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死人的凶兽(九)
住院第四天,容凌不顾众人劝阻,强撑着下了病床,前往上青村,刘猛等人随行。
鉴于妞妞的情况,她这会儿已然下葬,不过灵堂还摆着。容凌直奔坟地而去,在那一坐,就半天。刘猛怕他出事,一直远远地看着。半天时间,他烟都抽掉一包了。一根接一根的烟蒂,在他的脚边堆成了一团。他看着那坐在小坟包上的容凌,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容凌刚动完手术,不适合在这种大冷天,在阴风中坐那么长时间。但是,他理解容凌现在的痛,所以没阻拦,也无法阻拦。
眼瞅着,这天色一点点黑下来,最后将整片天空都给吞没了。整个天地都浸没在了黑色之中。风,似乎更大了,刮过坟地,引来了“呜呜”的叫声,宛如孤魂野鬼在哀嚎。他听着烦躁,越发狠狠地吸起了烟。
突然,一声清晰的哀嚎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手一抖,一点红色,就从他的手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和它的已经阵亡的烟蒂兄弟们混在了一起,明明灭灭的,在凄凉的风中,似乎努力挣扎着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但可惜,阴风太盛,那一抹火星,到底还是消散在了风中,成为虚无。
刘猛抖了抖,只觉得冷,忍不住伸出胳膊,将自己环成一团。
远处,那像是兽一样的悲鸣声,宛如钝刀在他的脑海里拉锯,一声声,一下下,让他的头很疼很疼!
容凌……哭了!
哭得犹如丧失了配偶的孤狼!
悲恸到深处,不是默默泪流,而是实在太痛,忍不住叫出声来地哭!
看着黑暗里,容凌那模糊的身影团成了一团,几乎是将那小小的坟包给团团裹住,似乎是在努力地保护着什么,又似乎是努力地在温暖着什么,刘猛眼一酸,泪花就控制不住地往外窜。他狠狠地抹了一把眼,又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在心里骂了一声娘,可还是,让泪水溢出了眼眶,从脸上滚落了下来!
这般难受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夜色深沉的时候,容凌回了林奶奶家。
一老一少,相顾无言,最后,齐齐睡下!
头七,人死后的第七天,据说魂魄会归家,看亲人最后一眼再落轮回!
这是为什么容凌死撑着,哪怕身上缝好的线又会因为他的来回动作而开,而鲜血直流,也要回上青村的原因!
他等她!
他就睡在小丫头生前睡的那张床上,努力地合眼,但一闭眼,都是她的容颜。除了手术那天,这些日子以来,他就没正经地睡过。因为,闭上眼,就都是她,然后会痛,痛得根本就睡不着!
但他还是努力闭着眼。因为据说,睁着眼,会惊住鬼魂。也努力想让自己入睡,因为据说那样比较容易让鬼魂入梦!
浑浑噩噩,一直痛到第一声鸡鸣,他也没等到她来!
睁开眼,他看着已经不那么漆黑的房间,冷笑声声!
天亮,他爬起,走人!
堂屋里,林奶奶已经是坐在那里了。她神色疲惫,之前养回来的精气神一下子间就没了且不说,整个人甚至比容凌刚见到她那会儿还要苍老,还要死气沉沉。她眼皮半耷拉的样子,看上去,也是一宿没睡。
直勾勾地看着容凌出屋而去,决绝的样子,似是不会再回来,林奶奶才开了口。
“要走了吗?”嘶哑的声音,宛如枯枝在风中战栗。
“嗯。”容凌回得很轻、很淡。
“我有东西给你!”林奶奶站起来朝他走去,从怀里掏出了一方折叠地方方正正的白手帕,再将手帕一层层掀开。被包裹在手帕里的,是两个银色的小手镯!
这也是容凌给买的,又亲手给妞妞戴在手上的!
“这两样,我没让妞妞带去。留下来,只当是个念想。我留一个,这个给你!”
林奶奶拿起一个小银镯,递给了容凌!
容凌的眼里浮现了浓浓的痛苦,看着那手镯,半晌无语,最后,一声愤恨般的冷笑。
“不用了。她的东西,我都不要!这里,我不会再来!”
说罢,大步而去!
决绝地好似要和这里的一切说再见!
又似乎,要完全将这一切给放下!
林奶奶愣了,很快,泪盈满眶,踉踉跄跄地摸进妞妞生前的睡房。当她看到那张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床上放着的一沓绝对厚的钱的时候,老泪纵横了!
这孩子,既然表现得那么冷酷,又干嘛,还要管她这老骨头,还要给她这一脚都已经踩入棺材的老婆子钱?!
有心,无心?!
有情,无情?!
这要怎么算,怎么算?!
容凌和刘猛等人坐车回去了,这次一同回去的,还有一直留在村里打点的林延。他提到了一件事!
“妞妞下葬的第二天,有个特别漂亮的女人来了,在妞妞坟前哭了一天一夜,最后被个男人给拉走了,听说……”
林延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容凌,轻声道:“听说那是妞妞的亲妈妈!”
容凌闭眼靠在后车座上,面无血色,整个人虚弱苍白地宛如见不了阳光的吸血鬼。听到林延的话,他动都没动,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这么一个可以算是大新闻的消息,却稀疏平常地连一道涟漪都无法惊起。
林延觉得,有某种东西似乎在容凌的身上消失了,而有一种东西,似乎在容凌的身上加深了。他觉得单单用“温暖”和“冷酷”两个字眼,无法来准确地形容那两种东西。只能感觉到,容凌,他还在这里,甚至离得大家那么近,但是,真实的他,似乎离大家越来越远了!
他突然之间觉得很难受,很难受!
直到多年以后,他蓦然接触到一个句子,“将灵魂束之高阁”,才隐约有所悟!
然后,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失态地突然落泪了!
遥远的南方沿海一个经济正高速发展着的城市里,一个不过六十平米的蜗居里,被悄悄送过来的妞妞正嚎啕大哭,金赛美则不耐烦地破口大骂。
“哭,哭,就知道哭……老娘是欠你的啊,供你吃,供你喝,还给老梁甩脸子,一天天,除了哭,还是哭,你这是哭丧呢……再哭,今天就不给你饭吃,饿死你……哥哥,哥哥个屁,小小年纪,就学你那勾三搭四的妈妈,开始勾搭男人……不要脸……我警告你,不许再叫哥哥,不许再哭了,否则,我就揍你……哭,你还哭!叫,你还叫!我揍你了啊,揍你了啊……”
说着,真的走过去,拽起小妞妞,扬起大巴掌,就冲她屁股扇去!
被容凌训练地被欺负了就要打回去的妞妞,就哭着反抗,一边哭,一边大叫“打!打!打……”,小巴掌冲金赛美扇去,可把金赛美给气得,打得就更狠了!
一边比小妞妞大一岁的林姿,稍微懂点事,见自己的妈妈被小妞妞打,冲过去,就打妞妞。
“你敢打我妈,我打死你,打死你……”
家里的两个孩子,林姿和林栋,都被金赛美教育地敌视小妞妞。他们两个都和明白妞妞不是他们的亲妹妹,是外面的坏女人生的。妞妞是坏小孩,坏小孩就得接受教训。坏小孩要是不乖,就得打,就得骂!
小妞妞小小的一团,哪里能是小林姿和金赛美的对手,很快就只有挨打的份。
对她来说,掉到河里,然后一觉醒来,似乎就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是陌生的。大家冲她吼,冲她叫,还打她,骂她。大家都不喜欢她。最最重要的是,哥哥呢,哥哥去哪里了?
“哥哥,哥哥……”
小丫头蜷缩成一团,哭着叫哥哥。
小林姿学着她妈,骂小妞妞是小狐狸精,不要脸,羞羞脸。又打又骂着。
小丫头不懂,只是哭得更加伤心!
她要哥哥,要哥哥带她回家,要哥哥抱着她,要哥哥带她玩。
“哥哥……哥哥……”
在再一次的哭喊声中,她哭累了睡了过去。没有人管她,就让她那么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像是垃圾一样地被嫌弃着、遗弃着!
她的世界,天翻了、地覆了!
但可悲的是,她还太小,很多都不懂,只能就那么默默承受着,让酸楚的泪水,伴着她,悲伤地一路成长着。
晚上,还没有改名为林豹的林柱从工地上回来。看到就那么躺在地板上的小丫头,他本能地有些怜惜,但很快就厌恶地皱了一下眉。
那朝秦暮楚的死女人竟然还有脸回来和他抢孩子!
哼,得亏他有人,提早得到了消息!
那女人倒是本事,傍上了一个厉害的男人,可是,他林柱也不是吃素的!这孩子,她想不要就不要,想要就要,美得她呢!而且,这是他林柱的孩子,别管好赖,就是他林柱的种,到不了让别的男人替他养孩子的地步!
哼,想和他抢人,下辈子吧!
这下,妞妞“死”了,那女人也该死心了,以后啊,哪凉快就呆哪块儿去!他林柱,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他对她不好吗,她却那么无情无义地扔下他,还有他们的孩子,跟别的男人跑了!
她想要孩子,想补偿母爱,哼,他偏就不如她的愿!
他要让她痛苦一辈子,要想起那孩子,就伤心内疚!
这就是,她甩了他的惩罚和报应!
还有,那傻女人当那男人爱她吗,可笑,别傻了!
那男人根本容不下妞妞,通过周哥警告他,十年内不许带孩子回乡,否则,就让他好看!瞧,那男人也不想那傻女人认回妞妞的!
傻女人,你就傻吧,最后,你还是会被男人骗,最后还是会落得什么都没有!
心里愤愤地想着,有些痛快,却也也有抹不掉的苦涩!
曾经,那个傻女人只属于他,可后来……
厌恶地皱了一下眉,他将这恼人的情绪给压下,不悦地责问金赛美。
“怎么让她睡这儿?”
她,指的是妞妞!
金赛美也是一脸不高兴。
“这小祖宗,她就爱睡地板,我能有什么办法。乡下来的,就这么土,就爱在地上打滚,我能怎么办?你都不知道,这孩子可闹人了,一直哭,一直哭,怎么哄都不听劝,哭得我脑子都大了。你说,这孩子怎么就那么难伺候呢,当初,小栋和姿姿多好养啊,怎么就她,金贵地跟什么似的,动不动就不如意地哭,我真是伺候祖宗啊……”
金赛美在林柱面前不断地给妞妞上眼药。林柱成天为房地产奔波,早出晚归的,在家的时间根本不多,哪里了解真相,一听金赛美这么说,心里就厌烦。
“不乖就打,打老实了就好了!”
“哎,孩子哭得太闹人,邻居都过来说了好多回了。哎,我这张脸啊,都快丢没了,被人骂得跟孙子似的……”
继续上眼药!
林柱就心疼了,抓着金赛美的手开始安慰。这会儿,这两人都年轻,都有冲动。而皱着眉头冷得蜷缩成一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的妞妞,依旧没人管!
在今后很长的日子,她都过得是这样的生活!
她之前被容凌给捧得有多高,现在摔落了,就跌得有多狠,这待遇,比她在上青村那会儿还要差上很多倍。
容凌还原妞妞“克”的真相,让满子妈受了教训,同时,也让金赛美丢了脸。她虽然人不在村里,但当时的事,她后来也从电话里听在同个乡的亲人说了。出了这么丢脸的事,至少几年内,她都是没脸回乡了!有这个原因在,她对妞妞,就更是差!
直至,她和林柱一起去算了命!
算命的是个大师,据说算命非常灵,同时,也不轻易给人算命。林柱能搭上,完全是走了周哥的关系。
周哥是本市一个很有影响力的房地产商,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林柱来了这里之后,想方设法,和他搭上了关系,自此,在该市有了点一席之地。对周哥,他既是奉承又是信服,还很感激。不说在生意上,周哥帮助了他很多,就说妞妞的事,周哥也是出了很多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