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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亲自将唐轸送到扶摇山脚下,说道:“金莲叶自古只是传说,我昨天翻遍九层经楼,没见它有只言片语的真实记录,谁都不知道它是不是存在……大雪山秘境里凶险万分,我都不见得能全身而退,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唐轸冲他深施一礼,说道:“前辈,我相信事在人为。”
尚且年轻的唐轸脸上并没有后来那么多的疲惫与忧虑,他显得坚定异常,与童如告别后飘然而去。
幻影到此终结,鸟妖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再……再也没回来。”
韩渊道:“小师妹在蛋里待了一百多年,我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唐轸的时候,他说自己是百年前被吸进噬魂灯中的鬼影,算起来也应该是那时候的事。”
唐轸再也没回来过,之后唐晚秋也自行告辞离开。
妖后几次三番想杀了腹中胎儿,可惜最终没能下手,躲过天劫后,她离开扶摇山,回到妖谷,独自上了临仙台——后面的事,他们就都知道了。
若她当时肯带着唐轸留给她的傀儡符上临仙台,说不定也不至于丧命。
可惜没舍得。
百年后风云变幻,扶摇派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带着北冥君童如的一魂闯了进去,将天妖在染血之前带了出来。
程潜暗叹了一口气,心道,人都不在了,留着东西有什么用?
童如后来冒天下之大不韪,登上不悔台,与天争命,是不是多少也受了唐轸那一句“事在人为”的影响呢?
回想起来,那一次南疆途中,正在寻找冰心火途中的唐轸突然停留,他是被彤鹤化妖骨的动静吸引来的吗?
十方阵前群魔乱舞,唐轸一个一直耍嘴皮子的人突然出手杠上玄黄,是不是也是因为玄黄斩向水坑的长戟?
可他既然心知肚明,百年前已经逃离噬魂灯,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肯露面?
他在扶摇山庄、乃至于扶摇山全部逗留借宿过,水坑甚至毫无戒心地向他吐露过自己的身世,他为什么一直不肯言明,甚至听了她的抱怨,连脸色都不肯变上一变?
他又为什么要在鸟妖认出了他之后便匆忙离开?
如果不是这鸟妖身上带着他多年前亲手下刀刻的傀儡符,他是不是真要像程潜说的那样,杀了这鸟妖灭口?
水坑突然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平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或许不该生出来。
程潜一横剑拍开企图跟上去的鸟妖,冲韩渊使了个眼色:“你去看看她。”
韩渊皱眉道:“那你要干什么去?”
“去追查噬魂灯。”程潜一抬手,客房门口的一盏长明灯便落在了他手里,“以唐轸的性格,他当时不大会在半途逗留,应该就是在大雪山附近、或者干脆是大雪山秘境中被卷入了噬魂灯,我要去看看……对了,你上次告诉我,蒋鹏之所以入鬼道,是因为天衍处?”
韩渊:“魇行人的消息来源……”
“不见得是真的。”程潜道,“那日三王爷口中细数天下大能,连天衍掌门在他眼里都‘资质不够’,我总觉得此事天衍处虽然不是干不出来,但以蒋鹏的修为身份,当时不一定能入他们的眼。”
韩渊一挑眉:“你对唐轸有怀疑,因为什么?”
程潜脸上微微露出一点难色,没吭声——他不敢确定如今的噬魂灯是否和唐轸有关系,那么但凡有一点可能,唐轸是无辜的,他就不可能将自己的怀疑诉诸于口。
唐轸毕竟是他的朋友。
“哦,我懂了,义气,”韩渊颇为嘲讽地笑了一下,随即道,“你打算招呼也不打一声,自己去?”
程潜:“嗯。”
韩渊挑挑眉:“不告诉大师兄?”
程潜道:“他啰嗦得很。”
“哦,是吗?”韩渊故意拖长了声音,说道,“你敢玩一手不告而别?”
程潜面色僵了僵,没吭声。
韩渊揶揄道:“小师兄,你够有种的。”
程潜沉默良久,无奈地怂了:“……我不敢。”
韩渊没料到他竟坦然承认,呆了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去看看水坑,你快去掌门师兄屋里跪洗脚盆吧。”
程潜心事重重地回了清安居,见院后竹林彻底变成了一片秃瓢。
他非但没想替那片竹海讨回公道,反而觉得有点庆幸,盼着大师兄的气都撒光了,一会能温和些。
就在他磨磨蹭蹭地走进清安居,还没想出怎样措辞时,严争鸣已经从他微微躲闪的目光中看出了不对劲,疑惑道:“你干什么去了?”
程潜犹豫良久,将此事简略地说了一下:“我打算去一趟大雪山。”
严争鸣听了也不知是喜是怒,半晌没吭声。
程潜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完了,秃毛竹林不管用。”
第99章
程潜小心翼翼地觑着严争鸣的脸色,辩解道:“这事我有分寸,不会深入秘境,也不会碰里面任何东西,只是想去寻访当年噬魂灯的踪迹……”
严争鸣慢吞吞地开口打断他:“童如师祖说,那地方他去了都不见得能全身而退,你现在感觉自己比他厉害,差不多能上天了是吧?”
程潜:“……”
严争鸣:“还有那个唐轸,去的时候是人,一百年以后回来变成了一个鬼,你觉得自己比他小心谨慎,比他见多识广,对吧?”
程潜头疼道:“师兄,你就事论事,别这么阴阳怪气。”
“哦好,”严争鸣停止了阴阳怪气,斩钉截铁道,“那不行。”
程潜不与他呛声,只是闭了嘴,在一旁默默地等着。
百万怨魂祭灵石,归根到底是因为童如而起。
后来苟延残喘地沉浮多年,偷偷炼噬魂灯的蒋鹏是扶摇挂名弟子。
立血誓要在捉到噬魂灯后,终身镇守南疆的魔龙韩渊也是扶摇的弟子。
上下三代,他们都脱不了干系,于情于理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这些事程潜不必挂在嘴边车轱辘话地说,严争鸣心里自然都有数。
果然,片刻后,严争鸣蓦地站了起来,驴拉磨似地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抱怨道:“早知道这门派这么麻烦,当年死也不应该从你手里接过师父的掌门印。”
程潜知道他心里那口气已经转过来了,不置一词地任凭他气急败坏。
严争鸣见没人接招,便主动找事:“你哑巴啦?说话!”
“我……呃,”程潜想了想,问道,“要不今天给你暖床?”
严争鸣听了暴跳如雷道:“我这是在和你说正事,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成何体统!”
见他这反应,程潜感觉自己好像个刚调戏完良家妇女的登徒子,好不尴尬地蹭了蹭鼻子。
严争鸣:“去去去,快滚!”
程潜默默地往外走去。
“站住,”严争鸣简直恼极了他的不上道,他懊恼地在面子与实惠间踟蹰半晌,随即断然就实避虚,不要脸道,“谁让你往外滚了?”
程潜:“……”
饶是他有求于掌门师兄,也觉得这货实在太不好伺候了。
“不是不行,但我要跟你一起去。”严争鸣轻咳一声,微微正色下来,说道,“过几天韩渊会跟白虎山庄他们那一群人南下,水坑李筠……还有你那个便宜徒弟留下看家。”
“不妥,”程潜道,“心想事成石在扶摇山上,你真走了,二师兄他们未必守得住。”
严争鸣皱眉沉吟片刻,说道:“那就重新封山,让李筠他们代表门派与那些除魔的走一趟,也算我们出了面。”
程潜心里惦记着自己魂魄中遗留的不明问题,这事他暂时还没敢和严争鸣说。他想单独行动,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一百年前下在韩渊身上的画魂造成的后果实在太惨烈了,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尤其忌讳这些咒术。
程潜想了想,绕着弯找借口道:“这个还得从长计议。血誓是尚万年发起的,现在他死了,白虎山庄新庄主还不知姓甚名谁,虽然有血誓在手,但那些弟子们恐怕管不住韩渊,卞旭又负气而去,再说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修为已经停滞,恐怕没几年光景了,现在中原没有一个说话有分量的人,这种乱局中,你还要封山和我去北边,可能……”
严争鸣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程潜不动声色道:“可能就算我没意见,别人不见得肯。”
“程潜,”严争鸣冷笑道,“别以为隔着衣服和人皮,我就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程潜:“……”
他好言好语的耐性终于到了头,皱眉道:“我不过跑趟腿,你打算黏我一辈子吗?”
“说得是,”严争鸣道,“我就想在扶摇山上把你软禁一辈子,你还想说什么?‘坐牢都有放风的时候’对吧?对,坐牢都能放风,你就不行——好了,我就是这么想的,你现在后悔了吗?”
程潜和他从小吵到大,对此人毫不讲理、胡搅蛮缠等一干特质十分了解,他有些恼火,正打算开口应战,却突然发现严争鸣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几乎看不见血色,他疾声厉色里仿佛含着埋得很深的痛苦,依稀是陈年的旧伤疤,被色厉内荏地藏在最下面。
程潜话到嘴边,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自己那只藏过听乾坤的手,心想:“我能相信这玩意么?”
程潜沉默的时间太长,让严争鸣几乎有些恐惧起来。
那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了,严争鸣自己都分不清是真话还是气话,但不妨碍他已经后悔了,此时脑子里一时空白一片,死活想不出该怎么将这话找回来:“我……”
“好。”程潜忽然道,“你实在想跟着,就一起走吧,但是恐怕得速去速回。”
严争鸣呆呆地看着他,还没回过神来。
程潜心里一口怒火彻底泄了,他叹了口气,冲严争鸣招招手:“行了,别愣着了,过来。”
方才气势汹汹几欲咬人的严掌门彻底被降服了,低眉顺目地跟着他走进内室。
第二天,严争鸣神清气爽地宣布了自己“草率”的决定,可苦了李筠。
李筠没料到自己不过眼睛一闭一睁,居然林林总总地发生了这么多事,险些被这罗列在一起能写个画本的故事压个跟头。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掌门师兄:“所以?”
严争鸣道:“你带着年大大跟水坑,替我看好韩渊,跟他们走一趟,我们最多十天半月就回来与你们会合。”
李筠冷笑道:“对,我要带徒弟,看孩子,威慑一个凶残得根本打不过的师弟,还要捧好门派的脸面,搀和一脚除魔卫道的事——掌门师兄,请问我有三头六臂吗?”
严争鸣道:“哎,你以九连环入道,心思机巧,向来能干得很,我相信这些都难不住你。”
这时候不嫌弃他修为低不务正业了!李筠想将这句虚情假意的称赞砸回掌门师兄脸上,他怒吼道:“滚蛋,谁爱干谁干,我不干了!你干脆把我逐出师门算了!”
常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李筠时常要吼一吼抗议,严争鸣早已经习惯,根本不理他,转向了一旁的水坑,水坑好像还没从头天晚上的事情里回过神来,人看着蔫耷耷的,没什么精神。
“小师妹跟我来。”严争鸣道。
严争鸣自从赖在清安居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出门,他径直将水坑引到了不知堂。
木椿真人住过的破茅草屋还保留了当年的样子,道童们每日会来打扫,院子很干净。水坑迷茫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严争鸣指着那三条腿的破木头桌子道:“桌子底下刻的是我扶摇派的门规,当年你师兄们入门的时候,每个人都超过四十九遍。至于这些门规用不用遵守,你可以自己看着办,什么初一十五不入山穴之类的规定是给刚入门的小孩看的,你抄两遍就算了,不用太往心里去。”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派弟子入门,本该有师父带到不知堂,亲口赐下戒辞,你虽然已经入门百年,却始终没有经过这个步骤,如今师父不在了,我做师兄的只好越俎代庖——”
水坑睁大了眼睛。
严争鸣垂下眼睛看着她,说道:“你本性开朗,又不失分寸,凡事不会想太多,也不会做得过火,这很好,若是以后能多用点功,少做点没烟的白日梦,修为会更上一层。”
听说就连师父给戒辞的时候,都是先数落,后赐戒,水坑没料到掌门师兄对她的评价这么高