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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把两手揣在怀中,一副闲散王爷的模样,那锦衣玉带,饕餮绣服,俱成了这兵痞的陪衬,显得煞是滑稽。

只听朱棣漫不经心道:“小舅子,姐夫的荣华富贵可就靠你了……”

云起转身去请尚方宝剑,朱棣忙不迭地逃了。路过前院那会,又匆匆拉住拓拔锋,在门外相谈片刻,只见拓拔锋不知听了何揶揄,一脸古怪的进来。

幸好已立了朱允炆作太子,否则若是被这兵痞当了皇帝,江山还不知如何个乱法。

云起伸了个懒腰,出得房外,随手抄了院中笤帚,便将落叶扫作一堆,那时间拓拔锋怀中揣着一叠纸票,匆匆进房。

云起暗自好笑,心想八成是得了朱棣赏儿子的银票,跑去藏私房钱了。遂道:“老跋,寻俩地瓜来,烧树叶烤了吃。”

拓拔锋在房中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云起左右扫扫,忽见院角里有一张纸。躬身拾起来,煞有介事念道:“银票……五百万!?!”

云起霎时间吓得变了声调,攥着那张纸大呼小叫。

“师哥!我拣到一张五百万的银票!”

云起屁滚尿流地冲进房,与拓拔锋撞了满怀,拓拔锋掰开云起的手,看了一眼,揉成一团扔了:

“那是烧给死人的纸钱。”

“……”

“你没见过纸钱?”

“……”

闻风出房的侍卫们一个个笑岔了气,云起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子朱标入殓后的第四十八天。

秋凉如水,南京斩了上万人,秦淮河两岸在一夜间寒了下来。

今日是朱标尾七,锦衣卫俱换上黑服,于宫中四处巡逻。只待第四十九日后,明晨朱元璋,朱允炆及一应皇亲国戚扶灵出京。再由皇孙披麻戴孝,卸冠撞椁,送往凤阳。

朱标在云起心里的印象不过是个老实厚道人,常温和微笑,遇事不知变通,缺乏幽默感,听不懂侍卫们开的玩笑,只懂点头。与黄子澄倒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朱允炆像极了已故太子,然而内心更善良,这父子二人再与燕王朱棣一比……云起只觉还是朱棣有点朱元璋年轻时的模样。

暮色沉沉,锦衣卫交班鼓敲响。

拓拔锋顺手拉直衣领,准备接云起的班,庆和殿紧闭的漆门开启。

黄子澄与五名锦衣卫同出,云起站在门口,低声道:“皇上传你我二人侍立,其余人等,殿外候命。”

拓拔锋双瞳倏然收缩,额上冒出冷汗。

“怎么?”云起观察拓拔锋神色,拓拔锋沉默不答,抬头入内。

云起握了握拓拔锋的手,彼此极有默契地各自分开,锦衣卫正副使同时值班,只意味着两件事:

一:朱元璋有重大机密要处理。

二:朱元璋要shā • rén。

殿中灯火通明,油灯从四面八方将光线投向龙案,消弭了朱元璋垂老的佝偻身影。

朱元璋咳了几声,挥退上前的老太监。

太监躬身出殿,殿中唯余拓拔锋立于左,徐云起立于右。

朱元璋将染血的帕子放在案前,殿门再次推开,进来的是朱允炆。

关门瞬间,云起瞥见黄子澄表情复杂的脸。

“孙儿拜见皇祖父。”朱允炆眼眶略红,躬身。

云起心中叹了口气,朱允炆总是不懂如何掩饰,毫无城府。想到死去的太子,心情便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朱允炆眉清目秀,眼中蕴着一股悲痛难言的温柔,朱元璋看在眼中,亦叹息道:“死者已矣,允炆,莫悲恸过度,仔细着身子。”

朱允炆点了点头,云起忽然明白了为何朱允炆能脱颖而出了。

帝王家真性情的人本极难寻,朱元璋自己便是玩弄权谋的高手,与朱棣对上,对儿子的心思早就一清二楚。反而对在皇帝面前从不掩饰自己,坦坦荡荡的朱允炆青眼有加。

朱棣注定了只能当个燕王。换句话说,城府与权谋是朱元璋毕生的遗憾,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他想把皇位传给洒脱自在的朱允炆,正如一个他达不到的目标,要借助子孙的手来完成。

朱允炆再次躬身答“是”,于是祖孙二人便这么默默相对,许久后,朱允炆不安地打破了这沉寂,道:“明儿扶灵,爷爷会去么?”

朱元璋道:“自然是要去的。”

朱允炆点了点头,稍觉安心,朱元璋道:“先教你一次,熟了路子,过几年等爷爷死了,你须得自己学着料理丧葬事宜。把爷爷的棺材送回凤阳去,与你父亲葬在一处。”

朱允炆听到这话,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朱元璋却莞尔微笑,劝慰道:“莫哭,允炆,人谁无死?”

那一瞬间,云起依稀有种错觉,朱元璋不再像是个刚断完数万条人命的帝王,更似一个和蔼,亲切的老人。

朱允炆哭了好半晌,方含泪点头,跪了下来。

朱元璋道:“你的天下,爷爷早已为你打点好了,如今有你的几个叔叔镇守边疆,你便可在家里安心做皇帝。”

朱允炆抽泣片刻,点了点头。

朱元璋又道:“言官们的话,愿听便听,不愿听的可以打,不可革此职,朝中少了他们不行。”

云起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能感觉到站在龙案另一侧,拓拔锋激烈的心跳。

朱元璋会如何评价锦衣卫?!当着二人的面提起话题,有何用意?!的

要削一人……以免势大,削一人以免势大,削一人削一人……云起笼在袖中的手不住颤抖,抬眼望向拓拔锋,只想过去与他站在一处,挡在拓拔锋身前。

朱元璋沉吟片刻,而后道:“锦……”

云起满头是汗,汗水浸湿了侍卫冠的带绦。

云起万万想不到,朱允炆会在这时开口打断朱元璋的话。

“外敌有叔叔们防着,然而……若是叔叔们造我的反,允炆又该如何?”

朱元璋也想不到,遂在这问题前微一怔。

云起与拓拔锋同时松了口气。

朱元璋静了片刻,而后道:“你待如何?”

朱允炆低头,思考片刻后,抬头道:“以德服之,而后以礼束其行,再者削其藩,至不济则……”

朱元璋冷冷道:“黄子澄教你的?”

朱允炆点头,朱元璋又道:“太傅令你问的此事?”

朱允炆默认了。

朱元璋道:“云起,你是徐家之人,且说说你如何想?”

云起气息一窒,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道:“离间。”

朱允炆微震,朱元璋似是对此答案十分满意,缓缓点头:“若俱有不臣之心,当可挑拨其互斗……如此内忧可解,允炆,好歹是你的叔叔,不需走到刀兵相见那步。”

朱允炆伏下身去,朱元璋又道:“黄子澄其人是个书呆子,只识空谈,书生误国。不可尽信其言。”

听到此话,云起不由得生出莫大的荒谬感,朝中开国功臣被你杀了个清光,如今便只剩几个书呆子了,万一哪天朱棣真要造反,黄子澄还能带兵打仗不成?

朱元璋又道:“方孝孺此人颇有骨气,虽言行古板,其气节可嘉,你不妨多与他谈谈。”

朱允炆称是,朱元璋又道:“回去罢,晚上早点睡,明日五更便须出城。”

朱允炆磕了头,转身离去,云起唯一的愿望便是:朱元璋接着吩咐打开庆和殿门,而后召锦衣卫进来,一切恢复正常。

然而朱元璋没有,朱允炆离去后,殿内便只剩三人。

“徐云起。”

朱元璋淡淡道。

云起躬身,颤声答道:“臣在……”

朱元璋眉毛拧在一处,干枯的老脸上现出一抹杀机。

“……”

拓拔锋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云起竭力呼吸,那空气似是凝固般撑着他的肺部生痛,云起走到殿中,双膝跪下,道:“臣在。”

那时间云起脑中思考已臻极速,要如何保住拓拔锋,阐述锦衣卫之事,表忠诚,誓死,脱罪……无数理由在脑中掠过。

朱元璋道:“锦衣卫指挥副使,徐云起,你可知罪?!”

那一句,犹如晴天霹雳炸开,令云起脑海中一片空白。

朱元璋抽出一张奏折,抛在地下,落于云起面前。

云起看着那张奏折,恍若被照头浇了一盆冰水,刻骨铭心。

奏折上是张勤的身世表,从小到大,事无巨细,一应俱全。御笔朱砂圈点,更亲自批注二字:“蓝沫。”

云起脑中嗡的一声,完全无法接受,起初只以为朱元璋要治拓拔锋,自己是皇亲国戚,又是功臣徐达儿子,决计牵扯不到自己头上。

然而他低估了朱元璋的智力。

一时间,蓝玉案前因后果变得豁然开朗,一切都是朱元璋设下的局!

自诬陷蓝玉谋反,蒋瓛密告那一刻起,朱元璋便有意通过自己走漏风声,营造出蓝玉心虚畏罪潜逃的假象!

“聪明反被聪明误,云起,现下可明白了?”朱元璋冷冷道:“拓拔锋。”

拓拔锋自云起跪下的那一刻起,便双目呆滞地看着跪于殿前的徐云起。

朱元璋怒道:“拓拔锋听令!”

拓拔锋终于回过神,那副表情,甚至根本不明原因。

“臣……在。”

拓拔锋一撩袍襟,茫然奔到殿中,与云起并肩跪下,伏身道:“一切俱是臣自作主张,与徐副使全不相干,臣……罪该万死!”

“……”

朱元璋愣住了。

朱元璋打量拓拔锋许久,想不通其中关窍,云起却已缓缓道:“罪臣私放张勤蓝沫,论罪当诛,一人做事一人当,拓拔锋毫不知情,臣愿领罪。”

朱元璋沉声道:“既是知罪,拓拔锋将其带下收押,明日午时……”

拓拔锋吸了口气,抬脚起身。

朱元璋坐在龙案后,瞬时眯眼,不易察觉地朝后避了半寸。

拓拔锋上前一步,再次跪下,半个身子挡在云起身前,猛然以头杵地,发出一声闷响,鲜血长流。

“私放反贼一事是锋授意,与云起无干,锋罪该万死!”拓拔锋沉声喝道。

朱元璋勃然大怒道:“拓拔锋,你居心何在?!来人!殿外锦衣卫可在!”

云起手腕一抖,仰头迎上朱元璋的视线。

突如其来的杀机锁定了朱元璋全身,手指尖捏着蝉翼刀,不住震颤。

拓拔锋双目现出惊恐的神色,转身死死攥着云起的手腕!

“砰”一声,庆和殿门被推开,近十名锦衣卫冲入。

一太监紧跟其后,惶急道:“皇上——!大事不好!皇孙……”

朱元璋骤然动怒,冷不防又遭这一喝,险些吐出血来,再顾不得云起拓拔锋二人,惊疑不定地望向那前来传信的太监。

“……方才皇孙守棺……烧、烧纸钱那时……太子魂魄显灵,将皇孙的魂……勾走了!”

拓拔锋松了口气,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放开云起的手腕,反手勾起他的指头,轻轻一紧。

命悬一线

阴暗牢房中,云起与拓拔锋背靠潮湿墙壁而坐。

锦衣卫正副使被分关于两个紧邻的囚室内,背脊中间,是一堵长满青苔的砖墙。

拓拔锋把手伸出铁栅栏外,朝背后摸去,漫无目的地捞了一会,云起伸出手来,与他牵在一起。

拓拔锋漠然道:“胆子真大,方才想对着皇上扔蝉翼刀?”

云起笑了起来,答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拓拔锋手指错开,与云起不自然地相扣,又道:“你不怕被诛九族?”

云起感觉着拓拔锋掌中的温度,答道:“他不敢诛我九族……皇亲国戚,按理只诛一人。”

拓拔锋不悦道:“所以你便……”

云起“嗯”了一声:“反正无论如何,皇上都得杀我,不如我当庭悍然犯上弑君,你再将我击毙……”

“这么一来,待我死后,你的位子便坐牢了,护主之臣可得铁券,允炆以后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拓拔锋的手劲捏得云起生痛,云起又笑道:“师哥,皇上不过是关你几天,等我死了,你就能出去。房间箱子里那一百二十两银子,就都归你了啊。”

拓拔锋沉默不语,云起又道:“我上回进你房里,翻出两枚……”

话未完,牢外传来匆匆脚步,狱卒腰际钥匙叮当作响,拓拔锋猛然转身,死死攥着云起的手,将他扯着贴在栅栏上,吼道:“不——!不!”

云起半个肩膀被拉着贴在铁栅上,侧脸紧贴着潮湿冰冷的石墙,闭上双眼。颤声道:“师哥,云起走了……”

拓拔锋瞬间如发疯的野兽般猛撞牢门,声嘶力竭道:“别杀他!我要面圣!让我死——!”

“做甚?”朱棣突着眼,莫名其妙地看着云起与拓拔锋:“师兄弟练功?”

两人愣住了。

朱棣吩咐道:“开门开门。小舅子,你怎被关进来了?”

云起一头雾水道:“现如何了?”

那狱卒不住翻检钥匙,被朱棣一巴掌拍在脑后,朱棣怒道:“滚!”劈手便夺了钥匙,把牢门打开,搭着云起的肩膀,让他出来,又吩咐道:“锋儿先在狱中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