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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铮的情况很不好,眼看着浓墨般的夜色化开了点,像是要天亮了,他却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素问贴着他,当然也察觉到他越发的虚弱,她不敢妄动,只是躺在他身侧,紧张兮兮的听着他的心跳声。唯恐那带着生命力的心跳,突然间就没了。

    素问把手放在陆铮额头一试,温度不仅没降,反而越来越滚烫。

    她坐不住了,从陆铮怀里挣起身,在他随身背着的背包里翻找搜寻。压缩饼干,水壶,手电,睡袋,无线电……她拿过来往耳朵上一塞,里面除了嘶嘶嘶的噪音,什么声儿也没有。

    倒是陆铮爬下来时的登山斧扔在一边。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这样无休止的等下去,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她咬咬牙,把绳索系在自己腰上。

    半梦半醒的陆铮,好像有知觉似的,在她站起来的同时拉住了她的手:“素素……”

    “我在。”

    “听我的话,乖乖的待在我身边,哪也别去。”

    “……”她犹豫了片刻,狠狠心,“我知道。”

    “放心,我没事的。再等等,就会有人来了。”他轻声宽慰她,气息却明显弱了下去。

    素问于是俯下身来,反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贴着他说:“反正你记住了,你说过要娶我的,我们刚拉勾,一万年不变,你如果敢死在这里,我跟你没完。”

    这一次,陆铮没有回答她,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仿佛要让她放心似的。

    “……我睡一会。”他孩子般的咕哝了一句,就重新陷入了昏睡。

    是真的,太累了,撑不住了。

    素问“嗯”了一声,抽出手,在他削瘦的脸颊上抚了抚。他的脸被寒风吹得有点粗糙了,但是依旧温热,那是真实的质感,不是梦里一碰就碎的虚幻。

    手指沿着他的轮廓慢慢上移,终于挪到了陆铮的眼睛上。

    睫毛的微颤让她的掌心痒痒的。

    凑近一看,这才发现,其实陆铮的眼睫毛很长啊,像女孩子一样,乌黑的密密的一片,像把小刷子,因为那双深邃的眼睛太过于凌厉,所以常常让人忽视了其他。

    现在他静静的闭着眼睛,就像一个漂亮的孩子。

    素问慢慢弯下腰,将自己的侧脸贴着他的脸颊,一个是冰冷的,一个是滚烫的,那样鲜活的温度。

    最后,她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果断的起身。检查自己身上的伤,经过一天一夜的休养,脚上已经无碍了,除了右手还呈现软绵绵的状态,使不上力,稍微碰碰,就会引发剧痛。

    她甩甩完好的左手,心里没什么底气。

    她不是个左撇子,而且从没有登山经验,这样险峻的深山,就是登山老手也得望而生畏,何况她现在就剩了一只手。

    她拿着登山斧,研究了一下使用方法,心里更加忐忑的打起退堂鼓,几番纠结,调整呼吸,终于一狠心,踏上了出发的征程。

    可惜,她不是电影里的功夫女郎。

    甚至连小说里的女强标准都差得远呢。

    所谓的坚持就是胜利,意志决定一切,那都是扯淡的,基本上,她一迈出岩石……就踩空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苦逼的聂素问被悬在半空中,上不得,下不去,跟腊肠似的,两脚在空中乱蹬,才发的汗就被风雪冻成冰凉的黏在身上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踩到一块实地。

    登山果然不是外行人可以轻易尝试的。

    聂素问像个腊肠似的挂在空中晃荡来晃荡去,脑袋里也跟钟摆似的晃悠起来。

    陆铮能找到她,真不容易啊。

    鼻子发酸,手臂发疼,天一点点从漆黑变成灰色,能见度好了一点,但风雪不止,还在欺凌着她。这时候真恨不得来把剪刀剪断这跟绳索,让她掉下去算了,总比这不上不下的悬着要好。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幻想着自己摔死以后,陆铮醒过来,痛心疾首的样子:“叫你乖乖的你不听话,就算想不开也别跳崖啊!”

    “……”

    聂素问更加想死了。

    “我是失足,不是跳崖!”就是死,她也得为自己洗白洗白啊。

    就算没人听到,起码这风雪,这山谷,都是她的证人。她是无能,不是懦弱。

    “我知道。”

    奇迹般的,居然有人回答她了。

    聂素问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用力眨眨眼睛,四下都是风雪,根本看不见人影。可那声音却很轻松,夹在风里,就这么轻轻的送到她耳边。

    正在她疑惑的时候,一条绳索被抛了下来,紧接着一道身影,有如爬墙虎般灵动迅捷的从高崖上跳落,几个起伏,就降落到和她差不多的水平位置。

    “通常自杀的人,都不会像你一样,悬在空中自言自语这么久。”

    那人眨眨眼睛,瞳仁黝黑明亮,跟她同样被悬在空中,却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如同安稳的站在平地一般。

    晨光从他背后升起来,天亮了,素问也终于得以看清他的眉眼——

    “是你……?”

    没错,来人正是特种大队的中队长,代号“雪狼”的少校,顾淮安。

    那一刹那,素问的脑中想的是“终于得救了”,脸上却是一副几欲泪奔的表情。

    又丢脸了……

    还两次丢在同一人面前。她还不如跳下去算了。

    顾淮安没有继续取笑聂素问了,在素问告诉他陆铮还在下面的同时,几道绳索又一起被抛了下来,特种部队的战士们纷纷跳了下来,在空中利落的姿势,看得素问是目瞪口呆。

    这才叫蜘蛛侠啊!

    大约三名特种兵悬落在和顾淮安同一水平线的位置,其中一人在风中大声道:“突击组就位,请指示,完毕。”

    顾淮安瞅了眼素问:“你们,先把她带上去,我下去看看。”

    “不行——”素问几乎是立刻拒绝,“我要看着他上来,我才会上去。”

    顾淮安难得的皱起了眉,脸上写着“难搞”两个大字。

    “你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中国人民解放军?”

    他问得严肃,素问咳了声,她只是想亲眼看到陆铮平安啊,用得着上纲上线的吗?

    见她不吭声了,顾淮安二话不说,下命令道:“带上去,看我信号,如果有需要,再派人下来增援。”

    “是——”

    一名特种兵勾着绳索荡到素问身边去,只用一只胳膊就夹住了素问,将她夹在腋下,吩咐道:“抓紧我。”另两名特种兵也荡过来,在左右托扶保护,凶险的崖壁在特种兵的脚下,如履平地,带着她一个“累赘”,也不过十来分钟就回到了陆地。

    那人将她从背上放下来,她在岩石里蜷着太久了,刚一着地,两腿都发软,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见迷彩军服里一团白色箭一般向她冲过来,“啊呜”一声将刚刚撑着坐起的素问又扑在了地上。

    “威风……?”素问又惊又喜,一只大型犬足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那么大,素问被它压得一时站不起来,任它伸着湿漉漉的舌头不停的舔着她的手和衣服。

    “威风,回来!”负责训练军犬的士兵赶忙发出哨声,威风“呜”了一声,慢慢的从素问身上蹭下来,退到主人身边。

    那人向她解释:“我们是让威风闻了你的背包里的物品,才能这么快找到你们的确切位置。”他提出一个已经被划得破烂不成样的背包,问:“这是你的吧?”

    素问怔怔的点了点头。

    随行的卫生员蹲下,捏着她的右手粗略诊断了下,抬头说:“她的手骨折了,需要立刻用夹板固定。”

    刚才背素问上来的,看似是这支队伍里除雪狼以外的最高指挥官,当机立断道:“派人先送她下山找医疗队。”

    说着就有人提来担架。

    素问一急,脱口而出:“等等!”

    “求求你们,让我在这多待一会儿,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被救上来,亲眼看到他没事。不然我不会安心接受治疗的。”

    她说得诚恳,几名特种兵却为难了:“你的手……耽误了治疗可能会废掉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雪狼也会k死他们的。

    “能捡回条命,我就别无他求了。”素问带着几分悲凉的感慨道。

    正僵持着,不知是谁叫了声:“队长回来了——”

    顿时有明亮的手电光线朝崖边照射过去,只见一只手随着勾索紧紧攀附在岩石边,其余几名战士立刻赶过去帮手。昏迷不醒的陆铮被他们从顾淮安背上托下来,放在担架上,卫生员已经飞奔过去查看情况。

    卸去背上的重量,顾淮安一个腾跃,轻松的跳上来,抹了把额上的汗,对卫生员说:“他好像休克了,你看看情况怎么样,还有没有救?”

    一句话,把素问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扑过去,紧紧抓着陆铮的手,眼泪夺眶而出:“骗子,你这个大骗子……你说好活着出去就要娶我的呢?你怎么能先倒下!你听到没,听到就赶紧起来,别睡了……我求求你,别睡了,陆铮……”

    刚才悬在山崖上,以为自己要死了,她都没有哭,现在眼泪却像不值钱似的,大颗大颗的往外冒。怎么可能?困在山崖上的时候都没有事,现在好不容易获救了,却撑不住了?

    不行!不行!不行!

    她怎么能允许他在自己眼前死去?

    “你听到没有……听到就回答我啊!”

    嚎啕的哭声回荡在死寂的深山里,令闻者也伤心流泪。

    “……听到什么?”

    被她抓着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微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素问一愣,像突然被人拧断了发条似的,半晌,呆呆的吸了下鼻子,脸上还沾着纵横的泪痕。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嘶哑微弱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从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薄唇里溢出。

    “……”

    素问彻底呆住了。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长长的睫毛颤了下,陆铮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虽然虚弱,眼皮下绽开的,依然是漆黑到灿若星华的眸子。

    此刻,正含着笑,望着她。

    “你……不是……没救了?”

    “你就这么咒你老公的?”他还有力气跟她开玩笑。

    素问哭得都打嗝了,这时候一抽一抽的,还有点回不过神。从卫生员强忍到内伤的表情,和其他特种兵们忍俊不禁的模样,素问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了什么。

    她猛的回身,犀利的怒瞪着顾淮安。

    而这位腹黑少校很坦然的抱起胳膊,撇开脸,一副事不关己的乐呵样。

    她于是再次把目光转回陆铮身上:“……你早就醒了?”

    陆铮躺在担架上,光看着她笑,也不说话。跟乐傻了似的。全然不知某处不知名的小宇宙正在熊熊燃烧。

    “你要是撑不住了就安心去吧,我完全不介意——丧!偶!”说完,痛下杀手!

    卫生员见状赶紧去拦:“同志,女同志,他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确实高烧休克,你再这么晃下去,可能真的就没救了。”

    聂素问将信将疑,现在连卫生院都不想相信了。

    卫生院也抹汗,甚至拿起体温仪向她证明:“真的,你看,都烧到三十八度九了,再烧下去就要出事了。”

    素问这才罢手。大家伙手忙脚乱的把担架抬起来,陆铮仰面躺在担架上,还扯着她的手不肯松。

    素问有点置气,撇着脸不看他,没好气的问了声:“干嘛,都看我出尽洋相了,还有什么事?”

    陆铮又讨好般扯扯她的手臂,病人最大,素问没纠结多久,又妥协了回到他身边,只听他附在自己耳边小声说:“我真的没有骗你,是淮安那小子自作主张。我只不过……配合他……演了一下。”

    嘿,在她这个专业演员面前飙演技,还把她给唬着了。

    聂素问骤然露齿一笑,原本板着的一张小脸,如大雪初霁般绽放明媚笑颜。

    她贴得更近了,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那你又知不知道,有一种罪……叫连坐?”

    ……

    ……

    ……

    作为车祸中唯一的生还者,聂素问这个实践,在拉萨,一时间,被传为传奇了,医院里有好事的年轻人,早就用手机拍了照片,传到了网上。

    更有眼尖的认出了聂素问,立刻转发@华谊影视,叶子也带着小艾在事发后第一时间飞到了拉萨,此刻正在医院急救室外等着。

    陆铮的情况比较棘手,营养液吊着,输氧,昏迷了五六个小时还没一个准信。

    聂素问相比就好多了,非常神奇的,作为车祸的受害者,除了一点外伤,其他大伤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山神保佑,在温暖的室温下,她很快醒了过来,骨折的右手已经打上石膏,吊在胸口,一起来就挣扎着要去看看陆铮。

    虽然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能乱动,不过顾淮安知道的,拦也是拦不住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

    叶子赶过来,见她没事,当然是狗血淋头的先把她臭骂了一顿,素问被她骂得抬不起头,抽眼看看身后的小艾,丫忒没人性,还在那憋笑,后来听着叶子骂的词儿,她也忍不住想笑,两个人就低着头,在那挤眉弄眼。

    叶子也是爱之深责之切,看她吊个手臂的凄惨样,骂骂也就鸣金收兵了,让小艾扶着她去急救室。

    走到一半,素问忽然苦着脸说:“我想去一趟洗手间。”

    说起来,也很久没去洗手间了。

    这不能怪她,在那底下,生命都有危险了,谁还能记得起那三急,何况她都没怎么进食。后来陆铮来了,更不能当着他的面那啥吧……

    小艾于是把她带到洗手间门口,见她惨兮兮的就剩一只左手了,犹疑的问:“不用我帮你吧?”

    素问赶紧用健在的左手摆手:“不用不用。”

    等小艾绕回走廊,靠在墙壁上等着,却发现走廊尽头,多了一个人。

    小艾眼神一颤,下意识的就立定站直,叫了一声:“萧总。”

    小艾和萧溶实在谈不上熟,连他的面也没见过几次。那是因为,过去萧溶只顾着和公司女艺人“搞好关系”了。相反因为素问的关系,小艾和陆铮倒比较熟。只不过,现在公司只剩一位老板了,她要保住饭碗,自然还是要认清形势的。

    其实,平心而论,单从长相上看,萧少也是不输陆少的。

    豪门里世代改良下来的,基因都比一般人要好点。

    这样的人物,又有钱,还肯为女人花钱,难怪会让很多女明星趋之若鹜。

    她真的能理解当初的影后季璇了。

    萧溶确实有一双能迷醉人的眼睛,单单只是那带着桃花色的眼睛,便有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引人犯罪啊。不过这种男人,都是罂粟毒药,季天后自从被他甩了,那境遇啊,惨不忍睹。

    小艾不明白他为何向自己走来。

    正紧张着,他已经率先开口:“聂素问在里面?”

    “啊……嗯……是。”

    得到肯定,萧溶的目光微柔。

    小艾觉得别扭啊,这目光,这氛围,说不出的违和。她又找不出问题出在哪儿。只好硬着头皮问:“萧总你找她有事吗?”

    萧溶怔了怔,有事?……没事。只是……

    连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赶来了。

    “她……”萧溶试图开口,才说了一个字,又戛然而止。

    小艾这才发现他的样子不太好,似乎一夜没睡似的,眼底泛着淡青,胡茬也冒出来了,短发蓬乱,不修边幅。

    两人正尴尬沉默着,厕所里突然传出“啊——”的一声尖叫。

    小艾神经一紧,正要进去看看,才发现萧溶的速度更快,一转眼已经闪了进去。

    小艾反而呆住了。

    ——拜托,这是女厕所啊!

    萧溶到底没真的冲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就看见坐在地上手足无措的聂素问,上衣下摆上还沾了点血迹,脸上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小艾几步越过萧溶,蹲到素问旁边,问:“怎么了?”

    素问背对着萧溶,趴在小艾耳边,难为情的说:“不小心摔了一跤……还有,我来那个了……”

    原来素问上厕所时发现来了那个,难怪腹痛难忍,正想出来叫小艾,问问她有没有带小翅膀,谁知道一不留神在地上滑了一跤。

    “……”小艾脸一红,心虚的回头看向萧溶。

    却发现门边已没了人影。

    萧溶已经走了,没有惊动任何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聂素问自始至终也没看见他。

    ……

    ……

    ……

    其实萧溶并没有走远,转了个身,就靠在门外的走廊上。

    木头一样,有点脱力。

    一整晚在山中搜寻,他也已经到了极点了。也许是运气不好,也许是山神并没有向着他,终究失之交臂。

    看到她完好归来,他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倒更加的难受,心如刀割似的。

    极端的想着,她还不如死在山里好了。

    这样,他会永久的记着她,一辈子记得他生命里曾经短暂出现的如火般绚烂的精灵。

    总好过看她活着和别的男人恩恩爱爱。

    嫉妒是把刀。锋利的,淬毒的刀。

    他在被凌迟。

    他开始后悔来西藏这一趟,发了疯的后悔。

    在得知聂素问身处危险时,他曾经不可抑制的,几乎不计后果的,找到了特种兵的指挥部,必须看到她,马上。

    可是看到以后呢?

    才发现原来那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他无声无息的离开,他宁愿她永远也不知道他来过,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她,因为她不爱自己。

    这才是他,萧溶。

    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医院的,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两侧是等着客人的三轮车,一个劲的招呼着他,问先生去哪。

    萧溶抬起头,桃花眼里有一瞬的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去哪。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萧媛的电话已经响了很多遍。只是他没有理会。

    伫立在天地之间,他终于拿起电话:“怎么了?”依旧是清冷到无情的声音。

    “我说你自己怎么跑到西藏去了,原来她在那儿。你不会真的去找聂素问了吧?”萧媛冷笑,今早她一看新闻就全明白了,难怪他好端端的丢下秘书,一个人跑西藏度假去了,扔着家里和公司一大堆的事儿,在那乐不思蜀了,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

    气到极处,反而不怎么气了,她只是笑,笑得牙齿都打颤:“怎么,去学人英雄救美了?她被三哥甩了以后,是不是看见你就像看见金主一样,扑过来抱着你哭?”

    “……”

    萧溶没有回答,手机里是拉萨大街上嘈嚷的背景音。

    平凡,真挚,却有点儿让人不能接受。

    萧媛见他不答,愈加恼羞成怒:“怎么不说话?你难道还真爱上她了……”

    没等她这句说完,萧溶倏的扬起手,将手机远远摔了出去。

    手机砸在地上,碎裂。

    萧媛那边只听见“啪”的一声刺耳噪音,然后……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仍旧握着电话,里面嘟嘟嘟的断线声,良久,咬紧了唇:“萧溶,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

    ……

    ……

    光头老板开的酒吧里,萧溶的米爱你前,已经摆着七八只空瓶子,整个人也扑在桌上,和周围的其他醉鬼并无两样。

    就算是好看的醉鬼,也终究只是醉鬼而已。

    老光摇摇头,站到了萧溶的面前。

    之前新闻一出,聂素问的身份已经无人不知,可他们这伙老驴友一点也不在乎,所以对萧溶,也并没有另眼相看。

    感觉到有人坐到自己面前,萧溶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那双眼睛依旧是清透的,并没有多少醉意。

    原来烂醉,只是表象而已。

    这个人,这辈子,到底有没有真的醉过呢?

    活得太清醒,其实也是种痛苦。

    “萧溶先生,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萧溶在听到自己名字时,眉眼微动,仔细的看了老光一眼,又垂下眼眸去。

    清泠泠的目光。

    “佛说,善恶业因必生同类果报,自作自受,不由于他。”

    自作自受,不由于他?

    萧溶肩头一耸,哈哈大笑:“我不知道佛教信徒还可以经营这种**?”

    老光微微一笑,亦不在乎他的嘲讽:“佛还说,业由心生,转消有道。非一切业悉定得果,虽不定得,亦非不得。”

    萧溶终于有点反应,翡翠冰晶般的眼睛,仿佛被流光扫过,蓦然间,变得锐利:“所以,你现在做的一切,点化我,就是为了消你自己的业障咯?”

    老光不置可否:“可以这么说。”

    “……”萧溶呆呆愣了一会,忽然间推荐面前的空酒瓶子站了起来,“我不像你——我没有做亏心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他甩下一沓钱,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酒吧。并不是所有人喝了酒,都会把对方当树洞一样倾诉的,至少,他萧溶不是。

    他不需要倾诉。

    也不需要任何朋友。

    即便是倾诉,也只会在至深的午夜,一遍遍的对自己说:只能如此。

    他也不需要谁的点化,他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有什么错?什么狗屁佛学,因果报应,佛若真有圣明,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条无辜的生命葬身深山!

    酒量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

    萧溶感觉自己还没醉,因为心还是那么痛,好像被生生剜掉一块似的。

    脚仿佛踩到棉花上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找到另一家酒吧,磕磕碰碰,不知道自己撞到了多少桌椅,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

    酒,还是酒……不记得多少瓶了,一切都是浑噩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会醉,他总是最清醒的那个人,在真实与虚假之间穿梭自如,有时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真情,什么时候是假意,没关系,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行了。

    可是今天,他却是真的醉了。

    他竟然因为那几句狗屁佛学,开始怀疑自己。

    他觉得恨,是恨陆铮,还是恨聂素问,亦或是萧媛,还是自己的父亲?谁都怨不起来啊,也不能去怨,正如那句话所说,自作自受,不由于他……

    萧溶突然有种发自心底的厌恶与地处,而所有的负面情绪,在酒精的作用下,被放得无限大。几乎要将他炸掉。

    “酒——我还要酒!”

    这是他此时唯一想到该做的。

    就这样撞进了一家小酒馆,在那些以豪饮出名的藏族人面前,萧溶照样喝下了让他们咂舌的数量,然后他真醉了,烂醉,烂醉在拉萨一条阴冷的,潮湿的,不知名的小巷。

    像只被抛弃的狗。

    ……

    ……

    ……

    聂素问如愿以偿的成了陆铮醒过来后第一个看到的人。

    即使他已经胡子邋遢,面容颓废,瘦得像经历了几个沧桑一样了。

    素问坐在旁边握着他的手。

    很平静的下午。

    大雪后的阳光从窗棂透进来,远远的,还能看到布达拉宫的全景,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恍若仙境。

    聂素问就坐在这样的阳光中,她的背后,展开的就是这样一副仙境。

    陆铮心头一动,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可是动了动,才发现根本抬不起手来。

    素问慌忙低下头:“你想要什么,我帮你。”

    陆铮只是看着她,笑了笑,静静的。

    素问睁着眼睛,任他看了好久,才听见他沙哑微弱的声音:“没什么,只是想近一点看看你。”

    因为他突然觉得,经历过这一难,在他的素素身上,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说不上来。

    只要她还在那里,便是真的世事无常,人心易变,皓首白发,沧海桑田,又有什么关系?

    都一样。

    她在,他在,足矣。

    *

    一周后,陆铮被接回部队休养,同时经上级批准,为表彰他在救援行动中的英勇表现,颁发给他一枚二级英模奖章。奖证和勋章是祁连张亲自颁发给他的,全连热烈鼓掌,连曹排私下都说羡慕他。

    碍于他的身体情况,回到部队后,连长特批让他不用参加各项训练,等身体完全康复后再说。每天都有训练完的战友们来看他,说是慰问病人,其实更多的是追问他和女朋友的浪漫爱情故事。

    这次救援行动,对外了讲,那是隆子县的边防连战士为了营救伤员,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连队里的战士们都知道,那是陆铮的女朋友,能不上心么?

    部队里的时光寂寞,没什么消遣,好多来西藏当兵的大老爷们都还打着光棍,自然对这门子事,格外的……热情。

    几天下来,陆铮就有点招架不住了,看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就主动下床,要求恢复训练。

    被曹排臭骂了一顿,说别人想休息还没机会呢。

    到祁连长那,祁连长思索再三,下决定道:“适当的恢复训练,对身体也有好处。不过你要约法三章,一每天训练时间不超过三小时,二不许执行巡逻戍边任务,三任何对体力有要求的工作不可以参加。你能做到么?”

    “那怎么行?那不跟躺着没区别了吗?”

    祁连长不理他的抗议,兀自说道:“不同意也可以,我马上就给团部打报告,让他们来把你接走。”

    “连长!”没等陆铮继续抗议,曹自彬已经敬了个礼,把他给拉出去了。

    连长办公室外,曹自彬瞪他一眼:“回去准备准备,待会有人来要给你送表彰红旗。”

    吓?

    自从他和素问从崖底逃出生天,采访,报道,授章,一系列的事,没完没了。他回到连队才好些,毕竟隆子县地势偏远,那些记者才没追来。

    不过聂素问是公众人物,事发的第二天,医院就被各路媒体团团围住了,她不得已,已经先秘密回京,转到北京的医院治疗了。

    两人劫后逢生,才短暂的重逢,就被迫分开,不得不说,也是个遗憾。

    曹自彬瞅他一眼,忍着笑,正了正面色说:“你救了人家公司的台柱,人单位也得表示表示啊。这也是咱们连队的荣耀,你懂的。”

    陆铮点点头,回营房去换上了常服。自从他这次立功,也迅速的从列兵提干到了上等兵,领花从一拐成了两拐,同寝的赵文江还开他玩笑:“行啊你,我当了半年班长才两拐,你小子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一回去,等在他房里的兵崽子们就一齐从门后涌出,叠罗汉般齐齐将他压在了最下,旁边还有个站着负责指挥的。

    “好了好了,适可而止,别把咱陆铮真压出病来了。”

    陆铮从人肉罗汉底下勉强抬起头来,瞪着赵文江:“你们……搞什么?”

    压在他上头那个不怀好意的哼哼:“陆儿,老实交代吧,把手机藏哪儿了?赵班长说你没事老瞅着手机发呆,是不是里面藏着女朋友照片?”

    “就是啊,陆儿,你忘了咱连队的规矩了么?”

    在部队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谁谈了女朋友,都得把照片带过来,给全连的人过过眼。因为到了部队,战友们就是你的亲人,大家都是一家人,自然得见见未来媳妇长啥样咯?

    陆铮被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一边咳嗽一边说:“别……别闹了,曹排说了,待会外边集合……你们再闹,要来不及了!”

    这话一落,赵文江赶紧从窗外往外一瞧,果真见曹自彬已换好了常服,在操场上整队看表。几个兵崽子顿时一慌,连滚带爬的从陆铮身上下来了,各自溜回营房换衣服去了。

    陆铮和赵文江理着常服的腰带,也加入了队列。

    曹自彬整队报数后,朗声说:“报告连长,一排集合完毕,请指示。”

    祁连张向官兵们敬了个礼,才朗声道:“今天,我们要欢迎一位特殊的客人。她远道而来,不嫌咱们这条件艰苦,并且要向我们的英雄,授予荣誉的红旗,大家鼓掌欢迎!”

    陆铮还在想,是谁会代表华谊公司来授这面表彰红旗,这时,不远处的皑皑白雪里,已经走出一个窈窕秀致的身影。

    呃,还是个女人。

    全连战士们都竖起了眼睛。

    好像还长得挺漂亮。

    还没来及看清,就听见祁连张忽然厉喝一声:“全体立正!”

    所有的士兵立刻站成整齐的军姿。

    身穿边防连特质军大衣的窈窕身影手捧红旗向他们走来,她的容颜在夕阳落下的霞光里慢慢显现,那灿若朝霞的笑脸,眼角眉梢的光芒,瞬间就夺走了陆铮的全部呼吸……

    素素。

    是他的素素!

    是她来了,她没有走!

    距离如此之近,近到他的心脏都快从胸口跳了出来,近的她一眨眼一回眸,都能清数清她覆着冰花的睫毛到底有几簇。心中的激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竭力克制着,才能阻止他的脚不往那抹凝立在他身前几米远处的身影奔去。

    “咳——”曹排长轻咳了一声,提醒他注意。

    可是怎么能按耐,心里头那股喷薄欲出的心情?

    素问仿佛全然不觉似的,依旧笑吟吟的向祁连长,向全军问好,祁连长瞥了队伍一眼,扬声道:“一排二班,陆铮,出列!”

    陆铮眨了眨泛起波涛的黑眸,端正跑步姿势,小跑到连长和素问的面前,站定。

    祁连长向素问笑了笑:“你亲自向他授旗吧。”

    素问也点了点头,这才转过身,面对陆铮。

    彼此都没有说话,然而,千言万语,又好像都凝在了彼此的眼中。他的瞳子里映着她,她的瞳子里亦只有他,盈盈闪动,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陆铮伸出双手,素问展开锦旗,端正严肃的放在他手中。

    背后,一声洪亮的“敬礼——”,哗——整齐划一的声音,无数道庄重的眼神投向他们,这是一个仪式,在外人看来,也许只是走个程式,老套路,对他们两人来说,却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

    “陆铮同志的精神,也是我们整个隆子县边防连的精神,还记得我们的口号吗?”

    “时刻准备着,为人民而战斗!时刻准备着,为人民而战斗!”

    “好——”

    啪啪啪——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祁连长故意卖了个关子,拉长了话音,“这次,小聂同志不仅要向咱们连队表达谢意,同时,她还是陆铮的未婚妻。咱们连队是不是好久没办喜事了?”

    霍——

    整个操场上都宁静了,片刻后,脑尖的终于反应过来,带头吼道:“是——”

    全连哗然,大伙不仅被这个爆炸性的事实,同样也被祁连长的话给整疯了。连长的意思……是要办军中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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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只是虐萧渣渣的前奏。

    话说,我第一次写酒吧老板叫“老光”的时候,有木有人联想到那个叫“程光”的兽医先生啊……其实是同一个人啊有木有……

    下一章预告,军中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