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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到一处,众人或吃水果,或饮清茶,闲聊数句,荣庆攀了枝木芙蓉,道:“传花玩,到谁手里,须得应个景,说说那小时候青梅竹马的事,成不?”
侍卫们纷纷叫好,便设了闹席,拍起竹几,花在少年郎手中传来传去。
停在手中时,那得了花的侍卫,便饶有趣味讲述起少年情事,时而引得众人轰笑,喝彩,时而博得几声唏嘘。
锦衣卫选的俱是官家少爷、将门子弟;十三岁入蒋瓛麾下,习武四至五年。
当朝十三少年大有谈婚论嫁之辈,对情之一道,亦是早窥。谈来谈去,无非是哪家的小姐知书识礼,善吟诗作对,通古博今之事。
又有人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女红刺绣之巧方是正经,于是被五六人运足内力,纸扇拍来拍去,成一滚球。
少顷那花传到云起手中,声便停了。
云起道:“我自小便是孤儿,送进宫里来呆着,哪有甚青梅竹马……莫趁机作弄老子,换人换人!”
众人大声喧哗不依,又有人道:“老跋呢?你二人坐在一处,让他说让他说。”
拓跋锋醉醺醺道:“嗯……竹马成双。”
云起挥扇赶人道:“没醒酒呢,休要听他胡诌。”
众侍卫笑个不停,云起想了想,莞尔道:“青梅没有,竹马倒是天天混骑,可惜俱是兄弟情分,不应景儿。”
拓跋锋耳朵动了动,睁开醉得发红的双眼,道:“有啥情分都说说。那果子好吃,再给我吃个。”
云起喂了拓跋锋一颗荔枝,将微凉的手搭在其阵阵发热的耳上,道:“当年我与老跋在皇宫校场里习武,一小孩儿成日便在场外呆呆望着,你们猜那是谁?”
众人问道;“谁?”
云起神神秘秘道:“那年我六岁,老跋九岁,小孩儿五岁。”
拓跋锋闭上双眼,极轻地叹了口气。
“老跋瞧着那小孩儿不顺眼,成日欺负他。”云起悠然道。
众人揶揄道:“老跋吃味呢。”
云起道:“尽瞎说,九岁懂甚吃味。”
张勤好奇道:“宫里小孩,能是谁?”
云起扇子一戳,笑道:“喏,来了。”
朱允炆头戴夜明珠冠,身穿淡紫锦服,手里提着个琉璃盏,盏内烛光忽闪,身后跟着个小太监,进了大院来,吁道:“云哥儿,可算等到你回来了。”
皇孙到锦衣卫院中来尚是头一遭,众侍卫慌忙起身见礼,各自回房换飞鱼服,云起却笑道:“不妨,大伙自寻方便就是,不须换衣服了。”又朝朱允炆道:“身上挂着个大秤砣,就不起来行礼了,料想皇孙也是不见怪的。”
朱允炆笑了起来,将琉璃盏交予贴身太监,吩咐其退了出去,一抖前襟在椅上坐下,满院锦衣卫告罪散去,纷纷上楼,扒在栏旁,好奇望向院中,不知皇孙前来作何事。
朱允炆展开折扇随手摇了摇,道:“云哥儿杖伤好点了么?”正说话间,却与枕在云起腿上的拓跋锋双眼对上,只觉那目光中有股野兽的暴戾之气,竟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拓跋锋闭上眼,漠然道;“皇孙费心,锋已治妥当了。”
云起道:“今夜出宫玩了?”说着端了瓷碗递过,道:“燕王送的荔枝,待会教人捧了你带回仁德殿吃去,这有冰镇的先用着…”
话未完,朱允炆却是小孩心性,欢呼一声道:“荔枝!”遂也不在意那吃剩的荔枝,接过来便朝嘴里送。
云起啼笑皆非,心想朱棣满皇宫只送了两处,也实在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朱允炆边吃边道:“不让出宫,来此处也是瞒着太傅,正有话对你说,云哥儿。”
云起只笑不语,拓跋锋冷哼一声。
朱允炆未察觉,笑道:“记得前年七夕不?”
云起笑答道:“自然记得,你闷得无趣,要出宫玩,扮了个小太监,我肩膀抗着你,从御花园那处爬了出去……被宫门守卫追了半个南京……”
朱允炆目中颇有笑意,道:“你骑马带着我。”
云起道:“嗯,本忠狗骑术了得,把他们绕得晕了头,怎突然想起这事?”
朱允炆笑了笑,将那空瓷碗放到一旁,道:“忽然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了,还有六岁时,被七堂哥揍的一次呢?”
云起道:“哪叫被揍,明着是揍人。”
朱允炆笑得前仰后合,道:“你在御花园里给我掏了只蛐蛐,我拿着去寻七堂哥斗,七堂哥那人烂赌品,输了赖账,还把我的蛐蛐给踩死了。”
云起想了想,接口道:“你便与他打将起来,一人打不过,我应声来助拳,他扯上你,你又扯上我,他又唤了贴身的小厮们扯来扯去……越打越多,滚雪球般闹个没了,最后十来个人,俱被罚足一晌午的跪。还是我姐说的情,皇上才饶了。”
朱允炆会心一笑道:“正是。”
院内二楼高处,红栏后围了不少侍卫,三三两两倚栏交谈,却都是心不在焉,竖着耳朵听着院内云起与皇孙的八卦事。
朱允炆扫了一眼,亦有点尴尬,便收了折扇。
云起见其要走,便吩咐道:“荣庆!取荔枝来,送皇孙回去!”
朱允炆忙摆手道:“不劳烦大哥们了,交予门外那小太监,我自回去就是。”
云起答道:“成,秤砣还挂身上呢,不送你了,竹几上虫灯提一盏去,夜间挂帐子里看着玩罢。”
朱允炆去提那灯,转身时静了片刻,云起道:“我倒是忘了,你巴巴跑来,有啥乐事说与我听?”
朱允炆像是犹豫半晌,而后答道:“云哥儿,待我来日当了皇帝,定不会亏待于你。”
瞬间满院俱静,交头接耳的侍卫们噤声,屏息望向院中云起与朱允炆。
云起背上满是冷汗,低声道:“允炆……储君还未立,不管你听别人说了什么,此话切记不可乱说,你的情分,我心里念着就是。”
云起想了想,又道:“皇上是否立你为储,此事本无关你我之情,莫太在意旁的事。”
朱允炆笑着转身,手里提着萤火虫灯,道:“成,我知道了,你早点歇息。”
云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待得朱允炆走后,拓跋锋方冷笑数声爬起,摇摇晃晃地一脚踹开门,扑回自己房内,侍卫皆散,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云起醒得早,推门出院那时,见院中站了一地人。
除六名值班侍卫外,四十二名锦衣卫竟是全数到场。
云起一头雾水道:“怎么着?要群殴不成?”
荣庆笑道:“打赏打赏!云哥儿!将你私房钱取来散予弟兄们罢,留着也无用了。”
荣庆抱拳,作揖,四十一名锦衣卫齐齐躬身。
荣庆道:“恭喜副使,今日早朝,皇上册立皇太孙为储君,诏告天下!”
兵部斗殴
拓跋锋大清早便出宫,不知去了何处。
云起吃过早饭,身上伤势未尽痊,值班自轮不到他,于是百无聊赖,做做活动,帮助消化——数钱。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数来数去,云起柜内已有八十两银子,数完自己的,不太满足,开始数拓跋锋的存款。
“喏,给你。”小拓跋锋被打得鼻青脸肿,掏出一个装了银钱的口袋,塞到小云起手里。
小云起担忧地问道:“痛么?”
小拓跋锋得意地笑了笑,道:“这下看谁还敢赌输混赖。”
小云起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挠了挠头道:“你忍着痛,我去把钱藏好。”
正副使的钱财锁在一处,云起也忘了是何时的规矩。
红漆柜只配一把钥匙,平日由云起收着。每月发俸时,拓跋锋领到钱,交给云起,云起再把钱锁进柜内,分开两边放好。
一五……拓跋锋只有四两银子,云起哭笑不得,将自己的私房钱匀了点过去,方锁上柜门。
“真没收贿?”云起自言自语道。
他蹲在柜前想了想,朝窗外张望一眼,开始翻检拓跋锋衣物。动作轻脚迅手,显是做贼已久,什么东西放在何位,云起熟得不能再熟。
窃笑着翻了半天,床尾折得整整齐齐的飞鱼服下,“当啷”一声掉出两枚青色玉佩。
云起蹙眉,捡起那玉佩,把它们并在一处。
麒、麟二兽,翘首依偎,牢牢嵌合,翻过背面,各刻三字:
天不老,情难绝。
“谁家姑娘送的?”云起低声道。
无数场景在脑中飞速倒退,最终定格于小巷内,玉店门口,巧笑如花的老板娘。
云起微有点惆怅,要将玉佩塞回去,忽又改变了主意,遂打开红漆柜,把它扔进柜内最深处,发出一声脆响,继而砰地摔上柜门,恹恹走到廊前坐下。
十岁的小拓跋锋刚与成年侍卫们打过一场烂架,拖着鼻血,却似是十分舒坦。
小拓跋锋一脚屈起,架在井栏上。两手将小云起抱在身前。
小云起晃当晃当,骑于他另一只大腿上,仔细检视他脸上的淤青,朝一片青梧叶上舔了舔,反手“啪”一声,将树叶贴上小拓跋锋的熊猫眼。
“哎哟!轻点!”小拓跋锋怒道。
小云起哈哈地笑了起来,道:“刚那会可担心死我了,师哥真能打。”
小拓跋锋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云起道:“下次打不过得跑啊,别管我了。被打死一个,总比死俩的好。”
小拓跋锋不置可否,而后漠然道:“相依为命,死不了你。”
“麻烦了!”
云起叹了口气,一阵惶急的大喊把他从回忆中惊醒。
荣庆匆忙奔进院里,吼道:“老跋与人打起来了,快喊弟兄们去照应着!”
荣庆一喊惊动了院中侍卫,众人纷纷出房,各个捋袖吼道:“那还得了!老虎头上拍苍蝇,谁敢打锦衣卫!?”
登时便有人回房去提刀,要跟着荣庆云起前去找晦气。
云起道:“怎么了?先说清楚!”
荣庆气喘吁吁道:“老跋清早出了宫,带着张勤去兵部查个名儿。”
云起一听便知,兵部官吏见锦衣卫是得恭敬侍候着,然而往来兵部之人,却大都各个手握兵权,更有不少是上过沙场,见过杀戮的军人,平日本就与锦衣卫互看不顺眼。
拓跋锋该是踢到铁板了。
云起忙回房换衣,啼笑皆非道:“怎不喊我就去了?昨夜与他说那会还半睡半醒……原是装醉来着。”
荣庆急得很,道:“你还笑!兵部半点不通融,张勤那臭脾气倔得很,一来二去,吵得拉不开,便打起来了。老跋护着张勤,让他回宫里来找人……”
荣庆取来绣春刀,云起却道:“不带刀,我自去就是。”
荣庆见云起有主意,便不再坚持,云起匆匆走出院中,见站了一地人,吩咐道:“你们都回去。”又问荣庆:“张勤性子爆,老跋怎也不劝着?”
荣庆道:“说甚突厥野……”
云起道:“打住,明白了。骂老跋那厮唤何名?”
荣庆打了个寒颤,道:“许慕达。”
云起点了点头,认真吩咐道:“除今儿当值,谁都不许离了院里。待会我俩回家见谁不在,棍棒伺候,明白么?”
旋不待侍卫们应答,便匆匆走了。
云起边朝兵部门口赶,边暗叹时运不济,飞来横祸;拓跋锋昨夜似是心情不佳,清早未唤云起,便随点了张勤陪同,二人前去兵部查人。
张勤乃是官家子弟,入锦衣卫已久,平素纵是独自出宫亦横着走,此刻有拓跋锋领着,狗仗狼势,更是肆无忌惮。
事实证明,横着走不是个好习惯,尤其容易撞墙,比如说这一次。
那率先还手之人名唤许慕达,本是镇守边防远将,年前才换了防归京,正闲闲无事做,隔三岔五到兵部磨嘴皮子,想谋个好差事,消息不灵,未知锦衣卫跋扈。
偏生当日兵部尚书迟来半时辰,左侍郎便坐于厅内,许慕达喝茶闲聊,正唏嘘朝中鹰犬之祸时,鹰犬头头就来了。
拓跋锋一至,侍郎便即噤声,言道兵部书卷乃是枢密,须由尚书亲笔写了条子,方可调阅。遂先招呼拓跋锋与张勤稍候片刻。
成日只听官员恭候锦衣卫,哪有锦衣卫等人的道理?
许慕达常年戍守边疆,颇瞧不起锦衣卫,带兵之人悍气十足,言语间又夹枪带棒,冷嘲热讽。
张勤听在耳旁,一言不合,吵将起来。
拓跋锋只冷冷旁观,不作回应。
许慕达不知其小命已丢去半条,只以为拓跋锋胆小怕事,愈发恶毒,直嘲至新听来的突厥野狗一词,那左侍郎瞬间色变。张勤已怒不可遏,操起椅子便要打。
于是大到侍郎,小到主事忙纷纷上前拉架,然而兵部官员大都在军中服过役,又俱痛恨锦衣卫一职,各个拉起偏架。
不多时,局势演变为数十人群殴张勤与拓跋锋两人。
许慕达尚不觉借刀shā • rén之计,只逾发嚣张起来。拓跋锋见势头不好,忙护着张勤退出兵部,令其前去讨援兵。
云起打了个呵欠,见拓跋锋立于兵部大门外,道:“没伤着罢。”
拓跋锋静得可怕,一句话也不说,眼中神色阴冷。一手握着拳,不住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