城市的深处走去。

    其实从马路进去还得走十来分钟。这一大片都是老式的居民楼,路窄难走,他又是那样好车,免得叫他折腾。铁门早就关上了,仅留一条缝儿供单人通行。小区门口的传达室里亮着盏刺眼的白炽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疏长,她走的快,肩上的男西装被风吹得敞开,一鼓一鼓的,像鸽子张开的翅膀,高跟鞋踩在地上哒哒作响,看门大叔懒懒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打瞌睡。

    她从包里找出钥匙开门,楼梯上到一半,就看见走廊路灯下坐着的人。

    “妈,你怎么坐这呢?”

    向茹一看她的“防弹衣”回来了,呆滞的双眼终于找到焦点:“作死的,电又跳了,屋子里乌漆抹黑的不坐这坐哪?”

    “不是跟你说了把阀门推上去就行吗?”

    素问叹了口气,拔掉高跟鞋,把陆铮的西装搭在一边,爬上凳子打开电箱。

    人家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可是对向茹来说,素问就是件刀枪不入的防弹衣。她跟情人风花雪月的时候不需要她,一旦遭人抛弃失魂落魄的时候就想到了女儿。加之向茹十八年来的局长夫人生活,肩不能挑手不能拿,于是这三年来,就练就了素问的十八般武艺,爬上能换电灯泡,蹲下能通下水道。

    可是今晚,这电闸像跟素问作对,怎么弄都不亮。

    “太暗了,我去拿手电筒。”找到电筒又发现没电池。简直是焦头烂额。

    向茹的眼光却先落到她身上的礼服。

    “这穿的都是什么?你不是说你晚上有拍摄工作,什么工作要穿成这样?”向茹拎着那细得仿佛一拗就断的肩带,“早就说不让你念什么电影学院,人家清白家庭听了谁还敢要你?好不容易你方阿姨给你介绍个能赚钱的,你还拿乔。你说你有什么资本可拿乔的,不就长张漂亮脸蛋,还想当明星。当了明星不还是给那些有钱的老头子玩,妈这不都是为你好,你一天到晚的还嫌我烦……”

    没完没了,在感情上一败涂地的向茹女士对于“矫正”女儿的情感路始终孜孜不倦。

    在母亲眼里,明星都是被人玩烂的破鞋,电影学院就没干净的好姑娘。

    今晚,素问显得格外烦躁,失了一贯的耐性:“我不去卖笑谁赚钱给你吃喝,难道要我们母女俩站到街上去喝西北风?”

    向茹不工作,根本没有经济来源。三年前她被萧致远抛弃,伤心之余又投入一个比她足足小了十二岁的小白脸怀里,结果被骗个人财两空,最后眼泪依依的找到素问门前。

    她能不收留她吗?那是她妈。

    “你对谁吼呢?我是你妈,怀胎十月折腾了整宿才生下一个你!你从小到大,我什么不是好吃好喝的供给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我还管不了你了?”

    向茹没本事,但嗓门大,震得她太阳穴直发麻,忍不住就回嘴:“我怎么不要脸了?我是做了谁的情妇还是抢了谁的老公啊?”

    啪——

    母亲一记巴掌掴到她脸上。

    她不避不闪,挨了个结实。

    没关系,都习惯了。

    她没吭声,也没用手捂脸,转身往门外走。

    向茹倒有点急了,人走了,电谁修啊,以后谁养她啊?

    “你上哪?”

    “买——电——池!”

    她头也不回,趿拉着船样的大拖鞋就走了。背后的向茹舒了口气。

    走廊昏黄的灯光下,一条长长的影子交织在她脚下。有一瞬间素问以为自己幻觉了,因为陆铮就站在楼梯下面直直的看着她。

    他单穿一件衬衫,双手闲适的插在裤袋里,就那样直直的站着,也如同一道风景,昏暗的光线下,他湛黑的瞳子里仿佛有一道光,一瞬不瞬的将她锁住。

    素问有点无力的笑笑。老天真他妈爱玩她,她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全叫他看光了。也只有在那一瞬,她是恨向茹的大嗓门的。

    晚风扑扑的吹过肩膀,少了他的外套,果然是有点凉的。她耸耸肩,男人的影子修长,即使落后她一段距离,仍然与她的影子齐平。看起来,就像两个人并肩而行。

    她一声不响的在前面走,他不远不近的跟着。

    楼下还有没关门的小卖部,正要打烊,她把捏得发皱的纸币拿出来,买了两截一号电池。

    他依旧站在她身后看着。

    路那边,是他的车停在那儿,还没熄火,静静的亮着两盏车灯。

    他是什么时候一路跟着自己到了这呢?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她有点好笑的想,那笑不由就挂在了嘴上。

    被他捕捉到了,倒是勾起什么往事:“我发觉你没话说的时候就挺爱笑。尤其是被打了以后。”

    素问仔细想想,好像是这样。上次他打她的时候,她也只是笑。

    “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太多了,我自个儿穷高兴还不成吗?”

    他沉默了一会,抿抿唇,清洌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我以为你会过得很好。”

    她笑笑。

    “拿了外公的支票,为什么还住在这种地方?你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那么多钱不够你租个好一点的房子?”他的声音明显冷下去,带着点刻薄的讽意。

    她摊摊手,很快的回答道:“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面子比里子重要的多。身上穿的,用的哪件不得是名牌?”

    说到这,她才想起今晚自己糊里糊涂就睡着了让陆铮送回来了,周沫的衣服和鞋子还没还给她!

    陆铮看着她,并不说话,眸光淡漠。

    她摆摆手:“没事的话,我先上去了。”

    她迈开步子,他没动。但是过了一会,那脚步声又跟上来。素问停在单元楼前,转过身对他说:“你等我一会儿。”

    他停在原地,掏出根烟,点燃,算是默许了。

    素问赶紧跑上去,拿了他的西装外衣又下来。那根烟他夹在手里,没抽,只任它燃着,顶端的火星忽明忽暗。

    “还你。”

    陆铮挑眉看她,深黑的眸里隐约带了丝不耐。

    他掐了烟,伸手去接衣服的时候忽然用了力,手顺着布料扼住她的腕,用力一扯,她整个人就撞进他怀中,撞得生疼。

    他的手锢在她后背,铁臂一般勒着她,像要将她嵌进身体般的用力。

    “回到我身边。”

    低沉的声音漫过他的喉结,带起胸膛的微微震动。素问乖巧的依偎着他,把下巴轻轻放置在他肩上,贴着他的耳廓。

    “可以。”

    轻轻巧巧的两个字。搂在她腰肢上的手一紧,将她抱得更加用力了。

    “不过……”她的声音隐了微末笑意,“如今要涨价了,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