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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同秋又应了一声,送庄维到门口,看他穿鞋子,开房门,他不能问他要去哪里,只能在身后问:「你晚上,什么时候回
来?」
庄维看了看他:「也不会太晚,不过你不用等我,先睡吧。」
「嗯……」
庄维走之前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曲同秋觉得,那还是有些温柔的。
然而这天晚上等到很晚,庄维也并没有回来。曲同秋熬不住,钻进被子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天上的颜色微亮,
淡淡的发青。庄维也还是没回来。
曲同秋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但那终究只是一种感觉,还不是事实。
所以他还是认真做了两人分量的饭,菜色完全不敢马虎;房间也打扫得很干净,该擦的都擦了,该洗的都洗了,他能做的
都做了,等着被检阅一样。
天色渐渐暗了,他就在那等着,等得都有些发愣。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细微声响的时候,男人就像被从冰冻的呆滞里点醒了一般,一下子站起身,连眼睛都活过来。推门而
入的果然是庄维,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的英俊和高尚,只有头发比起平时略微有些乱,连同他的表情。
「你回来了。」
「嗯,」庄维回应着,眼睛却并没有看向他,「曲同秋。」
曲同秋看着他,等待着。
「你还没有爱上我吧?」
曲同秋「咦」了一声,意识到那腔调中的怪异。那并不是询问的口气,或者说,并不是想要一个肯定答案的口气。
君子之交.下
庄维又急促地问了一遍:「你现在还没认真爱上我,是吧?」
曲同秋突然之间明白过来,「啊」了一声,一时没能说出话,庄维又迅速说:「还没爱上那就好。」
对话匆匆就被强行结束了。
曲同秋的声音还在喉咙口,张口结舌地愣着,望着庄维。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他才领会过来,其实并没有人真的想听他说,
于是又「啊」了一声。
这一声之后,他就再没有声音,只看着自己的手,而后低头去看着地板。
「曲同秋。」
男人没有反应。庄维在他面前蹲下来,抬头去对着他躲藏在阴影里的脸。
曲同秋掉转了眼光,并不想看他,但是看见他衬衫领口泛着黑色的,明显的洞。
那是躺着抽了一晚上烟,被烟灰烫出来的。曲同秋微微抬起眼皮,用发红的眼睛看着蹲在面前的男人,庄维也望着他。
「曲同秋。」
「……」
「我还是会带你去美国,我会照顾你。」
男人把头低下来:「……不用了。」
「这是我答应过你的。」
「……没关系。」
两人都没再说话,庄维突然伸出手去,两眼通红的男人挣扎着抵抗,却终于还是被抱住了。
庄维略微粗鲁地用力搂着他,勒得死紧,直到他怎么努力都动弹不得,自己胸口也被那瘦骨嶙峋的身体磕得发疼,而后低
声说:「曲同秋。」
「……」
「曲同秋,我那时候,不是在骗你。」
男人被死死闷在他怀里,呼吸困难,过了许久,才能含糊「嗯」了一声,声音发抖。
「你跟我去美国吧,只作朋友也一样的,楚漠不会介意。我有很多房间,你可以和我们住一起。反正你也不喜欢和我zuò • ài,
只生活在一起的话……」
君子之交.下
庄维说得急躁,渐渐的却也没了声音。
他自己心里也很明白。
这男人最起码是一个人,不是一条狗。不能因为有着几分喜欢,舍不得扔掉,就硬养在家里。不是给他一点饭吃、给他一
个窝住,就能占有他的一生。
这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也有一点和他们平等的,作为人的尊严。
快要窒息的时候才被放开,曲同秋艰难地大口喘着气,而后看着庄维突然站起身,去拿出支票本,找到一枝笔,迅速写了
个数字。
两人都各自发着愣。
过了一会儿,庄维才用力签了名字,撕下那张支票:「这个你拿着。」
曲同秋被烫了似的,立刻把手往后缩着,不肯接。
庄维的手还是伸在他面前,低声说:「你拿着。」
「……不用了。」
庄维抱住他,硬从他身上搜出瘦瘪的钱包,打开来,将支票放进去,而后要把钱包塞回到他衣兜里。「你用得着的。」
曲同秋只拼命躲着那装了支票的钱夹,小声地:「不用了……」
庄维还在固执地抓着他:「你用得着的,你做一点小投资,或者直接花了,都能过得好一点。要是你钱不够,联系我,这
是我应该的。」
「不用了……」
钱包终于还是被塞进他口袋里,男人没再说话,认命似的,眼里渐渐满是泪水。
「这公寓下个月的租金我缴过了,你可以住到那个时候,慢慢再找地方,或者换个城市住……你也可以去乡下,那钱能买
大房子,再……」庄维停住了,像是说不下去,在忍耐的沉默里,声音变得嘶哑:「你会过得好好的吧,曲同秋。」
「……」
「你恨我吗?曲同秋。」
曲同秋红着眼角,看着那满眼也都是血丝的男人,终于无声地摇了头。
他什么都没有了,但这好歹是光明磊落的结束。没有什么欺骗,欠他的也偿还了。
君子之交.下
庄维对他,比其它所有人都要来得好。他是他这辈子遇到的,对他最仁慈的人。
夜里庄维抱着他睡了一晚上,这次没有zuò • ài,只是抱着,怕他冷似的,紧紧握着他的手掌。他在那最后的暖意里睡着了,
还做了个梦。
朦胧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屋子里光线昏暗,庄维却已经穿好衣服,在床边坐着,轻声叫他的名字:「曲同秋,曲同秋。」
「嗯……」
「我要上班去了。」
「啊……」曲同秋略微清醒,也想跟着爬起来,「……几点了?」
庄维用不大的力道按住他肩膀:「今天没什么活要干,你休息吧。再多睡一会儿。」
曲同秋在那从未有过的温柔眼光里,又慢慢躺回去。庄维替他把被角压实些,坐着看他,手在被子里握住他的。那种温柔
就像做梦一样。
「冰箱里有菜,要是你不想做,就叫个外卖,冰箱上有贴电话号码,你知道的。」
「嗯。」
「今天会降温,你在家别舍不得暖气。」
「嗯……」
「记得吃饭。」
「嗯……」
庄维又看了他一会儿,俯下身,亲了他的额头。
温暖的触感让他几乎要生出点希望来。庄维却终于放开他的手,站起身,低声说:「我走了。」
曲同秋最后「嗯」了一声,看他走向门口的背影。开门的时候带进来一点清醒的冷空气。
君子之交.下
第二十六章
天快黑的时候,曲同秋才起了床,摸索着穿好衣服,习惯性地把床整理好,收拾了屋子,再给自己烧水,煮上一碗面条,
坐在桌前慢慢地吃下去。寂静里只有吃面的单调声音,和墙上挂钟几不可闻的声响,从今天起他要一个人生活了,必须习惯这
种安静。
吃完了他还洗了碗,然后坐着,手放在膝盖上,呆想了半天。
原来的人生道路完全错了,于是他选了另一条,结果也是错的。他在这些不曾停止的错误和失败里,渐渐直不起背来。
他一直都只简单地,像一头老牛一样生活着。套上犁他就往前走,直到太阳下山才停下来休息,吃完得到的草料就又过了
一天,日复一日。
他只知道人生需要努力,只要努力了就好,一定会过上好的生活。
最后他得到的是一张支票。
曲同秋按着口袋里的钱包,看着窗外发呆,眼睛周遭是圈不浅的黑色。他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而因为撑不起来,
整个人显得更干瘪。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几声之后转入答录模式,等庄维的嗓音说完「请留言」,接下去便是等待着的微妙的空白,安静里有
些轻微的沙沙声响。
曲同秋隐约听到一点熟悉的呼吸声,一时像是有了幻觉,而竖起耳朵。那点呼吸声终于清晰起来,而后变成一个熟悉的稚
嫩的声音。
「爸爸。」
男人像被雷击中一样,一瞬间僵着挺直了背。
「爸爸,你现在好不好?我住在任叔叔家里,他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我有变胖,也有长高。上学期我的期末成绩总评是
第一名,爸爸,我要开始多修课,早点把书念完,然后就可以工作赚钱,你不用再替我交学费……」
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声音变小了,「爸爸……」
男人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电话,嘴巴不自觉微张着,僵着不敢动。
小女孩带着哭腔说:「爸爸,你是不要我了吗?」
君子之交.下
「……」
「我想你了,爸爸……」
曲同秋全身都哆嗦起来,站起身的时候几乎绊了一跤,连滚带爬地到了电话边上,然而来不及接起来,只差了一点,那边
已经结束留言,挂断了。
男人在话机前面蹲着,像在梦里似的。他还有他的小女儿,她竟然还是牵挂着他。
黑暗里像是有了最后一道光,突如其来的生的希望让他颤栗着,简直不敢相信。
话机表面都因为他凑近了的热切呼吸而起了层雾,他还在等着,不知道该不该回拨。他想着女儿,也许她仍然只当他一个
人是父亲,她并没有变成任宁远的女儿,她还是愿意跟他一起生活,虽然过得很不富裕,要吃种种的苦。
等待里不自觉地按着装了钱包的口袋,里面有一张并不光彩,却能负担起女儿将来留学费用的支票。冰凉的手掌也发起热
来。电话再一次铃声大作,只响了一声,男人便急忙接起来,抱着听筒,声音克制不住地轻微颤抖:「喂?小珂?」
那边静了一下,而后是低沉的声音:「曲同秋。」
男人被冻住了似的,顿时没了动作和声响。
「你也该知道了吧,小珂她还是想着你。」
「……」
「你很久没见她了。我知道你很想见她。其实她很需要你。」
男人没说话,只有握着听筒的手上青筋突显着。
那边也略微顿了一下:「我也需要你,来帮我照顾她。我一个人有些做不来。」
「……」
「也许你更想带她走,但这对她和你都不是好事,所以我不会赞成。」
男人喉结上下动了动,暴突的经脉清楚地浮在额头和手背上。
「你也明白,她在我这里能过得很好,而你如果能来陪着她……」
男人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任宁远。」
那边静默下来,等着似的。
「你不要……这样利用她……」
君子之交.下
任宁远沉默了一阵:「你不想和她一起生活吗?
」
男人喘了一会儿,费力地:「我……很快……要去美国……
」
那边又是短暂的沉默,而后带了点怜悯的意味:「楚漠已经告诉我了。他和庄维在一起。
男人没再说话,失去了声音的死静
。
「你需要小珂的,」任宁远又顿了顿,「曲同秋,不如,过去的事,让它过去。我们重新来过。
电话那头一点声息也没有
。
「我过去接你。你等着我。
」
任宁远比预计的多花了些时间才到达庄维的公寓,在雨天的交通状况面前,谁都没有特权可言
门铃按了很久都没有反应,等叫来房东来了门,屋里却是漆黑一片,曲同秋已经不在了
他们没再找到他,三个人在屋内相对着的时候,在那一些难言的尴尬之外,都有着各自的微妙情绪。庄维口气生硬地说:
「他本来可以住到下个月的。」
「其实也没多大差别,早走晚走还不一样都是走,你别太为这个计较了,他身上有钱包,只要有钱和证件,就不会有问题。
就算受了打击,也不至于过不了日子,那么大的人了,他会照顾自己,再说,衣服行李什么的都没带,他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
了。」
任宁远也没什么表情,只说:「我已经报案了,这两天也让人在找了。很快会有消息。」
庄维抬头看他:「宁远,你让他歇一歇好不好?他根本没法面对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已经把他从这里逼跑了,是不是
非得把他逼到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了才罢休?」
任宁远还是沉着声音:「没有找不到的地方。只要他还在这个城里,就算躲在地底下我也能把他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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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维站了起来:「你到底是想把他怎么样?他欠你什么了,你非得这么逼他?」
任宁远没回答,手机在他口袋里响了。取出来看了一下,接通的时候,他脸上神色多少轻松了些:「喂。有消息了?」
其实这则新闻他们都在报纸上看过。连日降雨让路况大受影响,加上降温,路面骤然结冰。出城的高速公路上深夜发生了
连环车祸,重伤者众。
其中一辆出租车被重型卡车从后面撞上,几乎辗扁在车轮底下。司机所幸被抢救回来,后座的乘客则当场死亡,在巨大的
冲击和重压之下甚是凄惨,简直面目全非。
他们在早餐时间边喝咖啡边读的报纸,都看过那张注销来的事故现场照片,车况可怖,车内情景不敢想象,多少都有一点
叹息。但也只是叹息而已。
而以死者亲友的身分去辨认尸体,那隔了薄薄一张报纸而显得遥远轻淡的惨事,瞬间就放大而逼近到眼前,让他们一时都
有些僵硬。
「这些是死者的随身物品。」
残碎的衣物,手表和钱包都很眼熟,旧了的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