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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那种无措的空虚都消失了,似乎被满满的幸福感涨着。庄维带他上了车,

给他牢牢系好安全带,而后才发动车子。

车子开到别墅外面,远远停着,门口站了个穿粉红色公主外套的黑头发小姑娘,正东张西望,等着什么似的

庄维问身边的男人:「你看见了吗?

男人隔着车窗看看那小女孩,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娃娃,然后再看看她,明显地混乱起来

没等他看够,很快门里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牵了小姑娘的手,把她领进去了

庄维看着那之前还一脸幸福满足的男人,有了些不带恶意的残忍:「曲同秋。

他把他从逃避的幻觉里硬生生拔了出来。那个灰暗模糊的,像影子一样淡薄的存在突然颤抖起来

「曲同秋,这才是真实。」

男人回来以后生病了,连日受凉引起的理所当然的发烧而已,但庄维知道他很痛苦,从麻木不仁到恢复痛觉只有一瞬间,

离血淋淋的伤口愈合却还很遥远。虽然他什么苦也没说出口,终究是起了一嘴的水泡,连喝点水都痛得发抖。

庄维托着盘子推门进来,在床角缩着的男人受惊地动了一下,出声乞求道:「别、别开灯……」

庄维在黑暗里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去摸了他的脸,皮肤的触感还是烫的惊人。

「又做恶梦了?」

男人一头的汗,摸起来是冰凉的。

「梦见什么,难受就说出来吧。」

「……我自己……」

「嗯?」

君子之交.中

「我梦到……读大学时候的我……他就坐在那里……」

「……」

「我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

「我想告诉他一些事情……」

他曾经有过唯一一场认真的恋爱,有爱过他的妻子,有寄托了他所有父爱的小女儿,有任宁远。

有着这些,无论什么样的生活,他都努力熬过去了。生活如此艰辛,但他因为它们而充满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而突然有个男声在他耳边轻轻说:「都是骗你的」

他像做了跌落悬崖的恶梦一样,在一头冷汗和惊恐的心跳里惊醒过来。

却发现现实就是恶梦。

庄维摸了摸他的头,拨开他汗湿了的头发。

「曲同秋,来不及的,没人能回到过去。但你的人生还没结束,你别想不开。」

的确。才三十来岁,他还可以再活同样多的岁数,似乎还有无限的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

只是他最好最重要的那些时间,都已经没有了。

他在梦里想重新活过,想要回自己被谎言践踏了的十几年,想提醒那个愚钝的小胖子很多东西。醒来却只有高烧之下的一

点眼泪。

「喝粥吧,加了点荷叶,」庄维拿过冷毛巾给他擦了脸,缓了燥热,「要是敢碰荤腥了,跟我说一声。」

曲同秋靠着床头勉强坐起来,像被人用烂了的抹布似的,皱而旧,全无价值。

「就别逞强拿碗了。你张嘴就好。」

男人在沉默里咽了一些温热的粥下去,因为口腔的疼痛而显得动作迟缓,而后在含糊里轻声说:「谢谢。」

庄维有些尴尬,他知道男人多少是记得被他亵玩的那些事的,两碗粥和一把药片跟赤身luǒ • tǐ的百般欺辱比起来,连半分仁

慈也谈不上,但也只说:「我只是尽同窗之谊罢了。」

男人又安静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明天该走了。」

庄维看着他:「去哪里?」

君子之交.中

男人没吭声,过了一阵子才说:「我……我回老家吧。」

尽管他没说,庄维却也感受到了「只要不是这里就好」的虚弱信号。他在这里是待不下去,他像个只吃些草梗即可裹腹的

羊,这里却是食肉的世界。他不是谁的朋友和亲人爱人,他只是食物。

「你是要逃跑吗?」

男人没回应。取笑他是懦夫,比起他正在承受的,根本算不上是刺激。

「不向任宁远讨回公道也无所谓?」

他对于「公道」,已经没有期待了。就算任宁远肯补偿他,也没法把毁了他的还回来。也许会有一些赔偿金,富人常常这

样结帐。

「把你女儿留给他也没关系?」

男人轻微颤抖了一下:「不是我女儿……」

「就算不是你生的,你真的舍得吗?」

「……」

男人两眼发红地忍耐着的模样看起来越发可怜,庄维扯松了一下领口的扣子,突然有些烦躁起来。

「这么说吧,你女儿什么都不知道,还成天在那盼着你回去过年。如果你无所谓,那当我没说过。如果你舍不得她,那我

倒是可以帮你的。」

「……」

「宁远那里,我替你去谈,实在不行就法庭上见,交给我,你就用不着担心。」

男人竭力克制着,但缩紧的肩膀还是有了动摇。

庄维望着他后领里露出来的微红的脖颈:「你带着曲珂,不想留在T城,如果愿意的话,就来美国吧,我会让手续变得容

易。」

「……」

「在美国你就能重新开始了,你不是想从头来过吗?住处我有的是,学校和工作我都会帮你们联络,生活不需要发愁。」

「……」

「你们安心过日子就好,不会有人再打扰你们。」

君子之交.中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着,庄维只看他手指颤抖的幅度,就知道这对他诱惑有多大

明知道危险却还是在诱惑和恐惧之间徒劳挣扎着的弱小男人,看在眼里会让人心头发痒,呼吸加重

庄维在轻微的卑劣感里,又说了一遍:「我只是尽同窗之谊罢了。

庄维推开门,带进一些雨气。声响很轻微,床上面向内侧躺着的男人还是有了动静,在被窝里撑起身来,转过头,脸还烧

得红通通的,眼睛在昏暗里有微弱的亮度。

那屏息的期待让庄维在开口之前停顿了一下。

「他没答应。」

男人过了一会儿,发出了然的「啊」一声,又过了一会儿低声说:「辛苦你……」

「你别泄气。没事的,还是能争取。」

「……」

只是谁都明白上了法庭事情就复杂且坎坷得多,没法不让曲珂面对大人的真实世界,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

「不过还有一件,你应该会觉得是好事,」庄维走到床边坐下,「他想让曲珂来看你。怎么样?」

男人一下子睁大眼睛,张开嘴喘息,却没有声音。

庄维有些意外:「你不想见?慢慢想清楚,不想我明天就回绝他了。」

曲同秋从喉咙里含糊地咕噜了一声,脸上憋红着,有了些微的扭曲。

他答不出来。

在重逢的欣喜之外还有很多其它的情绪。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

恢复神智不是治愈,而只是最艰难的开始,他还在被那些伤口折磨,只靠庄维描述的渺茫的美好希望来镇痛。他甚至不敢

往回看。

把曲珂推到他面前来,他不知道他能用什么样的神情去面对。

小女儿是他最珍惜的,唯一的财富。也是他被侮辱被损害的这一生最鲜活的证据。

君子之交.中

他一定会忍不住蹲下来紧紧抱住她,但那时候胸口也会被搂在怀里的尖刀刺穿。那一点父亲的幸福,也是夹着巨大的痛楚。

而没有人知道。

洗过澡,把男人换下来的汗湿的衣服连同自己的一起扔进洗衣篮,庄维拿了枕头和毛毯,睡在沙发上。

两人有过那样一次经历,同床共枕不止是尴尬,而是挑战了。但这对曲同秋来说是相当值得感激的体贴和慷慨,不由连声

道谢。

「因为你是病人,等你好了你就去睡浴缸。」

「谢谢……」

半夜里庄维看了夜光挂钟上的指针位置,在沙发上烦躁地翻了个身,叫他:「曲同秋。」

「嗯……」

「你还睡不着吗?」

「嗯……」

「你尽管睡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安心休息就是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谢谢……」

庄维望着天花板,过了许久仍然听得见男人被失眠煎熬的细小声响。

「曲同秋。」

「嗯。」

「你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

「可能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

「那次你借我的DVD影碟里面,有一张是同性恋sè • qíng光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它借给我。」

君子之交.中

「……」

「既然那次你不愿意,很抱歉侵犯了你。可能你也不是我想的那样。」

男人没再有声音,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了,庄维在等待响应的寂静里终于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醒来的时候,大概也只过了一个小时,依旧是夜半漆黑的时刻,庄维调转了一下视线,对面的大床显得空旷,上

面只剩下微乱的被褥。

「曲同秋,曲同秋?!」

浴室、客厅、厨房里,都没有人,外套和鞋子也被穿走了,庄维骂了声「FUCK」,套上衣服拿了伞就推门出去。到电梯门

口的时候看见数字正显示到了一楼,庄维边骂边捶着墙上的向下键,而电梯照旧一如既往地迟缓运行。

电梯上下二十几层的时间里那男人搞不好已经走远了,想到这个庄维就暴躁不堪。一到一楼大厅他就往外冲,却看见门口

的台阶上坐了个瘦削的黑影。

庄维咬起了牙:「曲同秋!」

男人脚踩在雨地里,人虽坐在屋檐下,半个身体也被打湿了,庄维见他这窝囊样子就一肚子火,骂道:「你发什么神经?

跑到这里来淋雨?你以为你几岁了?多大的人了,还矫情!」

男人被骂得发愣,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我睡不着……我想出来走走……」

「大半夜的走什么?睡不着就吃片安眠药,这么晚还闹事,你是想吓谁啊?」庄维恼怒地扯了他一把,「还淋雨,你嫌你

病得不够麻烦是不是?」

「我……我这样好受点……」

「淋雨好受个屁!你青春期?!还爱玩这个?」

男人在他泄愤的拉扯里胃痛一般忍耐地弯下腰,揪着头发,低声说:「庄维……我难受。」

「……」

「我睡不着……我想出来走走……我没办法……我……」

庄维看不见男人埋进膝盖间的脸,只能看见弯曲的脊背,和颤抖的瘦得青筋暴突的双手。

「曲同秋……」

话说了一半,庄维突然就闭上嘴。一瞬间里他猛地意识到,他以为他理解男人的痛苦,其实他没有。

君子之交.中

别人的痛苦只像个小水洼,他看见了,知道那是什么,但不知道那有多深。身在其中的人,所受的煎熬,他根本无法体会。

旁观者眼里,什么样的事故都很轻淡,他即使在同情中,也是鄙夷男人的表现,觉得伤心过后就该康复,至今想不开实在

是脆弱。

只是被朋友性侵了,只是被朋友骗了,只是被戴了绿帽子,只是养了别人的女儿。

只是,这些「只是」加起来,就是男人的整个世界。那人什么都没有了。

庄维站了一会儿,在台阶上坐下来,在难耐的沉默里开口:「我陪你吧。」

「……」

「我带了伞,要去草地那里走走吗?」

男人被摸着后脑勺,终于勉强抬起头来,因为眼里的泪水而不怎么敢去看庄维。

「难受你就哭出来吧,没什么。」

并不是掉了眼泪就是懦夫,是他忍下去的实在太多了。

「会冷吗?」

庄维把自己的外套也给了他,撑起伞。

「你想找个人说点什么的话,我可以听你说。没事的。」

男人在颤栗里被抓住手掌,却终究没抽回来。

他现在太痛苦,一点温柔都会显得格外安抚,这是他伤口所得到仅有的一点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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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庄维出门回来,带了些外卖的热菜。屋里已经被打扫整理过了,连日来堆积在洗衣篮的衣物也不见了,洗衣机轻声嗡嗡震

动着,曲同秋低头坐在桌子前面,眼前摊了份报纸。

庄维把纸盒放到桌上:「在找工作?」

男人低低「嗯」了一声:「想……打份……短工……」

「你病刚好,别太勉强了。」

「……该……有点收入……」

男人还是怯懦,说话声音低沉,语速也慢了很多,那晚在雨里说了整夜的话,也是这样,断断续续的,费力地一个个找字

眼来倾诉,表达他自己。

即使精神状态不好,也会默不作声下床做了家务,挣扎着要振作起来,这让庄维觉得很可爱。

「对了,我帮你想好了,明天早上和你女儿见面,怎么样?」

曲同秋应了一声,样子就有些慌了,筷子胡乱夹了东西,送到嘴边之前还是掉进盘子里。

庄维看着他:「喂,你别从现在就开始紧张啊。」

「……」

「你一定得面对的,放轻松一点。还有,你是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要过年了,别这么晦气。等下去剪个头,买身新衣服。」

「……」

「再说,明天总得象样点,你不想被你女儿嫌弃吧?」

曲同秋有些动摇起来:「我……穿什么比较好……」

吃过饭庄维带他出门,不仅剪头发,还全身去角质,按摩推油,从头到脚折腾,痛得他忍着声音哼哼。

曲同秋小声说:「算了……」

庄维就骂他:「你还想不想弄干净了?」

等被搓了一遍蒸过一番,男人就跟煮熟了能吃了一般红通通的,带点香气。

「舒服多了吧,是不是觉得头都变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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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只剩衣服,你就该彻底辞旧迎新了。」庄维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喂,跟紧我,别走丢了。」

选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