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女红
眨眼间便是深秋,此时已经是渐渐起风了的,天儿渐渐凉起来,是以每日早起请安对阿婉来说真真是无比的折磨,这会子又是半梦半醒间任着青衫白鹭为自己梳洗,直至这两宫女将自家主子她包裹得跟个小粽子似的,阿婉这才出了宫门前去请安。
这日日的请安也是无甚新奇的事儿,只是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在了那几位小腹微显的妃嫔们身上,阿婉倒是作壁上观,不去参与其中。
这几位怀了身孕的妃嫔倒也乖觉,除却出门请安外,平日里倒真是极少出门的,可这难得一遇的几率今个却正好儿是让阿婉碰着了,阿婉本是缓步向正乾宫行去,正要穿过御花园时,与这有孕的景美人碰个正着。
瞧着阿婉正面行来,景美人似是一惊,却还强作镇静的与阿婉行了礼,“婢妾给婉嫔娘娘请安,娘娘……”
这礼还未行下去,阿婉赶紧出声拦到,“景美人无需多礼,仔细身子。”
阿婉哪里敢让景美人真的蹲了下去,宫里的美人们不管是谁,皆是一个赛一个的娇弱,且不说这景美人还怀着身子呢,若这么一蹲下去出了个什么事儿,阿婉怕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只是未等阿婉有所动作,景美人便是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几步,双手还将微凸的腹部护着,一副有所防备的样子,生怕自己是要被阿婉难为。
这下阿婉倒是笑了,自己还没怎么呢,这景美人就这幅模样,该不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症吧?
如此阿婉便也不欲与这景美人多说,“本嫔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与景美人多言了。”话毕,便是绕过了景美人前往正乾宫去了。
只是阿婉不知那身后的景美人却是深深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暗道这婉嫔行事作风剽悍,宫内皆是有所耳闻,当初就敢领着宫人找上丽贵人去,这会子碰见自己若是心情不悦,还不知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阿婉若是知道景美人心中所想非得吐血三升不可,她温婉做人是很有原则的好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的好吗!
所幸阿婉是不知道的,这会子正迈着两只小腿慢慢的往正乾宫挪,所谓春困秋乏,而阿婉是一年四季都乏,而秋冬之季更是如同冬眠动物一般,除非必要真真是一点儿也不肯动弹。
皇上这回召见阿婉,却是下了旨意,不许阿婉乘了轿撵去的,势必是要拘一拘阿婉这懒毛病的。虽说惊鸿殿距正乾宫乘了轿撵是不远,只是阿婉靠在青衫身上挪呀挪的,这龟速挪了小半时辰还未到。
皇上等得也是不耐烦了,便让那李得闲的小徒弟李福满出来看看这婉嫔是行至哪里了,末了,又想想,还是改了主意,派了轿撵来迎一迎。
乘了轿撵的速度果然不是阿婉自己的小短腿可比拟的,进了殿里才发现这正乾宫里已经是烧起了地龙,足以应付这深秋的气温。
待阿婉解下披风,才上前与皇上问安,“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嫔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却是未听闻的样子,手握着一册子全神贯注的瞧着,半分眼神都未分给阿婉。阿婉也不知皇上今儿个是抽了什么风,不过倒还是极其乖巧的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只是维持得久了,腿也有些麻,不免微微左右摇晃起来。
一直是盯着书本的那人瞧见此状,估摸着时间是差不多,许是心里也满意了,才肯抬眼,开了尊口,“恩,起吧。”
闻言阿婉起了身来,立于皇上不远处,偷偷瞧着皇上坐于案前很是认真的瞧着书本,却不知将自己召来是何意?
只是皇上一让阿婉起身,便不说话了,一时间宫里又是静默,阿婉虽是低着头做乖巧状,脑子却是冥思苦想,一点儿也不闲着。
自从骊山猎场回宫后,皇上实在很是奇怪阿!总是莫名其妙的跟自己找茬儿,让阿婉是应接不暇。
看看,自己刚刚不就是步行而来的么?这皇宫的宫殿是哪里跟哪里都不近的好吗?且还刮着风就让自己步行而来,这会子又是得罚站,真是不知皇上在想些什么,莫不是大姨夫综合症?
“爱嫔!爱嫔!”直至耳边响起皇上略微不满的语气,阿婉才抬起头来,一副“您是在叫我吗”的无辜样子。
不过阿婉最拿手的这招今儿是不太奏效,皇上却是发难,“爱嫔在朕面前还走神,眼里可还有朕在?”
阿婉狠狠的点头,就差没有一副狗腿的样子上前去抱住皇上的大腿以表示忠心了,“有的有的有的,嫔妾满心满眼都是皇上!”
许是被阿婉哄惯了,这回皇上怕是免疫了,也没有轻拿轻放的意思,“爱嫔这甜言蜜语说的好听,一贯就会哄朕。”
等等,这哀怨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皇上您是抽着了么!阿婉当真是想揪着皇上的领子摇晃道:真是要杀要剐随您了好么!这见天儿的抽风越来越不正常是怎么一回事,嫔妾着实惶恐阿!还不如一刀来的痛快!
心里已经是波澜起伏,阿婉面上还是一副惶恐的样子告罪,“嫔妾惶恐,皇上恕罪。”
许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与往常反差实在太大,皇上瞧着那诚惶诚恐的人儿心里也是不大高兴,之前胆子还挺大,这会就知道循规蹈矩了。
但皇上您也不想想,您巴巴的将人召来,却又是一副后爹的表情对着人家,谁敢跟您没大没小不守规矩?
阿婉抬眼瞧了瞧这不大正常的皇帝大人,发现皇上用眼神暗示着自己瞧瞧圆桌上放着的东西,阿婉自是极其听话的将视线转向了圆桌上。
圆桌上除了摆放着茶具外,还堆着些荷包扇套香囊等等,居然还有件儿极是精美的披风,满满的摞起来倒是很大一堆,只是阿婉进殿时未曾注意罢了。
“这……”皇上您这是何意,请明示!
皇上金手一指,便让阿婉上前去将那些绣品查看一番,阿婉却是以为皇上是要自己看看这些绣品秀工可好,便是逐个拿起绣品细看了起来。
恩,针脚密实,用线讲究,颜色极好,绣工图案也是不差的,算得上是精品了。
“这些绣品如何?”皇上瞧着阿婉看得兴致勃勃,以为是自己的意思阿婉已经明白了,这才开口问话。
阿婉倒是极其实诚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回皇上的话,这些荷包香囊绣工是极好的,这披风更是上品,这是宫里新进了绣娘么?”
莫不是皇上召自己来就为了看看这些新进的绣娘的绣工如何?
看自己如此明示了,阿婉还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皇上是铁青了脸色,咬着牙挤出了这么一句,“这都是各宫妃嫔们给朕做的。”
咬牙切齿的阿婉是听出来了,只是阿婉这会子真没往其他方面想,也不明白皇上让自己看这妃嫔们的绣品是何意,只能呆呆的赞道,“姐妹们的女红针线看来是极好的,呵呵。”
皇上这回是真把册子拍在了案上,起了身绕过书桌,径直走到阿婉面前,真是想把阿婉的脑袋撬开看看,这构造怎么就这么与众不同!难道他暗示的还不够明显么?!
“各宫妃嫔均有所表示,难道爱嫔就不曾想过?”
这么浅显直白的暗示阿婉是清清楚楚的明白了皇上的意图,不就是想让自己给皇上做个绣品么?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的吗!用得着这么折磨她么!
不过向来皇上周身穿戴均是用内务司下属的针线房的绣娘们缝制的,哪里轮得到妃嫔们下功夫,是以阿婉从未想过要给皇上绣个什么东西。
虽是定例如此,不过这荷包扇套这些个小物件儿倒是可以由妃嫔们绣制的,若是皇上瞧着好,佩戴在身上不也是莫大的荣幸么?那披风什么的虽然皇上并不穿戴,但好歹也表示了妃嫔的一番心意不是?
但阿婉是真心未曾想到此,这会子被皇上如此明示一番,阿婉自是应承下了。
皇上见目的已经达到,很是满意的朝阿婉点点头,“那朕就期待小婉儿的作品了。”
瞧瞧,瞧瞧这人,不顺心就是爱嫔爱嫔的,心情舒畅了就是小婉儿小婉儿的叫开了,真是!就为了这点子事儿让自己身心俱疲的,至于么!
“小婉儿若是做得好,朕是有赏的,重赏!”
阿婉原本是不大顺畅的心情一下被“重赏”二字爱抚得开了花儿,恨不得拍了小胸脯保证,“嫔妾自会尽力的!皇上等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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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言壮语已经是甩出去收都收不回来了,是以这惊鸿殿里时常的就传出来抽气声,青衫白鹭瞧着主子坐在榻上捧着料子细细的来回缝着,心里也是一惊一颤的,只因这主子时不时的就扎一扎手指的场面是在是惨不忍睹。
一旁的青衫悄悄推了推白鹭,小声道,“白鹭姐姐,主子未曾学了女红么?”
白鹭见状也是摇摇头,掩着嘴与青衫交换着主子的小八卦,“主子学刺绣一向不用心,当初绣个叶子都是歪歪扭扭的,更别说是这么高难度的了,在温府时自有绿意帮着,绿意刺绣可是一把好手,都是让主子培养出来的!”
青衫很是吃惊,“老夫人不曾管管?那现今怎么办?”
白鹭极有信心的对着青衫一笑,“放心吧,主子自有绝活!”白鹭如此保证,青衫自然是信服的,毕竟白鹭姐姐跟着主子一起长大,对主子可谓是极其了解的。
待把自个第十只手指也扎破了之后,知道再绣下去怕是满手都是针扎的小口了,阿婉把那布料一甩,是绝不肯再动的,又另吩咐了白鹭。
没几日,皇上是又将阿婉召到了正乾宫里,打算检阅一番阿婉这几日的成果,看着眼前这用黄布包着的,还打了好看的结的包裹,皇上心里还是挺满意,恩,看来还是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
极是期待的将包裹打开,皇上却是愣住了,两只手指捻起了这绣品,这不就是……两只袜子么?还是明黄色的袜子!
又看看阿婉一脸的“快夸奖我”的表情,皇上是一时语塞,自己不是赐下去了很多精美的布料与绣线么?只收到了一双袜子是怎么回事?好吧,虽然这袜子的针脚是很密实,但!这绣工体现在哪里!
“这就是小婉儿尽力的结果?一双袜子?”皇上一脸疑惑的看着阿婉。
阿婉假意不知皇上话里的深意,狠狠的点了头,这脸皮厚的向来是贯穿全文,“皇上瞧那一针一线,都是嫔妾呕心沥血的成果!”
“咳咳咳!”皇上是忍不住咳了几声,还真好意思,呕心沥血好几日才给朕做了双袜子?!也就眼前这人能说的出口。
阿婉随后又解释道,“嫔妾虽是针线不及众姐妹好,但嫔妾不要皇上带着嫔妾绣的荷包香囊,一想到皇上穿着的嫔妾做的袜子,而嫔妾做的袜子能为皇上暖脚,嫔妾的心里就是极欢喜的。”
皇上哪里被人如此直接的表白过,耳根都是略有些红,“难不成不是小婉儿做不出来?”
一旁一直是垂首的白鹭心里给皇上点了赞!您真相了阿皇上!我们家主子是真的做不出来,从小到大我们家主子就是袜子做得极好,就是用一双双袜子这么糊弄我们家夫人和少爷的呀!偏着大家都信的哟!
阿婉自然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点头,“定然不是,嫔妾不愿与姐妹们一样,只做荷包香囊的,嫔妾就是要让皇上穿嫔妾做的袜子!时时刻刻感受嫔妾的心意!”
实际嫔妾就是做不出来!也只能让您感受嫔妾的心意了!
皇上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恩,那就重赏朕的小婉儿了。”
白鹭则是暗叹,得,好主子哎,又有一位掉您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