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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满意地喝完一大碗汤,身上热乎乎的,抬袖抹嘴,唇上泛着诱人的红润,笑答道:“八成不知,否则也不会让我看名册。”
拓跋锋点了点头,云起又道:“线索到这里又断了,回去问老头子?”
拓跋锋答道:“不用,现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待雨停后再去李家村。小二!你打烊罢,借张凳坐。”
拓跋锋付了面钱,搬来一张条凳,与云起并肩坐在屋檐下。
雷霆于天顶奔腾而过,地面绽放出千万朵碎白的水花。
拓跋锋问道:“老头子……最开始怎说?”
云起茫然道:“他说这定是件大案。我就想不通了,蓝玉将军麾下一个士兵,能牵涉到多大的案?”
拓跋锋道:“你莫忘了,是谁吩咐下来的。”
又一道炸雷,将雨中行人的脸映得苍白。
云起蹙眉道:“是皇上要……借机杀谁?”
拓跋锋不置答,云起道:“容我整理一下思路。”
“首先,城外死了个李喜儿,被一个叫王虎的人杀了,皇上知道后,让我们调查。问题是出在,皇上怎么知道的?”
拓跋锋道:“先不想这个。”
云起又道:“成,先不想,这个叫王虎的人,是个士兵,而且是从蓝玉的军队中退伍,回了李家村过日子。”
“这与蓝玉有多大关系?士兵已解甲归田,已不受他管。就算给他扣个帽子,也须是在他麾下时……”
拓跋锋忽道:“李家村之人姓李,并非王虎家乡。”
云起猛地醒觉,道:“那么田地争执也不该有,本就不是他的家,争甚田?”
拓跋锋点了点头,道:“除此以外,唯一的可能是……”
云起颤声道:“王虎不知在做何事,兴许是被死者撞破,而后shā • rén灭口……我们得回去查,该是漏过搜他的家了。”
拓跋锋见雨势稍小,遂道:“走罢。蹊跷便在他家中,若能搜出什么来,便是栽赃,我猜多半是栽赃。”
云起一想便知,王虎如有同党,此刻该将旧屋内之物收拾得干净。若再翻出来,便是有人给蓝玉栽赃了。
云起忙跟上拓跋锋,在其身后匆匆道:“李家村是太子出殡时的必经之路,通往南京皇陵……”
云起停下了脚步。
拓跋锋在小雨中转身,点头道:“我猜皇上想给蓝玉扣个造反的帽子。”
云起颤声道:“师兄,你忘了毛骧是怎么死的?当年胡惟庸一案,由他亲手查出,近万人落得满门抄斩!”
“皇上只得杀毛骧以平众怒……这案不能再查下去了!恐怕牵连太大,听我的,转交刑部!”
拓跋锋道:“相依……死不了你。”继而不顾云起,自朝城外行去。
云起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就跑。
“你去何处!”拓跋锋在雨中大喊。
云起不答,拓跋锋追了几步,在水中站定,想了片刻,喊道:“云起,莫瞎跑!跟师兄走!”
云起大步飞奔,溅起无数水花,黑锦靴湿透,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下,甩一把袖,冲进了那间熟悉的小楼。
云起提起门上铜环一通猛拍,黑木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师娘!”云起气喘吁吁道:“夜里还来叨扰,实在不过意……”
蒋夫人披着斗笠,手中提着牛皮灯笼,嫣然一笑道:“进来罢,徒弟儿。老蒋坐家里等你一天了。”
云起接过姜汤,仰脖喝了几口,蒋瓛坐于椅上,沉声道:“查出来了?”
云起点了点头,道:“师兄去城外了,师父!这案子查不得!明天须转刑部,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俩不过是锦衣卫,要真的告发蓝玉谋反,姑且不论有无此事,成山成海那征北军,整个朝廷上下,还不得把我们给砍了?!”
蒋瓛朝夫人道:“你唤个人,到城门处走一趟,见拓跋锋回京,让他别进宫,到府里来。”
蒋夫人点头去了,蒋瓛道:“云起,你唯恐自己成了毛骧?”
云起不答,蒋瓛道:“你出身显赫,来日皇太孙登基,你前途无量,如今担个副使,不过是让你学学,待得能独挑大梁之时,你便是正使。”
云起道:“那师兄呢?!师兄无依无靠,又是突厥血统,万一闹大了不好收场,第一个被踢出来背黑锅的定是他!你怎不帮师兄想想?!”
蒋瓛冷笑道:“锋儿不查谁去查?你道他是背的何人黑锅?”
云起喝了姜汤,只觉嗓子一阵火辣辣的疼,说完这句后,蒋瓛便沉默不语,闭上双眼,师徒二人对着一炭炉静坐。
半晌后,云起忽又道:“师父,我想好了……”
“闭嘴!”蒋瓛冷冷斥道。
过得半夜,雨又转大,蒋家侍卫终于截住回京的拓跋锋。
拓跋锋手提一个大包袱,落汤鸡一般地进了前厅,见云起与蒋瓛在一处,不甚讶异,显是早已猜到。
拓跋锋将包袱置于桌上,抱拳见过蒋瓛。
“查出来了?”云起不安问道。
拓跋锋朝揭开包袱,内置数十把利弩,弩上淬了剧毒。
拓跋锋淡淡道:的
“王虎房内,床下有一秘道,循秘道朝村外半里处,地底埋了不少火药。大雨下已尽湿,再引不燃。”
“还搜出一封信。”
拓跋锋抖开被浸湿的信纸,双手将信奉于蒋瓛,蒋瓛捋须看了片刻,道:“此乃蓝玉密令此人的谋反信,让其于太子出殡之时,以毒箭射杀皇上与皇孙。”
拓跋锋略一点头,道:“火药若过早埋设,恐天雨,是以先挖秘道,待得时近扶灵,再予填埋……多半死者便是窥到此事,遭到王虎shā • rén灭口。”
蒋瓛又道:“观此十余把弩箭,该有同党。”
拓跋锋答道:“同党……不知有何人。”
蒋瓛嘲道:“不知是谁?云起,告诉他。”
云起不答,蒋瓛怒道:“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云起过了好一会方道:“李家村那些村民……都可视为同党,你该拖几个壮年男子一并杀了,弃在房中,留待明日早朝时,让刑部来查,如此便可坐实……唉。”
拓跋锋道:“你早该同去,本就离了你不成。原来把局设于李家村,村民是这么用的,记下了。”
蒋瓛道:“罢了,如今还差一物。”云起与拓跋锋俱不明就里,蒋瓛又道:“婉儿,房里取块木牌。”说毕提笔蘸墨,云起忙上前伺候笔墨。
蒋夫人手持一印刀,一块木牌,坐到桌侧,蒋瓛绘了个图样,吩咐道:“照着刻。”
蒋夫人嫁予这第二任锦衣卫指挥使前,便是南京金店中巧手匠娘,一把锐刀使得出神入化,厅外只闻哗哗雨声。
蒋夫人哼着小曲儿,矜持微笑,手起刀落,不多时竟是刻出一面军中腰牌。
大明洪武威扬七军检校司:王虎。
刻上军名后,蒋瓛又吩咐道:“上三层清漆,湿泥封了,置火中烘烤,烤完用朱砂与墨调开,牌子背后抹个血印。”
蒋夫人应声去了,云起心内打了个寒颤。
过得半个时辰,蒋夫人臂上挽着一套多年前,蒋瓛穿过的飞鱼服,又将腰牌亲手放在桌上的包袱顶端。
蒋夫人抖开飞鱼服,柔声笑道:“谁穿?”
云起已烘得干了些许,拓跋锋却依旧是一身湿淋淋,取过云起喝剩的半碗姜汤灌下,道:“我穿,现便入宫面圣。”说毕上前去接。
蒋夫人却避了开去,笑道:“逗你们玩儿呢。”
蒋瓛重重地出了口气,起身,张开双臂。
蒋夫人将那侍卫飞鱼服为蒋瓛穿好。
云起与拓跋锋色变,同声道:“师父!”
蒋瓛道:“老了——!云儿如今可安心了?师父亲自为你俩走一遭。”
蒋夫人一面为蒋瓛系腰带,一面低声道:“太子早薨,皇上脾气颇有点蹊跷,老爷须得当心着回话。”
蒋瓛道:“三任锦衣卫正使,以我老蒋侍圣最久,自不至于说错了话。”
蒋夫人笑道:“不过白提醒着,早点回来,进宫眼珠子仔细着,别乱瞥。”
蒋瓛点了点头,着拓跋锋提着包袱,府外马车早已备下,一师二徒,乘上马车,过了午门。
电光撕破夜幕,雷霆万顷,大雨倾盆。
洪武二十五年七月八日,四大案中牵连最广,死伤者最多的蓝玉案即将定案。
马车中的三个人身上,决定了无数人的性命与未来。
御书房中仍是灯火通明。
蒋瓛道:“你二人回院里侯旨,物证皆在,不用进去了。”
拓跋锋与云起知道蒋瓛定有话要与朱元璋说,便各自躬身。
蒋瓛又吩咐道:“歇足了精神,明日早朝时,锋儿排的轮值要改,你二人须一同上朝,分侍左右。”
拓跋锋恭敬应了,二人这才告退,蒋瓛接过那包袱,便进了御书房。
云起疲惫无比,穿过大半个皇宫,回到侍卫院,解了禁足令,众侍卫方纷纷七嘴八舌,一拥而出,询问不休。
云起道:“张勤呢?”
有人笑答:“房里歇着呢。”
云起道:“我看看去,明儿得临时换值,谁想睡懒觉的,自个给老跋说。”
云起径自进了张勤房,张勤伤势倒不甚重,额上涂了点药,坐在床上,手里只拿着那扑荧扇翻来覆去地看。
张勤见云起归来,忙起身道:“他娘的……”
云起笑了起来,道;“睡就是。”
张勤道:“没遭打罢,老子风风火火回来,等在宫门前,本要唤弟兄们一同上,抄了他兵部,赶着进院里,你就走了……”
云起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懂么?”
张勤忿忿道:“没找他们晦气?”
云起神秘兮兮道:“我自有办法,不急在这时,你等着瞧就是,到时让你捋袖子上。先歇着罢,过几日事儿便发了。”
张勤道:“那成,打架别忘了我啊。”
云起嗯嗯几声,转身离去,带上了房门,见庭廊外站着拓跋锋。
拓跋锋道:“张勤没怎生受折腾,兵部那群人也不敢下狠手。”
云起点头:“你说皇上若是存心要诬蓝玉谋反,明儿朝廷上闹将起来,压不住,须几个人架他?”
拓跋锋答道:“我已排了班,你、我,荣庆三人身手最好,早朝时,廷里站十二人,殿外守十二人,午门前再留十二人照应。”
云起疲惫交加,打了个呵欠道:“成,那我先睡去。”
拓跋锋道:“睡甚睡,淋了一场雨,洗洗,莫受了风寒。”说毕也不顾云起挣扎,箍了他脖子便径拖走了。
澡堂内蒸汽升腾,氤氲一片,窗外大雨哗哗地下着。
云起脱光衣物,蹲坐在一张矮凳上,背对拓跋锋。
拓跋锋以毛巾浸满热水,双膝触地,跪在云起身后,仔细地擦拭着他的伤口。
“老头子偏心得很”云起道。
拓跋锋聚精会神地擦着,接口道:“早与你说过。”
云起叹了口气。
静了片刻,云起忽问:“要是皇孙登基,让我当正使……怎办?”
拓跋锋莫名其妙道:“不怎办。问这作甚?”
云起道:“你呢?”
拓跋锋答道:“我当副使就是。锦衣卫做得了一辈子?老头子那年纪,半夜还得入宫,累不累。换了我,告老后便走得远远的,与……”拓跋锋打住了话头。
云起心中一动,道:“与谁。”
拓跋锋漠然道:“与你,你去不?大漠上,克鲁伦河……放牧。”
云起嘲道:“话头转得够快,可惜马脚早露了出来,与谁?”
拓跋锋饶有趣味道;“只怕你这财迷,官痴,不愿去。”
“马脚?”拓跋锋说着,伸手环过云起的腰,拉着他贴在自己身前,以大腿不住摩挲云起腰际。
云起面红耳赤道:“正使,烦请手勿乱摸。看上哪家姑娘了?待我带弟兄们陪你抢亲去?”
拓跋锋把云起抱在身前,低声道:“叫师哥。”
云起哭笑不得道:“师兄大人……手勿……乱摸。”
拓跋锋低声道:“叫‘师哥’,小时唤的那句。”
云起兀自挣扎,拓跋锋一手紧紧箍着云起,道:“与你。”
云起想了想道:“我替你存了好些银子,来日给你娶媳妇,现有四十四两……”
拓跋锋不答,把下巴享受地搁在云起的肩膀上,嗅了嗅他的脖颈,道:“不娶媳妇,你收着罢。”
云起微一错愕,拓跋锋的声线低而沉厚,道:“转过来。”
云起略侧过头,凝视拓跋锋,其深眸如同浸了水的棕色琥珀。英俊,瘦削的脸上带着大漠男儿的英气。
他的鼻梁高挺,与云起相抵,唇的弧度犹如戈壁,坚硬转折,干净的脖颈上尽是热气蒸出来的细密汗珠。
拓跋锋低声道:“师哥疼你。”继而闭上双眼,吻了上来。
瞬间,云起心头像被一只猎豹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他随着那一触,闭上眼。
拓跋锋的吻生涩而笨拙,他在云起嘴唇上来回摩挲,却不知吸吮;他以强健修长的手臂抱着云起,一如他们幼时相拥。
云起便这么被蹭了半天,想到一事,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